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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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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于华抓了抓头皮说:“以前倒是揭裱过,但这种烂污糟糟的画也懒得碰的。我画廊收来的画都请一家裱画店装裱,师傅手艺蛮好,我为你联系联系看。”
陈于华摸出通讯录打电话时,孟庆候点完钞票,对周之祥说一声对的,交还了收据,拉开带来的黑牛津包,装好钱又扣上尼龙搭子,站在陈于华身后等待。
陈于华打了几个电话,有打不通的,有说揭裱可以,补古画的功夫还差一口气的,气得他以指击桌说:“平常浪头大来些,到关键时刻都变软脚蟹了。”他待了一会儿一拍脑门说,“我想起来了,前几年到北京做生意时曾随朋友去过一位裱匠的家。那老法师是荣宝斋裱画间的上手师傅,退休后在社会上接些民间的旧画古画修补,屋里摆设蛮高级的。老法师晓得我是上海人又是画廊老板后托我照顾一个人。他说他有一位师弟也是上海人,修复古画的手艺极好,跟他不仅为荣宝斋也为故宫博物院修复了不少古画名画,还参加了著名的应县木塔藏经的修复。老法师说他这位师弟退休后返回上海居住,但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如果有古画要修复的可以照顾他一些。当时我并没上心,回上海后把老法师的名片朝抽屉里一丢也就忘了。今日你要修复古画,被你一激到想起来了。等我回家后找着名片马上就打电话。”
陈于华看山东人扭着屁股等得不耐烦,于是起身告辞。
等俩人离去,周之祥翻出与自己有业务往来的裱画店询问,都说揭裱可以,补旧画古画那不行,说手里没有金刚钻就不敢揽瓷器活。周之祥于是耐下心来等待陈于华的电话。
午餐后小苏照例趴在小桌上打瞌 。周之祥看店堂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位顾客,踱到门口看外面明晃晃的阳光。仲春三月,气温慢慢回升,有路人竟穿着衬衫招摇过市了。周之祥回到八仙桌边看新闻晨报。头版刊登着上海世博会进入实质性启动的消息,周之祥知道那是个大工程,拿到其中的任何一个项目就会赚得盆满钵满的。文化版刊登了龙华庙会闭幕的消息,说为期一周的庙会吸引了多少多少中外游客来观光购物,成交额多少多少等等。周之祥看了心里发笑,举办龙华庙会不过是展示传统不过是凑凑热闹而已,沿路卖的都是些小百货小纪念品,就是所有游客排着队买总共也才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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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骤然大振,周之祥抓起话筒一听,正是陈于华打来。他大着舌头说名片寻着后打电话到北京,老法师告诉了他上海师弟的电话号码。他打电话联系过了,上海的这位老法师姓秦,住在淮海西路虹桥路交汇处,请周之祥带着画马上到徐家汇的港汇广场台阶下与他会合,由他陪着去拜访这位秦大师。周之祥闻言大喜。他摸了下口袋,银联卡正揣着,于是拎起画筒,关照小苏小心看店,自己跑到龙华路上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车到港汇广场,周之祥让司机在路边稍作停留。看到陈于华正坐在台阶上东张西望看走过路过的漂亮女人,周之祥招着手叫了两声。周之祥觉得陈于华的反应有些慢,待跑近了看到他脸膛喝得红红的,坐进车内还喷出了满嘴的酒气。
“山东的孟先生呢?”周之祥问道。
“买了张飞机票回去了。”陈于华回答一句,又关照司机停到淮海西路虹桥路口。
车到目的地,待周之祥付了车资,由陈于华引着走到凯旋路,按手上的纸条找到弄堂,又在水果摊买了一大串上好的广东香蕉。待周之祥付钱后,陈于华说北京老法师特地关照,这位秦先生手艺高妙却有个喜欢吃芝麻香蕉的习惯。吃到了口感好的芝麻香蕉,这位秦先生的生活做得既快又好,工钱还可便宜许多。周之祥听了称赞陈于华打听得清楚,开一家小画廊是浪费人才了,说陈先生应该当美术馆馆长,譬如上海美术馆、美国的大都会美术馆等等。陈于华听得高兴,连酒意也消退了不少。
