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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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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片墓地不仅占驻山岗,而且布满整个田野,直到远处隐约可见的铁路路基。白桦十字架依然整整齐齐地排列成行。一大群乌鸦停在这些十字架上,好似在上面盖满了一层黑灰。它们被落日的余晖涂成了绯红色。穆霞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小男孩象成年人那样冷笑了一声。
“哎,你没见过?瞧吧,看个够吧!这还不是所有的坟墓呢,你瞧,铁路路基那边还有。他们把整整一片小白桦树林都砍掉做了十字架。”他拉住姑娘的手,“趁着风还没有从那边吹过来,咱们走吧。那儿气昧难闻得很。”
当十字架都落到了后面的时候。科斯佳让穆霞停下来:“象我这样的人,你们游击队收不收?”
“呶,你们怎么啦,等着游击队吗?”她闪烁其词地反问道。
“怎么不呢!咱们都在等待。自从游击队员们把火车从桥上弄沉到河里以后,我们的村长若尔卡·麦捷尔金——听人家说,法西斯强盗不知道在哪里,也许是在魏里基卢基①的监牢里吧,把他弄出来,然后让他到咱们这儿来当官,——就这样,他好象失掉魂似的……白天他在农庄里游来荡去,瞎胡闹,吓唬人家,等到太阳一下山,就喝得醉醺醺地坐在台阶上——号陶大哭起来……‘这个头发昏的家伙可完蛋了……’阿姨,你们的武器多不多?”
【 ①魏里基卢基是苏联一省会名。——译者】
男孩发现他要送过河去的不是他所猜想的游击队,而是两个有点象难民似的阿姨,不禁感到非常失望和懊恼。开始时,他根本不愿给她们带路,后来虽然带了路,但是有整整一小时受委曲似地一声不吭,对一切问题都只简短地回答:“是的”,“不错”,“愿意”。
两个旅伴留神地倾听四周的动静,也保持着沉默。尽管有月光,夜还是黑黝黝的。低低的、绕膝浮动的乳白色浓雾,宛若一床鸭绒被褥笼罩着大地。月儿挂在天边,而前方,在群星朦胧的天幕上,陨星流不时出现,有如地平线以外前沿阵地上发射的曳光弹。
越过满地泥沼的原野,芦苇越来越浓密。小路成了狭窄的小径。男孩的下半身陷在雾里,身影好似在前面飘浮着,跟在后面的穆霞生怕他从视线中消失。脚下的水在呱哪呱哪地响。左右两旁,高高的节杆上挂着熏黑的、还未长成的绒毛的穗梢,它们忽儿让开道路,忽儿两下合拢,形成一堵墙壁,发出簌簌的声响。草丛中散发出一股沼地的腐味儿和白天就储存起来的热气。
他们头顶上一直响着飞机声。这些飞机一小队一小队地飞过去。飞机看不见,但是引擎的轰响时而低沉下去,时而高扬起来。充满了整个凉意已深的夜空,仿佛包容了青蛙的 噪声,芦苇的簌簌声以及脚步的沓沓声。
“咱们的……往柏林飞,”科斯佳转过身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已经在咱们头上飞了多少个夜晚啊……噢吓,它们一定会让法西斯尝个厉害!
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此刻飞机的引擎恰好在他们的正上方轰鸣。穆霞甚至感到,她似乎分辨得出飞机暗黑的轮廓。不知为什么,内心顿时轻松起来,仿佛在这凉爽的夜晚,在沼泽地的水气和从乱泥中鼓腾出来的汽泡的叽咕声里,她听见了远方友人的歌声。
“这样暗,又有雾,——能从高处看清很多东西吗?可是他们还是一个劲地飞,也没有错乱方向,”姑娘沉思地说,“早先我还以为飞行员们晚上是靠星星指路哩。”
男孩宽容地微笑了一下:“瞧您说的……”
“唉,玛申卡,这会儿他们往柏林飞,把礼物给希特勒送去,天亮前就已经回到家,到自己人那里了。而我跟你还得走多远啊!”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叹一口气,说道,可是马上又醒悟过来,补上一句:“你看说到哪儿去了,会走到的!咱们不可能不走到目的地,咱们没有权利不走到,对吧?”
