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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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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世太保说着,他把其余几张都捡起来,走到教室外,交给那白衣蓝裤的保卫科长说:“李科长,你看这事怎么办?”
李科长本来在外面,似乎要急着回家,本并不想过问此事,现在事情发生了质的变化,他只好现身了,他想得比教导主任有点专业精神,他眼睛盯着大嘴,问:“知道这是什么吗?毒草啊!现在国家正在扫除精神污染,你还顶风做案?就这几张啦?”
大嘴低着头拼命地挠头皮,眼睛低得碰到桌子:“没了。”
“真的没有了嘛?知道抗拒和抵赖的后果嘛?!”
“知道。不抵赖不抵赖。”大嘴混沌之中,心想自己抄的那几张锁在自己家里的抽屉里了,别人也不知道,这几张反正不是自己的。
李科长问:“从哪抄来的?”
大嘴想,得抵赖到底,“不是我抄的。”
“人家没有问是不是你抄的。别抵赖了?这玩意到底哪来的?”教导主任在旁边怒吼起来。
“真的不是我抄的,是别人给我看的。”
“谁给的?”
大嘴脑子几乎转也没有转,就觉得自己挺不住了,立马招供了“同案犯”:“人民路上的大头,也是我们学校毕业出去的。”他一点点都没有革命同志的义气和以及“打死我都不说”的不屈气概。甚至还推卸责任地,划清革命界线地说,全是大头他给我的!他甚至还想有立功的表现,于是他还补充了一句,大头说他还抄了七遍哩!
班级里许多人都认得大头,哄地一声响,嗡嗡了几声。有人不知道大头是谁,一个女生很蔑视地说,就是高年级的一个“阿飞”,啥事也不干,就在街上晃。
李科长轻蔑地哼了一声,接着大手一挥,班级里面马上安静下来,他问“他是抄了七遍?你知道他是从哪里抄的?”
大嘴想将功赎罪,想了好一阵,但是最后因实在不知道,只好挤出一句“我不知道。”
李科长冷冷地说,大头?就是那个打群架,号称威震人民路的小痞子?总是吹嘘他自己双节棍天下第一,前两月还刚被人家给揍了下后脑门子。没想到还干这种事?真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旁边的盖世太保似乎很激动,用手指用力戳了戳大嘴的脑袋,你知道你这有多严重吗?前两年,人民路上有一个“毛胡子”就是因为抄了八本《少女之心》换钱花,被抓起来枪毙了!
“枪毙!”两个字,他说的十分用力,这声音像在李大嘴的小脑袋上方打了一个霹雳一样,惹得他耳朵里一阵轰鸣。
保卫科长扭头对教导主任说,事情比较复杂,这里问不方便,我们先把他带下去,也好做个笔录。
盖世太保马上附和性地说,对,带走!
一听说要“带走”,大嘴身体软得像一摊泥,瘫软下来,恨自己以前看英雄传记的时候的勇敢劲头,全都烟消云散了。全然不顾全体自己在全体同班同学心目中的形象和一丁点的自尊了,他赖在地上,嘶喊道,老师放了我吧,不要“带走”我,我下次不了,接着眼泪和鼻涕都流下来,像溪水河流一样流进自己的嘴巴里。
教导主任眼睛一瞪,起来!跟我们走!伸手就来拉大嘴,大嘴赖在地上,死活不起来,口里喊道:老师,我不了!我不了!!
同学们很惊诧地看着这一幕,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的,有鄙视的,有厌恶的,有平时没发现今天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好奇的,有庆幸自己没有像大嘴那样堕落的。
这时,一个女同学惊叫起来,报告老师,李红兵他尿裤子了!
大家纷纷扭头探身到后面去看,教室里面出现一阵更大骚动和声响。
教导主任盖世太保不为所动,拖着他的手就往外面硬拽,大嘴撑着赖蹲在地上,口里狂讨饶:老师不了,老师下次不了!结果整个身体是斜四十五度,被硬生生地拖出去,宛如叛变革命的叛徒被八路拖出去枪毙一样,地上出现一条湿漉漉的印子,像刚刚用湿的拖把拖过地板一样,直通向门外。
被拖向门口的时候,大嘴已经觉得自己灵魂出壳,一切都远遁了,恍惚间他瞥了眼教师,同学们都坐得奇形怪状的,好像是在午门看斩首,只有一个女生默默地注视着他,甚至有点含情脉脉的,又有点暂时的眉眼不乐,再一看,居然就是曼娜,一头乌发瀑布般泄下,往下,脖子白嫩,再往下,居然上身没有穿衣物,天哪!李大嘴发现自己可能是完了,幻觉中再无法摆脱曼娜。他忽然痛恨起这个精神污染的东西来了。
学校保卫科的门外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精神污染一定要铲除!如剑高悬,严肃而冰冷,让他激灵醒来。
这一时刻,李大嘴就发现自己从小学的革命英雄主义教育全白学了,发现自己的灵魂深处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敌份子。换了在抗日时期,一定作了汉奸或是卖国贼;国共内战期间,自己一定是个叛徒。因为,保卫科长还没有发问呢,大嘴就一五一十倒起了豆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大头如何把手抄本给他,如何在阳台上讲得津津有味,如何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听得保卫科长和教导主任一个劲的摇头,保卫科长拿着一管塑料圆珠笔,在一个土黄色的工作手册记着,不时插问一个细节。末了,问大嘴,还有其它情况吗?
