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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吉河德 1作者:塞万提斯-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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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吉诃德听后说道:
“现在我这肋骨疼得厉害,我应该再有点精神,这样就可以说得轻松些,使你明白你的错误所左,桑乔。过来,罪人,咱们一直走背运。如果现在时来运转,鼓起咱们愿望的风帆,咱们肯定会驶进我许诺过的某个岛屿的港口。如果我征服了这个岛,把他封给你,你行吗?你肯定不行,因为你不是骑士,也不想是骑士,而且连为你所遭受的侮辱报仇,以维护自己尊严的勇气和企图都没有。你应该知道,在那些刚刚征服的王国和省份里,当地人的情绪不会平静,也并不那么服从新主人。新主人不必害怕他们兴风作浪、重蹈覆辙,或者像他们说的那样,碰碰运气。这就需要新的统治者有治理的才智和应付各种事件、保护自己的勇气。”
“这种事情现在就发生了。”桑乔说,“我也希望具有您所说的那些才智和勇气。可是我以一个穷人的名义发誓,我最需要的是膏药,而不是训诫。您看看自己是否能站起来,或者咱们去帮帮罗西南多吧,尽管它并不配我们去帮助,因为它是造成咱们被痛打的主要原因。我从未想到罗西南多竟会是这样,我一直把它看成贞洁的,像我一样老实。反正俗话说得对,‘日久见人心’,‘世事莫测’。您向那个倒霉的游侠骑士猛刺之后,谁能料到还会有乱棍打在咱们的背上呢?”
“桑乔,”唐吉诃德说,“你的背想必已习惯于风雨,可是我的背却弱不禁风,这回挨打,自然会疼得很厉害。可是我想,不,不是什么我想!我肯定,要习武就肯定会有这类痛苦,不然的话,我早就气死了。”
桑乔说:
“如果这些倒霉的事情是骑士的必然结果,那么请您告诉我,它是频频发生呢,还是在特定的时候才降临?我觉得像这种事情,如果上帝不以他的无限怜悯帮助咱们,咱们有两次也就完蛋了,用不着第三次。”
“你知道,桑乔朋友,”唐吉诃德说,“游侠骑士的生活就是与成千的危险和不幸联系在一起的,不过,他们同样也有可能成为国王或皇帝,很多游侠骑士的经历就证明了这一点,我对此十分清楚。如果我身上不疼的话,现在就可以给你讲几个游侠骑士的故事。他们仅仅凭着自己臂膀的力量爬到了我刚才说的那种高位,而在此前后他们经历过各种苦难磨砺。高卢的英勇的阿马迪斯就曾落到他的死敌阿尔卡劳斯魔法师手里。阿尔卡劳斯抓住他以后,把他捆在院子里的一根桩子上,用马缰绳打了他两百下,这是确凿无疑的。还有一位不大出名的作家,也是很可信的,说太阳神骑士有一回在某个城堡里掉进了陷阱。他手脚被捆着,一下子就落进了地下的深渊,还被喂了用水、雪、沙混合而成的所谓药品,差点儿丢了性命。要不是一位聪明的老朋友在这个倒霉的时候救了他,这位可怜的骑士可就惨了。
“我也可以列入这类优秀人物。他们遭受的磨难比咱们现在遭受的要大得多。我可以告诉你,桑乔,被对方用随手拿起来的东西打出伤来并不算耻辱,这是决斗法规上明确写明的。假如修鞋匠随手用楦子打伤别人,不能说那个人被用棍子打了一顿,尽管楦子也是棍子。我这样说是让你别以为咱们在这次战斗里被打痛了,就是蒙受了耻辱。那些人用来打咱们的家伙不是别的,只是他们手里的木棒。我记得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人使用了剑或者匕首。”
“我倒没看那么仔细,”桑乔说,“当时我的手刚要拿剑,肩膀就被他们用松木棒狠揍了一通,什么也看不见了,脚也站不住了,倒在我现在躺的这个地方。我伤心的倒不是这顿棒打算不算羞辱,而是肩上背上被打的疼痛劲儿,那真是刻骨铭心啊。”
“桑乔兄弟,我得告诉你,”唐吉诃德说,“时间长了,记忆就消失了;人一死,痛苦也就没有了。”
“那么,还有什么东西比时间才能抹掉的记忆,比死亡才能结束的痛苦更为不幸呢?”桑乔说,“如果咱们的不幸是几块膏药就能够治好的,事情还不算很糟糕。可是我却看到,即使一座医院的所有膏药也不足以治好咱们的伤。”
“别这么说,桑乔,你得从咱们的短处见出力量来,”唐吉诃德说,“我也会这样做。咱们去看看罗西南多吧,我觉得可怜的它对这场不幸倒一点不在乎。”
“这倒没什么可夸耀的,”桑乔说,“它也是个游侠骑士呀。我可以夸耀的倒是我的驴没事,没有任何损失。咱们反正没少遭罪。”
“幸运总是在不幸中网开一面,也让人有所安慰。”唐吉诃德说,“我这样讲是因为这头驴现在可以弥补罗西南多的空缺。它可以驮我到某个城堡去,治治我的伤。我骑这样的牲畜也不算不体面。我记得那个好老头西勒尼①,快乐笑神的家庭教师和导师,进入千门城时就骑着一头很漂亮的驴,而且非常得意。”