男孩从这些话里听出了一种格外隐秘的意思。不,她们不是他开始猜想的那种难民。请问:哪有半夜三更冒生命危险穿过沼泽地的难民呢?很明显,这两个阿姨是在完成一桩特别任务。可能,她俩是游击队的侦察员?也许,她俩在传送什么重要的情报?她们的袋子里,只怕装着子弹和炸药吧?于是,为了向两个旅伴证明,他早就不是一个农庄的毛头小伙子了,而是一个懂得军事知识的人,男孩说,他已多次沿着这条路把各式各样的武装人员送到了河对岸。原来,这条在芦苇地里蜿蜒的、不引人注目的小径,是早先乡村渔夫们踩出来的,它已经成了一条主要的秘密通道,居民们正是利用这条通道避开占领者的耳目,保持着两岸间的联系。就在前天,三十二名伤员还走过这条小路。在争夺渡口的激战的日子里,这些负伤的战士被那位护士藏在左岸的森林里,这位护士在女庄员们的帮助下治好了伤员的伤,使他们重返前线。
穆霞对这段经历特别感兴趣。要知道当时科斯佳的母亲也把她当成那个勇敢的姑娘派来的人了。可是,照科斯佳的说法,那个护士压根儿不是什么姑娘,而是一个被伤员们称作“妈妈”的上了年岁的女人。这个女人穿上一件农民的衣服,大胆地走进被敌人占领的村子,在她的请求下,女人们用鸡、羊找德国医生和看护换取药品,收集用过的绷带和纱布,而科斯佳就同其他孩子们一道将这些药品和食物送到森林里。
科斯佳自豪地说,当他把伤员们送到河对岸的时候,那个腿伤未愈、躺在担架上的米什金大尉对他说,他们回到自己人那边之后,一定要把维持利诺农庄的事绩给最高统帅部写报告。
“写报告,可是农庄都不存在啦……法西斯强盗把农庄拆散了。他们吊死了咱们农庄的女主席格拉莎·费里莫诺娃,然后让那个不要脸的坏蛋若尔卡·麦捷尔金来当三个村的村长。那家伙眼睛一睁开就号叫起来:‘你们现在是——个——体——劳——动者!’”
男孩很费劲地讲出了这个陌生的名词,紧闭嘴唇,面红耳赤。他觉得这个词儿是下流的骂人话,所以他拿不定主意,是否可以当着女人的面冲口而出。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开始追问,德国鬼子在农庄里干了些什么坏事。她和男孩的对话中不时出现了穆霞很难弄懂的字眼:不可分散的基金啦,种子储备啦。姑娘只听懂了:庄员们到底巧妙地骗过了村长,各家各户都行动起来,化整为零地藏住了农庄最贵重的财物。渐渐地,穆霞对他们的话不再感兴趣了。她退后一点,聆听着好象浆硬了似的芦苇杆的簌簌声,青蛙热闹的 噪声,水泡的咕噜声,以及不时威严地打破四周深沉的寂静的引擎轰鸣声。
月光现在是从后面照射过来,在行路人的脚跟投下短短的黑影。穆霞心想,那些正在兼程飞往柏林的飞行员,在前沿阵地枕戈待旦的红军战士,还有生活在战线那边,没有被占领的自由土地上的幸运人们,现在必定正在仰望眼前的这轮明月。也许,父亲在前线的一个什么地方,也在望着月亮:他从土窑里钻出来,临睡前抽支烟,仰望长空;也许,母亲也在望着月亮:她出来到台阶上吆喝该睡觉了的弟弟们,然后仰望明月……
一想起双亲,穆霞荡然心中产生了强烈的思家之情,以致她感到很难理解:她怎么能下这样大的决心脱离家庭?“亲人啊,亲人!你们可还记得那任性的穆西卡①?你们对她有什么想法呢?也许,你们不知道她流落何方,所以早已把她忘却了?”
【 ①穆霞的小称。——译者注】
姑娘专注地想象着现在家里可能出现的情景。她如此出神地在脑海里描绘着一幅又一幅画面,以致没有发觉们她是怎样走到河流拐弯处的。此处不平静的河水哗啦哗啦地流过沙石底的浅滩。
从此岸到彼岸,月光洒下长长的、颤动的光波,河面泛出银灰色,似乎整个河面发出磷光,扬起涟漪。这道金灿灿的光波一直延伸到穆霞脚下。充满寒意的水气在河面上悠悠浮动。
穆霞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是不是要脱衣服?”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迟迟疑疑地问道。
“怎么不脱呢?这儿很深哩。有的地方齐我的脖子深,有的地方连底都探不到。”男孩回答。
“我不会游水。”玛特列娜懊恼地说,一面倾听着河水在石块之间匆匆流动的声响。
科斯佳审视着她那高高的身材。
“没关系,你个子大,过得去的……水只齐你的脖子,不会更深了。不过,留神点儿,千万别让河水卷到漩涡里去了。那儿有一个大漩涡——咳!有二十来条白色的鲇鱼哩。”
“要是卷进去了呢?”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担心地望着消失在薄雾中的不平静的河水。“我小时候有一次落水了,是牧人们救起来的。从那时起我就怕下水。”
男孩嘲讽地哼了一声:“个子大,而胆子小,就象一只母鸡。我在这儿送过一批技校学员。他们在旧边境线附近的战壕里干过活,可是法西斯强盗的坦克把他们的退路截断了……嗨,都是些和睦相处的孩子哩。他们一块儿逃出了包围圈。他们中间有好多人压根儿不会游水——可也不害怕。”
“他们都过河了吗?”