走进弄堂,看到水泥墙上嵌着一块凿着“凯宝斋”字样的白铁皮,底下还带着一个指示方向的箭头,俩人就按箭头所指继续前行。走到弄底,看到一幢两层小楼的院门外挂着凯宝斋的木匾,陈于华说就是这里了,于是举手拍打铁门。有踢哒踢哒的脚步声从屋里传来,铁门哐啷打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探了下头,问清是刚才打电话的陈先生,闪开一步让陈于华和周之祥进入小院。
“秦先生正等着你们。”开铁门的男子引俩人穿过天井,走进楼下一间墙上裱糊着字画的大房间,对一位靠着工作台埋首工作的须发皆白的老者说,“先生,陈先生陪着朋友来了。”
老者抬起头来,陈于华恭恭敬敬地把一大串香蕉递上。老者接过香蕉闻了闻,摘下一根剥皮。咬一口品味片刻,那白眉间马上漾出一丝笑意。“师兄还是如此关照我,连我喜欢吃芝麻香蕉的嗜好也跟你们说了。”老者吃完香蕉,很小心地把皮丢进废纸筐,用裁下的边角宣纸擦净手指,看男子泡好了茶,吩咐说,“福民,把茶端到楼上去吧。”
墙后的木扶梯不是很气派,但二楼的工作室却很大,打扫得也干净。南窗下摆着一只老式写字台,西墙挂着几件北派的名家字画,红木镜框里装着由启功题写的“凯宝斋”墨迹。东墙显得有些斑驳,大案板上有一只插满了大小毛笔针锥镊子起子轧子手卷棒之类工具的竹雕笔筒,周之祥想那是修复古画的地方。俩人在硬木沙发落座后,老者和他们交换了名片。
“北京的郑先生说秦先生修复了不少故宫的国宝级字画,还自始至终参与了辽代应县木塔残经残画的修复装裱,说先生的手艺是国内第一流的。在前清,秦先生也可以称是大内高手了。”陈于华喝了一口茶说。
老者的双眼倏地明亮起来,咧开缺牙的嘴笑道:“大内高手不敢说,故宫的字画是补了不少。讲到修复应县木塔的残经残画,那揭烂纸团的功夫,手上没童子功是不行的。”老者指着弟子说,“像他这岁数时,我在北京荣宝斋接裱的都是齐白石、徐悲鸿、郭沫若、傅濡等人的字画,接李可染的山水,李苦禅的花鸟,启功的字还是后来的事,再晚一茬的小辈就不认得了。”
宾主一起笑了起来。
陈于华说:“秦先生一直在荣宝斋做裱画师。这北派名家的字画肯定收了不少吧?”
老者摇摇手说:“我们那时头脑简单,早早晚晚只知钻研技术,一门心思只想做好生活。荣宝斋裱画间的墙上台板上虽然全是名家字画,我们哪想到向书画家本人讨一张啦。再讲,那时琉璃厂卖齐白石的斗方才五块十块一张,便宜呀。哪像现在的人,看到名家字画都像绿头苍蝇一样。”
“这么好的机会不收藏他一批,你们老一辈也太高风亮节了吧。”陈于华喝着茶说。
“藏了几件压压箱底,总的说来不多。现在想想也是蛮可惜的噢。”交谈了一会儿,老者已分清了介绍人和委托人,他对周之祥说,“周先生,把古画拿出来吧。”
周之祥拧开画筒,小心抖出古画,双手托到老者面前。
老者接过画,打量了一下两端说:“看色绫倒是一件老裱头。”他招呼俩人走到工作台前,用镇纸压住起首,慢慢展开了《竹石图》,端详了一会儿,俯下身抚摩着画心说,“好画,如此大尺幅的古画好久没接着了。”
“秦先生,修复这幅画没问题的噢?”陈于华从旁问道。
“破损程度不算严重,比我预想的要好许多呢。”老者站起身说,“与应县木塔里寻到的酥得像豆瓣大小的佛像相比,这简直是一幅完整的古画了。揭画心,汰水渍,配旧的托背纸,剔脏补画全色,全没问题,简直是小菜一碟。”
周之祥小心问道:“这修复价如何算?”
老者拉出卷尺量了下说:“五尺全张是十三平方尺,我这里修复古画的价位是每平方尺一千块。十三平方尺是一万三。周先生,你看有问题吗?”
周之祥听了心头一喜,这比他的心理价位要便宜许多,连忙点头说:“没问题没问题。秦先生,你看预付款怎么付?”
“用不着交预付款的,修好了画你满意了,一手交画一手交钱好了。”老者笑了下说。
“你看什么时候能修好?”周之祥小心问道。
“这个你不好催的,慢工出细活,总归要揭裱修补得像新画一样。”老者又咧开豁了牙的嘴说,“等画修好了,等我自己满意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要不要办啥手续?”