①西勒尼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神,终日饮酒作乐,睡眼惺忪,总要别人扶着或骑在驴上。
“也许他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是骑着驴去的,”桑乔说,“不过,要是像个驴粪袋似的横搭在驴背上,那可跟骑着驴去大不一样。”
“在战斗中受了伤是光荣,而不是耻辱;所以,潘萨朋友,别说什么了,而是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尽力站起来,用你愿意的任何方式把我扶到你的驴上吧。咱们得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以免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遭受袭击。”
“不过我听您说过,”桑乔说,“游侠骑士每年都有很多时间是在荒山野岭度过的,他们觉得这很幸福。”
“那只是在迫不得已或者恋爱的时候才如此。”唐吉诃德说,“不过,确实有的骑士苦行了足足两年时间,迎着烈日睡在岩石上;无论严寒酷暑都在野外露宿,连他的意中人都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这其中就有阿马迪斯,当时他叫贝尔特内夫罗斯,就在‘卑岩’上住了不知是八年还是八个月,我记得不很清楚了。反正他是在那里受苦,也不知道他夫人奥里亚娜怎么惹他了。不过,咱们别说这个了,桑乔,趁着你的驴和罗西南多没再遭别的难,你再使把劲儿。”
“简直是活见鬼。”桑乔说。
他们喊了三十声“哎哟”,叹了六十口气,咒骂了一百二十遍引他们到这里来的人,才筋疲力尽地爬起来,站在路中央,就像两只弯弓,总是站不直,费了半天劲,总算给驴备上了鞍。那只驴那天也太逍遥自在了,走起路来有些心不在焉。后来桑乔把罗西南多也扶了起来。如果它能说话,它发的牢骚肯定不比桑乔和唐吉诃德少。桑乔总算把唐吉诃德扶上了驴,又套上罗西南多,拉着驴的缰绳,向他们估计是大路的方向走去。幸亏情况慢慢好转了。他们走了不到一西里路,一条道路就出现在他们面前,路旁还有个客店,唐吉诃德认为那是城堡。桑乔坚持说是客店,主人则说不是客店,是城堡,他们争论不休,一直争到门前,桑乔领着一行人走进去,也不再争辩了。
第十六章 足智多谋的贵族在他认为城堡的客店里的遭遇
店主看到唐吉诃德横趴在驴上,就问桑乔是哪儿不舒服。桑乔说他没什么,只是从一块石头上掉了下来,脊背难受。店主有个老婆,同其他客店的主妇不一样,心地善良,总是为别人的遭遇难过。她赶来为唐吉诃德治伤,并且让她的一个漂亮闺女帮助自己照顾客人。客店里还有个女仆,是阿斯图里亚斯人,宽宽的脸宠,粗粗的后颈,扁鼻子,一只眼瞎,另一眼也不好。这女仆还有其他毛病,那就是她从头到脚不足七拃,背上总是如承重负,压得她总是不大情愿地盯着地。不过,这几个缺陷都被她那优美的体态弥补了。这位优雅的女仆又帮着店主的女儿在一间库房里为唐吉诃德准备了一张破床。那库房显然多年来一直是堆草料用的。库房里还住着一位脚夫,他的床虽然也只是用驮鞍和马披拼凑成的,却比唐吉诃德的床强得多。唐吉诃德的床只是架在两个高低不平的凳子上的四块木板,一条褥子薄得像床罩,还净是硬疙瘩。若不是从破洞那儿看得见羊毛,还以为里面装的是鹅卵石呢。床单是用皮盾的破皮子做的,还有一条秃秃的毯子。要是有人愿意的话,那上面一共有多少根线都能数出来。
唐吉诃德在这张破床上躺下来。客店的主妇和她的女儿把唐吉诃德从上到下都抹上了膏药,那个阿斯图里亚斯丑女仆在旁边照着亮。女主人看到唐吉诃德身上尽是瘀斑,就说这伤是打的,不是摔的。
“不是打的,”桑乔说,“只是那块石头上有很多棱角,每个棱角都撞出一块瘀伤。”
他还说:
“夫人,请您把那块麻布省着点用,还会有人需要的。我的腰就有点疼。”
“要是这么讲,”主妇说,“你大概也摔着了。”
“我没摔着,”桑乔说,“只不过突然看到我的主人摔倒了,我的身上就也疼,好像挨了许多棍子似的。”
“这完全可能,”那位姑娘说,“我有好多次梦见自己从一个塔上掉下来,可是从未真正摔到地上。一觉醒来,浑身疼得散了架,真好像摔着了。”
“关键就在这儿,夫人,”桑乔说,“我什么梦也没做,而且比现在还清醒,可是身上的瘀伤比我的主人唐吉诃德少不了多少。”
“这位骑士叫什么名字?”阿斯图里亚斯的丑女仆问。
“曼查的唐吉诃德。”桑乔说,“他是征险骑士,可算是自古以来最优秀、最厉害的征险骑士。”
“什么是征险骑士?”女仆问。
“你连这都不知道?世界上竟有这种新鲜事!”桑乔说,“告诉你吧,妹妹,征险骑士就是刚才还被人打,转眼间又成了皇帝。今天他还是世界上最不幸、最贫穷的家伙,明天就可以有两三个王国赐给他的侍从。”
“既然你的主人这么出色,”女仆问,“你怎么好像连个伯爵都没混上呢?”