“有五个卷进了漩涡。”
“淹死了?”
“三个拖出来了……他们中有一个——他们管他叫‘真见鬼’,他的真名是托利卡,——噢吓,一个大胆的小伙子!可会游水呐……是他把他们拖出来的。”
“还有两个呢?”
“漩进了水底……这个‘真见鬼’一个劲地在水里扎猛子,全身都冻得发紫,自个儿也喝饱了水,可是没有抓住……这个小伙子啊,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些孩子中有一个叫萨什卡,长得白白胖胖的,他把他用筐子送过去了……他,这个‘真见鬼’,是这群孩子的头头,别看他们之中有些人比他大……”
“他是不是黑头发,瘦个子?”穆霞很感兴趣地问道。
她蓦然回想起了那条林间道上一群穿着扣子发亮的黑制服的男孩,用担架抬人的情景。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短裤,戴着制帽,黝黑、细瘦、健壮的小伙子。
“难道他们这些孩子,一直在朝东方走?”不知为什么,这使得穆霞顿时高兴起来,以致使她简直忘却了她们此刻正要投身于寒气吸骨、流速很快的河水。在困难的时刻,她不止一次地想到这些技校的学生,她有时觉得,她仿佛在梦中见到了他们。现在听到他们这支小队伍的好消息,她感到这是一个好的预兆。
“这么说,那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现在还是他们的头头?”
“哦——哦——哦……他老是讲‘真见鬼’。他们就为这给他取了这个绰号……你认识他?他也是你们一起的?”科斯佳活跃起来,问道,可是突然醒悟过来:“怎么着,咱们走路归走路,干吗瞎聊天!在天亮前,你们一定要远离河岸……那儿法西斯强盗到处有眼线。”
科斯佳礼貌地走进树丛,不一会儿就脱光衣服,夜间的寒气使他索索发抖。他朝外面一望,只见两个旅伴正在脱衣,便把自己的衣服藏到草丛里,跑过空地,然后,一双光脚在河岸上很响地一蹬,扑通一声钻进水里,马上溅水声大作。
“喝,好冷!”下面传来一声喊叫。
两个旅伴脱下衣服以后,依照小孩的提议,把它们放进了背囊。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把袋子在肩上放稳当,毫不迟疑地走下河岸,用脚到水里试了试,然后轻轻地叫了一声,立即把脚收回,好象水灼痛了她的脚趾似的。
穆霞站在河岸上,打量着旅伴。她体态高大,略显丰腴,但风韵犹存。两条粗大的辫子绕成一圈盘在头上。她犹豫不决地伫立在波光缴细的河水边。在月光的辉映之下,她那壮实健美、线条分明的躯体显得格外玉洁冰清。
“快,快,怕什么冷呀!”小向导喊了起来。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把心一横下了水。穆霞又冷又怕,她生怕落在后面,于是登登地跑下河岸,咬紧牙关,沿着浅滩上一堆光滑的乱石向前走去。翻腾的河水撞击着她的双脚,冰凉刺骨。水流好似有意把姑娘从石块上尽力冲下来,推进笼罩着神秘烟雾的深深的漩涡。穆霞心想,她曾在林中道路上见过的那一群勇敢的孩子,有两个也许此刻还躺在水底,那儿游动着有须的大头鲇鱼。穆霞顿时恐惧起来。
可是,她看见了前面旅伴那修长而匀称的脖子,微斜的双肩宛如美丽的雕像的肩膀。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虽然不会游水,但她还是拂开扑面而来的激流,勇敢地向河心走去。河水已经齐胸深了。穆霞象一条鱼似地浮游着,看着女友勇敢地行走,不禁为自己的怯懦而羞愧。她加快步子,整个身子压到水面上,贴近旅伴,以便在必要的时候帮她一把。对女友的担忧战胜了内心的恐惧感。
科斯佳已经触不到河底,在使劲地划水横过激流,在前面浮动。他不时回头张望,气喘吁吁,喊道:“往左,往左!朝我这儿来!”
终于,河水浅了,于是两个旅伴手拉手。踏上了柔软的沙滩。带路的男孩被激流冲下去好远才游上岸来。他象一只落水的小狗一般蜷缩身子,用单脚跳动,使耳朵里的水流出来。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牙齿不停地敲打着。然后,他背朝两个旅伴,开始向她们作最后的交待:
“你们一上岸——就直接进树林。那儿有一条小路,往右拐是到磨坊去的。你们别往那边走,听说那儿有德国鬼子的哨卡。你们往左拐,穿过树林朝卡基诺走,然后上马里诺夫卡……所有的农庄都在林边地区。你们听懂了吗?”
“你会冻僵的,呶,给你头巾,暖暖身子。让我给你擦擦。”已经穿上一条长麻布衬衫的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担心地说道。
“冻僵?!……可是以往我冻僵过吗?”说完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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