“喔,我写一张收条给你。”
七
周之祥接到古画揭裱完成的消息已是初夏五月。
其间他曾两次买了芝麻香蕉拜访过凯宝斋。一次被迎进底楼,秦先生也收下了香蕉,他提出想上楼观看一下古画揭裱修复的过程,遭到老人的拒绝,很坦白地说有很多秘技是不能外传的。第二次他被阻挡在铁门之外,徒弟说秦先生正在楼上修复古画,关照这几日闭门谢客。由于关心自己的这笔投资,周之祥骑着自行车到虹桥路凯旋路一带转悠过几圈。白天他曾碰到有人接送裱件。到了晚上,凯宝斋楼上一直亮着日光灯,一个老者佝偻着的背影时常在窗前移动。他那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接到电话,周之祥招了辆出租车直奔凯旋路。走到弄底,周之祥举手敲门。那徒弟很快打开铁门,含笑点了点头,把周之祥直接引到了楼上。老人正戴着袖套在工作台上折叠册页。周之祥喊了声“秦先生好”,把一大串香蕉放到了茶几上。
“喔,周先生来啦,请坐请坐。谢谢你老惦记着我爱吃芝麻香蕉。”看徒弟端上茶来,老人请他喝茶,自己摘下一根香蕉品尝起来。老人吃完香蕉,咂巴着嘴说,“味道好极,那些年在北京就吃不到这么好的芝麻香蕉,所以我要回上海。”
“再吃一根吧。”周之祥掰下香蕉递给老人。
“一次只可吃一根,人老了,多吃要滑肠的。”秦先生推开香蕉,起身取湿毛巾擦了手,拉开工作台下的大抽屉,取出一件裱装好的画轴。老人示意了下,徒弟解开缎带,托往天杆,周之祥两手旋转轴头逐渐打开了画轴。原先那股浓郁的老鼠臊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麝香味。原先酥糟糟的裱绫换成了色泽沉着的旧绫,且是宋式装裱,天头颇广,纵向镶了两条绸带,横向在画心的上下两端镶了两条色泽深一些的旧绫。那画面上原有的水渍点滴不留,起皱的皴裂的画心被修复被裱托被砑磨得浑然一体。如果不是经手过原画,周之祥绝不会相信眼前这焕然一新的画轴就是陈于华引着山东人卖给他的那张烂污糟糟的古画。
“修复得好,秦先生真是大内高手呀!”周之祥朝老人竖起大拇指说。
老人咧嘴笑了起来,说:“我修过唐朝的麻纸画,修过宋朝的绢画,修明清的纸本画应该说只是小菜一碟。”
周之祥摸出一万三千元递给老人,说:“这是裱资。”
老人把钱放进操作台抽屉,让徒弟把《竹石图》挂上东墙,与周之祥分立画轴两边,让徒弟拍了两张照片,说是留作资料。
周之祥的喜悦溢于言表,他边卷画轴边说:“轴头用老红木的,天杆上的羊眼用黄铜的,托背纸都是用旧的,秦先生你料用到位了。”
“我尽管只收了优惠价,但周先生你是出了大钞票的。”老人显然对自己的这件作品很是满意,看周之祥试着朝画筒里插画,寻出一只布质画囊递给他,笑着说,“裱上绫边套上轴头,尺幅宽出不少,画筒已装不下了。”
周之祥把画轴装进布囊后收紧抽带,看画囊与画轴配合得正好。
老人指着画轴说:“这幅画是郑板桥的真迹,这幅好画是要传世的,周先生,你定归要好好收藏噢。”
周之祥告辞。老人一直送他走到铁门边,叮嘱说如若再收到古画,可随时来凯宝斋找他。
周之祥到弄堂口招了辆出租车直接返回了龙华。他走进汇古斋,叫小苏拉上卷帘门,开了电灯,把《竹石图》挂上墙仔细欣赏。他戴上汗布手套,搬把椅子站到画轴前,用放大镜在画面上来回研究。原先他觉得笔墨不错,但和发灰发暗的画心一样,墨笔勾勒的山石和撇出的竹叶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经过老法师一番冲洗修补全色,那墨色恢复了二百五十年前的奕奕神采。周之祥觉得当初的感觉是对的,这幅画修复得好,这笔生意也就成功了。拿到了画款,离他想开一家拍卖行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周之祥马上打顾全忠的手机,告诉他古画是请北京荣宝斋的退休老法师修复的,其人修复了故宫博物院的许多名画,可以算是大内高手了吧。顾全忠说故宫博物院在大清朝就是皇上住的紫禁城,当然好算大内高手的。周之祥说《竹石图》修复得像上博展厅里挂着的那些古画一样面目一新,问什么时候持画到宏业公司比较合适?顾全忠说他正在市区忙着谈一个项目,晚上抽空来龙华取画。周之祥说请得动顾总是自己莫大的面子,他在龙华寺订一桌素席等待顾总的光临。顾总大笑,说客还是由他来请,今晚就在上海石浦海鲜酒楼请客。周先生请几位朋友,他也请几位朋友,大家一起喝酒品茶鉴赏古画。周之祥与顾总约定席面上只赏析古画,不必谈及画价,散席后他可以随车去宏业公司总部大楼取款。顾全忠说晓得后挂断了电话。
周之祥拨打陈于华手机,告诉他《竹石图》已修复,请他晚上吃饭并鉴赏古画。殊料陈于华说人在山东,晚上是无论如何赶不回上海的。
周之祥寻思带什么人一起赴宴为好。带小苏去?他怕小伙子还没见过世面,万一怯场而坍自己的台。从自己组织的拍卖会上挑几个朋友带过去,周之祥也不放心,那些人看似儒雅,实质上都是一条条饿急了的白眼狼。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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