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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吉河德 1作者:塞万提斯-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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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桑乔说,“现在我想知道,在埋葬着那些贵人的墓地前是否也有银灯?或者在灵堂的墙壁上也装饰着拐杖、裹尸布、头发和蜡制的腿与眼睛?如果不是这样,在他们灵堂的墙壁上用什么装饰呢?”
唐吉诃德答道:
“异教骑士的坟墓大部分是巨大的陵宇,例如凯撒的遗骨就安放在一座巍峨的石头金字塔里,如今这座金字塔在罗马被称为‘圣佩德罗尖塔’。阿德里亚诺皇帝的墓地是一座足有一个村庄大的城堡,曾被称为‘阿德里亚诺陵’,现在是罗马的桑坦赫尔城堡。阿特米萨王后把她丈夫毛里西奥的遗体安放在一个被称为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陵墓里。不过,在这些异教徒的陵墓里,没有一座在墙上装饰裹尸布和其他供品,以表明陵墓里埋葬的是圣人。”
“我正要说呢,”桑乔说,“请您告诉我,让死人复生和杀死巨人,哪个最重要呢?”
“答案是现成的,”唐吉诃德说,“让死人复生最重要。”
“这我就不明白了。”桑乔说,“一个人若能使死者复生,使盲人恢复光明,使跛者不跛,使病人康复,他的墓前一定灯火通明,他的灵堂里一定跪着许多人虔诚地瞻仰他的遗物。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这种人的名声一定超过了所有帝王、异教徒和游侠骑士留下的名声。”
“我承认这是事实。”唐吉诃德说。
“所以,只有圣人们的遗骨和遗物才具有这样的声誉,这样的尊崇,这样的殊礼。我们的圣母准许他们的灵前有灯火、蜡烛、裹尸布、拐杖、画像、头发、眼睛和腿,借此增强人们的信仰,扩大基督教的影响。帝王们把圣人的遗体或遗骨扛在肩上,亲吻遗骨的碎片,用它来装饰和丰富他们的礼拜堂以及最高级的祭坛。”
“你说这些究竟想说明什么,桑乔?”唐吉诃德问。
“我是说,”桑乔说,“咱们该去当圣人,这样咱们追求的美名很快就可以到手了。您注意到了吗,大人?在昨天或者昨天以前,反正是最近的事,据说就谥封了两个赤脚小修士为圣人。现在,谁若是能吻一吻、摸一摸曾用来捆绑和折磨他们的铁链,都会感到很荣幸,对这些铁链甚至比对陈设在国王兵器博物馆里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罗尔丹的剑还崇敬。所以,我的大人,做个卑微的小修士,不管是什么级别的,也比当个勇敢的游侠骑士强。在上帝面前鞭笞自己几十下,远比向巨人或妖魔鬼怪刺两千下要强。”
“确实如此,”唐吉诃德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当修士。上帝把自己的信徒送往天堂的道路有多条,骑士道也可以算作一种信仰,天国里也有骑士圣人。”
“是的,”桑乔说,“不过我听说,天国里的修士比游侠骑士多。”
“是这样,”唐吉诃德说,“这是因为修士的总数比游侠骑士多。”
“那儿的游侠不是也很多嘛。”桑乔说。
“是很多,”唐吉诃德说,“但能够称得上骑士的并不多。”
两人说着话,已经过去了一夜一天,这中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记述的事情,唐吉诃德因此感到悒悒不欢。第二天傍晚,他们已经看到了托博索大城。唐吉诃德精神振奋,桑乔却愁眉锁眼,因为他不知道杜尔西内亚的家在哪儿,而且,他同主人一样从没见过她。结果,一个为即将见到杜尔西内亚,另一个为从没见过她,两人都心绪不宁。桑乔寻思,如果主人叫他到托博索城里去,他该怎么办才好。后来,唐吉诃德吩咐到夜深时再进城。时辰未到,于是两人就在离托博索不远的几棵圣栎树旁待着,等到既定时间才进城去,结果后来又遇到了一连串的事情。
第九章 本章的事读后便知
大约夜半三更时分,唐吉诃德和桑乔离开那几棵圣栎树,进了托博索城。万籁俱寂,居民们都已经入睡了,而且像人们常说的,睡得高枕无忧。夜色若明若暗,而桑乔希望夜色漆黑,那样他就可以为自己找不到地方开脱了。四周只能听到狗吠声,这吠声让唐吉诃德感到刺耳,让桑乔感到心烦。不时也传来驴嚎、猪哼和猫叫的声音。这些叫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使得多情的唐吉诃德感到了一种不祥之兆。尽管如此,他还是对桑乔说:
“可爱的桑乔,你快领我去杜尔西内亚的宫殿吧,大概她现在还没睡哩。”
“领您去什么宫殿哟,我的老天!”桑乔说,“上次我去看她的时候,她住的不只是一间小房子吗?”
