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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北京 作者:邰敏-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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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一辈子,在巴黎的时候,他不是很好很好地爱着我吗?
只是因为定义中的完美爱情,就是两个人不离不弃,结婚生子。两个人,爱得多深多浓,戴上结婚戒指的那刻,才拥有神的祝福和法律的保护。这才是大众意义上的Happy ending。就像童话里,王子必须和公主婚礼三天三夜,故事才肯结束一样。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早知道我离开我们不会再见面,早知道最早说要离开的我,其实还留在原地,我肯不肯,把这些形式化的东西看成空气,神的祝福和法律的保护又有什么用,相爱的人,醒来侧过脸颊就可以看见对方的脸,才是最珍贵。
口口声声现代摩登,无所顾忌,很小就受西方教育,曾经那么轻佻肆意和各个国家男生约会的时髦女郎,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个自己,张扬的行为之下,实际谨小慎微,传统保守的一面。
原来,我如此平凡,平凡到和所有的女人一样,想要一个稳定的公开的被祝福被保护的婚姻。而稳定,以及他人的看法,不是我一直以为自己完全不在乎的东西吗?
我又如此自爱和骄傲,发现事情的真相在我的能力之外,我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一走了之。我甚至求都不肯去求。
我又如此愚蠢,如果不是一走了之,事情不一定完全没有转机。
而我,却把一切,搞砸了。
她的爱
友谊有许多名字,然而一旦有青春和美貌介入友谊便被称作爱情,而且被神化为最美丽的天使
—克里索斯尔
她的爱
这个小小的不婚访谈到了十点暂告结束。大家刚刚熟悉,聊的话题又相当好玩和敏感,于是结束后众人一行,热热闹闹地去了燕莎附近的歌来美继续唱卡拉 OK。早已经有先遣部队在那里等待。
北京的夜晚,永远是晚上六点开始短信密集,只要你有足够精力,节目可以从晚餐地点一直持续到早上散场。很多女生因为节目太多,从来都是在这里停一个小时,又如同蝴蝶一样飞向下一个地点,行话叫“串场”。收到短信邀请的人带着各种朋友来了,到了后半场,常常是做局的主人,环顾一面房间,发觉这里,至少有一半人,他完全不认识。流水的节目不散的酒席。That’s Beijing。
我们所去的房间,组织者是个香港导演,所以这个房间里的人,多是演艺圈人士。走到哪里都会有认识的人,这就是小小的北京。或者,这些夜生活动物,出入场所,也大致雷同,认识的朋友,不是这些就是那些。
打过招呼之后,早有男生殷勤地拿来饮料。露丝很快加入他们,开始和旁边的男生划拳,她永远是受欢迎的。房间有一点闷热,她总是赢,面前的酒杯几乎没有动过,时常转过身来看我一眼,眨眨眼睛,聪明又骄傲的样子。我和安妮坐在一起,有男生过来和我们聊天,她淡淡应对,并不热情。我有一个月没有看到她,也想和她讲话。男生知趣地离开了。
女孩子认识的最初,一般都是谈衣服鞋子最近出去的地方。但是我和安妮飞快地跳过了这些程序。最近有看见什么好玩的人?反而是我们频繁使用的第一句话。
“最近有看见什么人?”她问我。
“一个美国人,小孩子的,21岁,来这里作交换学生。比我小三岁,周末约我出去,很英俊,我完全不知所措,和他出去我内心歉疚。”我开始讲。
“哪里认识的?”
“朋友带我去五道口一个靠近语言学院的酒吧,老板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做了一个派对,一个人 40块就可以整晚免费鸡尾酒。很多人于是在那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外国留学生。他过来和我搭话,我们站在吧台讲话到早上两点。”我忍不住笑出来。
“还有哪?”
“金城俱乐部的九周年派对,大家打扮成三十年代老上海的绅士淑女,我穿粉红色裙子头上戴一朵粉红色大花去赴约。
有一个男人戴黑帽子贴胡子拿一条手杖扮卓别林,我和他跳舞。”
“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整夜地坐在窗前,对着窗外北京的一片夜色灯光。不和别人讲话,但是非常高贵绅士的样子。
我站在他旁边,然后我对他说,如果这是世界的最后一天,让你许个愿,你会许什么?”
“他怎么回答?”安妮好奇。
“他回答:‘我可以亲一下你的额头吗?’”
“Wow。”安妮发出短促的嘘声。
“我很大方地给他亲一个啦。然后我就走开了,让他继续看着北京夜色追忆似水年华。”
“最精彩的是这一个,有一天,我在星巴克看到一个戴眼镜的香港男生。他一直盯着我看,然后他说:‘你记不记得我。’我当然不记得了。他说:‘你是和父母住在一起吗?’”