“为时尚早,”桑乔说,“我们到处寻险,已经一个月了,直到现在,还没有遇到一次险情。不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歪打正着碰上了呢。要是我的主人唐吉诃德这次真能治好伤,或者没摔坏,我也没事。即使把西班牙最高级的称号授予我,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希望。”
唐吉诃德一直认真地听他们说话,这时也挣扎着坐起来,拉着主妇的手,对她说:
“相信我,美丽的夫人,你完全可以因为在这座城堡里留宿了我这个人而自称为幸运之人。我并不是自吹,人们常说,自褒即自贬。不过,我的侍从会告诉你我是什么人。我只对你说,你对我的照顾我会铭刻在心。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会感谢你。我向天发誓,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被爱情所俘虏,嘴里念叨着那个狠心的美人,还仿佛能看到她的眼睛。不然的话,你这位美丽千金的眼睛就是我的灵魂的主人。”
客店主妇、她的女儿和那位女仆听着游侠骑士的话仿佛在听天书,莫名其妙,虽然她们能够猜测到那无非是些愿意效劳之类的殷勤话。她们还不习惯于这种语言,面面相觑,觉得这是个与其他人不同的人。她们用客店里的套话表示感谢,然后便离开了。丑女仆去看桑乔的伤。他同唐吉诃德一样需要治疗。
脚夫已经同丑女仆商量好那天晚上要共度良宵。丑女仆对脚夫说,待客人们都休息了,主人也睡觉了,她就去找脚夫,让他随心所欲。据说这位善良的女仆只要说了这类的话,即使是在山里许的愿,并没有人做证,她也会如期赴约。她觉得自己很大方,对自己在客店里做这种事并不感到低人一头。她曾多次说,她生来就倒霉,总是有不幸和苦难。唐吉诃德那张拼凑起来的又硬又窄的破床摆在库房中间,后面摆的是桑乔的床,上面只有一张草席和一条毯子。那毯子不像是毛的,倒像是破麻布的。再往后是脚夫的床,像前面说的,那床是用驮鞍和两匹最好的骡子的装备拼凑成的。他总共有十二匹骡子,个个都膘肥体亮,远近闻名。据这个故事的作者说,他是阿雷瓦洛的脚夫大户。作者特意提到他,也很了解他,据说还和他有点亲戚关系。锡德·哈迈德·贝嫩赫利是个对所有事情都喜欢刨根问底,而且记事准确的作者,这点很容易看出来,因为他对所记录的情况事无巨细,都一一提及。那些讨厌的历史学家可以向他学习。那些历史学家凡事都叙述得简短扼要,大概是出于粗心、恶意或者无知,把最关键的东西刚送到嘴边,却又略去了。《塔布兰特·德里卡蒙特》和另一本叙述托米利亚斯伯爵事迹的著作的作者是多么准确地描述了一切呀!
且说那位脚夫照看完他的牲口,喂了第二遍草料,就躺在驮鞍上静等那极其守时的丑女仆。桑乔敷好了药膏也躺了下来。他想睡觉,可是背上疼得厉害,睡不着。唐吉诃德的背也疼,一直像兔子似的睁着眼睛。整个客店一片寂静,只有大门中央的一盏灯还发出光亮。这种宁静,以及这位骑士对那些导致他疯癫的书中种种情节的回忆,使他产生了一种荒唐至极的想法。他想象自己来到了一座著名的城堡(前面说过,他把自己投宿的所有客店都看作城堡),店主的女儿是城堡长官的小姐。她被自己的风度折服了,已经爱上了自己,答应那天晚上瞒着父母来陪他好好睡一觉。这些杜撰的幻景使他仿佛觉得确有其事,于是开始不安,觉得考验他是否忠诚的时候到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不能背叛托博索的杜尔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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