“她当时一定是带着几个侍女在宫殿的某个小房间里休息,这是尊贵的夫人和公主的通常习惯。”
“大人,”桑乔说,“您硬要把杜尔西内亚夫人的家说成是宫殿,我也没办法。可就算是那样,现在它难道还没锁门吗?咱们现在使劲叫门,把大家都叫醒了,合适吗?咱们能像到某个相好家去似的,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晚,到了那儿就叫门,然后进去,那样行吗?”
“咱们先到宫殿去,”唐吉诃德说,“到时我再告诉你咱们该怎么做。你看,桑乔,如果不是我看错了,前面那一大团黑影大概就是杜尔西内亚的宫殿映出来的。”
“那就请您带路吧,”桑乔说,“也许真是这样。不过,即使我能用眼看到,用手摸到,要我相信那就是宫殿,简直是白日做梦!”
唐吉诃德在前面引路,走了大约两百步,来到那团阴影前,才看清那是一座塔状建筑物,后来弄清了那并不是什么宫殿,而是当地的一个大教堂。唐吉诃德说:
“这是一座教堂,桑乔。”
“我已经看见了,”桑乔说,“上帝保佑,别让咱们走到墓地去。这时候闯进墓地可不是件好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说过这位夫人的家是在一条死胡同里。”
“真见鬼了,你这个笨蛋!”唐吉诃德说,“你什么时候见过建在死胡同里的宫殿?”
“大人,”桑乔说,“每个时期都有各自不同的习惯。也许在托博索,就是把宫殿和高大建筑物建在死胡同里。现在,我请求您让我在这大街小巷到处找一找,也许在哪个旮旯里能找到那个宫殿呢。这个该死的宫殿,害得咱们到处乱找!”
“谈到我的夫人时,你说话得有点礼貌,桑乔。”唐吉诃德说,“咱们就此打住吧,免得伤了和气又办不成事。”
“我会克制自己的,”桑乔说,“不过我只来过一次女主人的家,您就要我务必认出来,而且是在半夜三更找到它,而您大概来过几千次了,居然也找不到,您还要让我怎样耐心呢?”
“我真拿你没办法。”唐吉诃德说,“过来,你这个混蛋!我不是跟你说过上千次,我这辈子从没见过举世无双的杜尔西内亚,也从没跨进她的宫殿的门槛,只是听说她既美丽又聪明才恋上了她吗?”
“那我告诉您,”桑乔说,“既然您没见过她,我也没见过。”
“这不可能,”唐吉诃德说,“至少你对我说过,你替我捎信又为我带来回信,曾见过她正在簸麦子。”
“您别太认真了,大人。”桑乔说,“我可以告诉您,那次说我看见她以及我给您带了回信,也都是听说的。要说我知道谁是杜尔西内亚夫人,那简直是让太阳从西边出来。”
“桑乔啊桑乔,”唐吉诃德说,“玩笑有时候可以开,但有些时候就不该再开玩笑了。不要因为我说我从没和我的心上人见过面,说过话,你也就不顾事实,说你没见过她,没有同她说过话嘛。”
两人正说着话,迎面走来了一个人,还赶着两匹骡子,并且有犁拖在地上的响声。估计是个农夫,一大早起来到地里去干活。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农夫边走边唱着歌谣:
在龙塞斯瓦列斯山,
法兰西人遇到了不幸。
“真要命,桑乔,”唐吉诃德听到这句歌谣说道,“咱们今天晚上不会碰到什么好事。你没听到那个乡巴佬唱什么吗?”
“听是听到了,”桑乔说,“可是,龙塞斯瓦列斯山的事情与咱们有什么相干?他还可以唱卡莱诺的歌谣呢,这对咱们的事好坏并没有什么影响。”
此时农夫已经来到他们面前。唐吉诃德向农夫问道:
“好朋友,上帝会给你带来好运。你是否知道,天下无与伦比的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公主的宫殿在哪儿?”