“我说,不是啊,我自己住。”
“他说,‘有一次,我们在朋友的生日会上认识,你看上去没事的,早上三点你还带我去很远的地方吃东西,然后送你回家,到你家楼下,我说,我可以用一下你的洗手间吗?你说,Sorry I live with my parents。’可是,他说的这些,我全然想不起来。”
“苏珊,你的生活真是精彩。”安妮在旁边拍着手笑了起来。
“不是我精彩,是北京真的很精彩。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样子的人。每个人都是一个谜,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多奇怪的人都可以遇到。”我对她讲,“你哪,和万森有什么进展,还是继续做太极高手,互相推来推去?”
她不答我的问题,反而提出新的问题。“你说,你觉得你的Sell Point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知道你反感那些出来玩但是不愿意承担责任以及建立长久关系的男人,但我总觉得何必苛求太多,只要他哄你开心给你快乐,哪怕只有一秒钟,就应该说谢谢。也许可能是因为现阶段的我,没有寻找长久的固定关系。”
“我是一个容易感受到温暖容易对别人说谢谢的人。而你哪,永远是客气礼貌,愿者上钩的样子。我自己我不清楚了,但是你的Sell Point是愿者上钩,以及保持距离保持神秘感。”
我仿佛想到什么一样地替她总结,“结果男人都在想,这个女人,她在想什么。”
每一次见她,她都是这个样子,优雅的,斯文的,姿势好好地放在那里。认识这短短的几个月,也一起出来过几次。一起去漂亮的餐厅吃东西,两个女生对着一桌子的菜,说说笑笑中午饭吃到下午,或者一起去顶棚满是红色灯笼的Centro去听黑人唱爵士。每次都是我不停地在那里讲些笑话好玩的事情,她只是坐在那里,听听笑笑。我平常也并不是这样的风趣幽默,一个人,整天不说话呆在房间也属平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沉静目光之下,我奇迹般地开始绽放光彩,妙语连珠。而我,也开心享受这个角色——看她的微笑,我不知怎的,也开怀快乐起来。
她丰满匀称,走含蓄优雅路线的,在著名公司做年纪最轻的副总,白天辛苦的上班外企族,追客户的单子到了晚上11点就累得半死。她不出错不做规矩之外的事情,比如一定不会主动打电话给男生。经典案例就是等万森的电话等到晚上11点。
安排好全部节目,但是一定要他先打过来才可以。
而我做一份飘来飘去的,随时可以上下班的工作。到了晚上11点依旧精神抖擞。如今虽然感情受挫,逃回北京没有心情恋爱,但是周末关在房间闷死的事情,我也一定做不出来。心情不好,反而也许会穿条露整个背的裙子出去跳舞到天亮,和酒吧的陌生人讲话。自娱自乐的精神总是有的,再惨淡的岁月,我都一定会自己哼一段华尔兹,幻想明天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起来。
我总觉得她会是一个标准的好妻子——可靠忠诚体面。而我,只是家庭中那个被宠溺坏了的小女儿。彼此全然不同却互相欣赏对应,这亲近来得没有道理。
我拉她喝酒,她喝酒不多,卡拉OK里面,自然没有太好的红酒,我们两个也居然屡屡碰杯,非常开心。我开始觉得有点醉意,自然地抱着她的肩头。
中间笑过几场之后,我逼问她最近的进展。 “有什么可说的,来来去去的。我有一阵子已经没有理万
森了。”她说。 “新的人哪?讲讲啦。”我不放她去别的话题。
她似乎并不是特别开心,喝了两杯红酒,脸色绯红。眼波
流转,欲言又止。 “Hey,有没有人对你说,你真是超级性感的?”我忍不住说我的真心话。
她并不回答,过了一分钟,她突然赌气一般地说:“好了好了,我说了,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的人是你。” “我喜欢你”已经被当成口头禅,我们平常也日日说喜欢
对方,我并不以为然。 “那你跟我过吧,明天就搬来我家住。”我笑着回应。
昏暗的灯光下,她却似眼角有泪,非常认真,重复一次,
“也不知道为什么。跟这些男人比,我真的发现喜欢的人是你。”
我的笑停了下来。
她再次重复,“我真的喜欢的人是你。要不然我怎么会来
这里,我晚上很少出来,也从来不喜欢上什么杂志。今天还要化妆拍照,我还要被迫穿上别人的衣服,我从来不穿别人衣服的,如果不是为了你,为了什么?”