“大人,”那个农夫说,“我是外地人,几天前才来到这个地方为一个富农干农活。他家对面住着当地的神甫和教堂管事。他们或他们当中的某个人或许清楚那位公主的事情,因为他们掌管着托博索所有居民的花名册呢。不过据我所知,在整个托博索并没有什么公主,贵小姐倒是有不少,每一个在家里都可以称得上是公主。”
“朋友,在那些人里大概就有我要找的那位公主。”唐吉诃德说。
“很可能,”农夫说,“那就再见吧,天快亮了。”
不等唐吉诃德再问什么,农夫就赶着骡子走了。桑乔见主人还呆在那里,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就对他说:
“大人,天快亮了。白天让人在街上看到咱们多不好。最好是咱们先出城去,您先藏在附近的某个小树林里,天亮以后我再回来找咱们这位夫人的房子或宫殿。如果找不到,算我倒霉;如果找到了,我就告诉您。我还会告诉她,您待在什么地方,正等待她的吩咐,好安排您去见她。这对她的名声并没有什么影响。”
“你这几句话可以说是言简意切,桑乔。”唐吉诃德说,“你的话正中我下怀,我非常愿意听。过来,伙计,咱们去找个地方,我先藏起来。你就像你说的那样,再回来寻找,看望和问候我的夫人。她聪明文雅肯定超出了我的意料。”
桑乔急于让唐吉诃德走开,以免他发现自己胡诌杜尔西内亚曾带信到莫雷纳山的谎话。因此他们赶紧离开,来到离城两西里远的一片树林里。唐吉诃德藏起来,桑乔又返回城里去找杜尔西内亚。此后,又发生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事。
第十章 桑乔谎称杜尔西内亚夫人中了魔法的巧计以及其他真实趣事
这部伟大著作的作者在写到此章时,说他怕人们不相信,本想把本章略去。唐吉诃德的疯癫在本章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使得世界上任何大疯子都自愧不如。
不过最后,尽管作者有此顾虑,还是据实把这些事情写了出来,没有任何增删,以免留下任何可能被认为是编造的口实。作者说得有道理,因为事实即使再扯也扯不断,总是在谎言之上,就像油总浮于水上一样。作者接着写道:唐吉诃德藏在托博索附近的小树林或者圣栎树林里,让桑乔回到城里,让他代表自己去同杜尔西内亚谈,请求她允许这位心已被她俘虏的骑士去拜见她,请她屈尊为自己祝福,以便自己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果桑乔办不到这些事情,就不要回来见他。桑乔立刻答应,一定像上次那样带回好消息来。
“你去吧,桑乔。”唐吉诃德说,“当你去寻找的那个美丽的太阳在你面前发出光芒时,你不要眼花缭乱。你比世界上所有游侠骑士的侍从都幸运!你把她接见你的情况都记住,别忘了,例如,你向她陈述我的旨意时,她的脸色是否变了;听到我的名字时,她是否显得心慌意乱;如果她本来是在她那奢华的会客厅里坐着,你看她是否忽然在垫子上坐不住了;如果她是站着,你看她是否一会儿这只脚踩着那只脚,一会儿又那只脚踩着这只脚;她回答你的话时是否总要重复两三遍;她是否一会儿由和蔼变得严肃,一会儿又由冷淡变得亲热;她的头发本来并不乱,可她是否总用手去捋理;总之,伙计,你注意观察她的所有动作。如果你能如实地向我陈述,我就能得知她内心深处与我的爱情有关的秘密。假如你原来不知道,桑乔,那么你现在就应该知道,情人之间在牵涉到他们的爱情时,外观的动作往往是他们灵魂深处信息的极其准确的反映。去吧,朋友,愿你带去一个比我顺利的机遇,又带回一个更好的结果。现在,我只好孤苦伶仃地在这里惴惴期望着这个结果了。”
“我速去速回,”桑乔说,“请您宽心,我的大人。您的心眼儿现在小得比芝麻粒大不了多少。您该想想,人们常说,‘心宽愁事解’,还说‘没咸肉,就没有钩子①’。俗话还说,‘出乎意外,兔子跳来’。我是说,虽然咱们晚上没有找到咱们夫人的宫殿,可现在是白天了,我想也许会在咱们意想不到的时候找到它。等找到了,我自有办法对她说。”
①原句应为“本希望得到咸肉,却连挂肉的钩子都没见到”,即希望越大,失望越多。桑乔在此处说错了,而下句唐吉诃德却夸桑乔运用俗语得当,形成讽刺意义。
“的确,桑乔,”唐吉诃德说,“咱们谈事情时,你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运用俗语。但愿上帝能让我得到比我的预期更多的佳运。”
唐吉诃德刚说完,桑乔就转身抽打他的驴走开了。唐吉诃德依然骑在马背上脚不离镫,手不离矛,满腹愁肠,思绪万千。咱们暂且不提唐吉诃德,先看看桑乔吧。桑乔此时同样忧心忡忡,思虑百般,并不亚于他的主人。刚一离开树林,他就回过头去,见唐吉诃德没跟上来,便翻身从驴背上跳下,坐在一棵树下,自问自答地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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