我依旧不相信。Lesbian我见过的,法国的同性恋大游行,我穿一件白色浴袍参加游行走半个巴黎的。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身上。
她太美太女人。我也完全百分百地女性化。我们两个,怎么看也不像会是爱上同性的女子。她应该是要约会的男生站满楼梯,怎么会突然说喜欢我。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有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有什么好的。外表身材骗男生或许还有些用,但是对面的这个女人,各方面不见得比我逊色。她怎么会喜欢我?
别的都是骗人的,和男生玩些小手段曾是我的专长,看着电话闪了又闪,却不去听。他们看不到我的缺点,只看得到我无懈可击的妆容,可爱娇媚的笑容。但是对身边的女朋友,却从来都是赤诚相对,一点点不隐瞒,也从来不做任何社交谈话。
她看我看得这样清楚,不化妆穿着拖鞋也曾经和她见面,知道我孤单一人,满房间的衣服首饰,糟糕的厨艺,最拿手的是东西全部扔进去煲一锅汤。害怕寂寞,周末一定不肯自己在家,却从来不肯建立长久稳定的关系。
她看得见那个最真的我。那个真的我,一点点都没有装饰的我,居然是有人爱的。
“我很不好的,你那么好,怎么会喜欢我?”我喃喃了半晌,终于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接着来,没有什么缘由,居然落下泪来。
“你怎么不好了,我心里才不好。 ”她没有缘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她问我,“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找不到我不喜欢她的理由。回到中国以后,所有我见过的约会过的男生,如果和她相比,我毫不犹豫地会选择和她在一起。我欣赏她,信任她。而这些我在这个城市里遇到的男子,我并不觉得有任何一个可以让我又欣赏又信任。
或许我不懂什么是爱,但是,爱一个人,长长久久地和对方一起,怎么可以没有欣赏和信任?
“我如果是男生,你会和我在一起吗?”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莫名其妙地说了一个假设句。
“我一定和你在一起。”她回答我,坚定地点头。
两个人又感动又内疚,在热闹的卡拉OK房间对视对方落泪,双手如情侣一样紧紧相握。周围旁边的东西全部略去不见。我抑制不住地一直掉眼泪,就像个迷路的孩子,突然找到回家的方向。
原来,爱,也可以是这样的。我不用挑三个小时的衣服化三个小时的妆出去和那些男生吃饭,我不用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不用猜度他的心思想他除了见我还有见什么人,我不用故意做任何事情,我不用展示不用表演。当我就是我自己的时候,原来就有人爱我。
原来,爱可以是这样的。
这个吵闹而弥漫香烟的卡拉OK的房间,因为对面她的笑容,烟雾都仿佛突然变得温柔起来。而我坐在那里,被这种意外的发现震惊得满眼是泪。
爱,不是你把最好的东西展示给对方看,因而被爱上。
或许,最幸运开心的爱,就是对方恰好爱的,就是那个真实的你自己。
早晨四点的金湖依旧人来人来,我们挑靠窗边的座位坐下,我和她自然地坐在一起。于是她加菜给我。
露丝每次都有成果,一个男生跟着她出来坚持要陪她宵夜送她回家。他们两人坐在一起。于是我们四个人,就对这一桌子的菜,开始讲些不着边的话。
大家探讨北京的房子,她微微一笑,看我一眼,仿佛很不经意地说:“苏珊,以后我们两个住在一起好了。”
旁边的两个人并不在意,我却与她四目相接,心下一震。 “好。”我答她——我想不出来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外面天色见亮,餐厅里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吃完夜宵走出来对着国贸,居然有点神情恍惚。“去我家啦。”我转过脸去,对她说,语气镇定,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假设,假设我是一个男孩子。在一个女孩子对你表白之后,如果我要表示接受她,我应该带她去我家吧。早上的车子
在东三环开得又稳又快,一切仿佛都像一个梦。我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路过的建筑,心里却同时充满了盛大的狂喜以及莫名的慌乱。
接下来该怎么做?她是如此美好,我亦无力拒绝。但这个头开得这样意外和仓促,以至于我手足无措起来。
“你的DREAM CAR是什么?”路过挂在空中的一幅大的车广告,她突然问我。
“无所谓了。巴黎时候我开BMW的。很好开。北京车子太贵了,而且很多人的开车技术都太‘好’了,我实在不敢在北京开车。”
“我喜欢JARGAR,以后买给你开了。”她说话的口气,倒真的犹如我的男朋友。
一幅画面在我的脑里展开,两个女生住在一起,我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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