李大嘴挠着自己小小的脑袋,像要立头等功一样拼命地琢磨,突然,像牛顿发现万有引力一样,大叫道,对了,大头还对我说,其中好几句话,是他自己晚上边抄边添上去的,还说这叫对原著的创作。真是“刮”不知耻。(大嘴一直不知道那个字应作“恬”)。
保卫科长和教导主任盖世太保面面相觑了一番,保卫科长说,说完了的话,就来按一个手印,你的检举很重要,我已经给派出所挂过电话了,他们马上就到大头家,去带大头。他们一直没有抓大头的证据,这下你倒帮了忙。
大嘴死活也不肯按,盖世太保就拉住他的手,把他的食指用力在红色印泥上蘸了一下,往本子上按去。
这时候,一个中年女子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小屋子里的人。
大嘴扭头一看,是妈妈。
原来到了晚上,李大嘴的妈看儿子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就找到学校来了。盖世太保看到有家长来了,只好缓和一下,简单介绍了情况。
大嘴妈妈是大学本科学历,那年头特牛的学历,这让她干啥都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她听了后,慢慢地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一点也不着急。教导主任原本以为他妈会先怒斥一番李大嘴,没有想到,大嘴的妈平静得就像清早的湖泊一样,淡淡地说,都还是未成年的孩子,他们懂个啥,我们家里没有教育好,还是回家好好管教吧,这事再追下去,弄得一辈子抬不起头,也怪可怜的,再说了,闹出去,说学校里有这么多黄色手抄本,你们当老师当领导的,也不光彩,年年的先进单位也没有了,你们说是吗?
保卫科长早就想回家吃饭抱老婆去了,他趁机有了台阶下,说,你儿子年龄小,只是看黄色手抄本,问题虽然严重,但校规处罚即可,今天太晚了,先带回去吧,要加紧教育啊!不能再放任自流了,搞不好长大要挨花生米的。看过《一江春水向东流》吗?里面的张忠良一上来也不是根正苗红啊,后来就被环境腐蚀了。要警惕啊。大头性质就不一样了,他已经满16岁了,而且是传播黄色读物、制作黄色读物,背后说不定还有一张黑色的手在操纵,属于违法行为了,我们派出所的同事已经去他家拿人了,这事会在人民路派出所立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顿了一下,又从脑子里收罗了半天,又冒出个词:多行不义,必自毙!
最后,盖世太保对保卫科长说,大嘴坦白交代得不错,就让他先跟他妈回去吧,明后天在处罚。手抄本先没收,我先代表学校保管两天,过两天等大头那里的也搜到了,就一起交上去。
月亮已经升到半空了,大嘴的妈妈拽着大嘴的胳臂终于走出人民中学,说,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啊,看起手抄本来了啊。你爸正好出差去参加全国食堂工作经验交流了,不在上海,否则他不用皮带抽死你。
大嘴嘘了口气,扭头去看学校保卫科,发现盖世太保没有下班的迹象,抱着几页手抄本,急吼吼穿过法式教学楼走廊,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跑。接着,他把门一关,似乎很着急地要学习啥东西。
大嘴看见妈妈有点羞愧,但毕竟更大的羞愧在于自己做了为人不齿的事情,彻底丧失气节出卖了大头。另外,他今天学校里的事情很丢脸,特别是裤子湿了那一刻,在女生面前完全没有形象可言了,以后还怎么去学校混。天又很晚了,没进食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里面像装了个咕咕叫的芦花鸡,整个人垂头丧气的。
此时,人民路的车流已经少很多了,夜渐渐安静下来,路过的一些窗口里面电视机在闪动,还有收音机在咿咿呀呀地唱沪剧。
妈妈停下来,在一家烟纸店给大嘴买了个老式的鸡蛋面包,揭了面包纸,里面便黄澄澄地往外淌油。大嘴张开嘴啊呜就是一大口,这一刻,他突然听见黑夜中传来警车的一声长鸣,几乎是一下子刺破了黑夜渐渐堆起的睡意。
他和妈妈都朝着警笛的方向扭过头去,一辆三轮拖斗的警车突突沿着人民路开来,车上一个树起的警灯旋转着刺眼的蓝光红光,像插着一把利剑。他看到大头坐在拖斗的前面位置上,旁边和后面各坐着一个穿白警服的警察。大头硬生生地扭着头看着街景,脖子挺着,很倔强的样子。
大头和妈妈都惊呆了,大头知道自己当了叛徒,出卖了朋友。不觉低下了头,才咬了一口的鸡蛋面包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像是很害羞被大嘴这样的人吃到肚子里去。在那车驶近的时候,大头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很丢人地拽起了妈妈的衣襟,想躲到妈妈的身后去,他想,大头完了,大头被自己害死了,可能要枪毙掉了。
大头很英雄,像太平天国的义士上刑场一样,坐在车上一颠颠地驶过。大嘴的眼睛没有敢对视他,但大头似乎看到了大嘴的妈妈和大嘴。大嘴听见大头的喉咙好像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喉咙,居然五音不全地唱起了歌:“爱要真诚,不能分享; 哦——对你说声抱歉……”
大嘴知道那是大陆第一个唱爱情流行歌曲的歌手张行最红的情歌《迟到》,他那时在大江南北的知名度相当于后来的刘德华的名气再加上章子怡的总和。听着这歌声,他更觉得自己委琐和可耻了,他呆在夜的人民路上,妈妈也一样呆在那里,听着那沙哑的歌声和三轮拖斗警车突突地走远,走远。
晚上回到家,老妈呆呆站在洗脸池边说,出了这样丢人的事情,人民路的学校看样子呆不下去了,转学吧,这对你好点。
第4章
妈妈把他转到了八仙桥附近的一所普通中学,就在八仙桥猪肉铺的隔壁。
他背着书包去新的学校上课的路上,还会看到三轮拖斗警车突突地开过,他就会想起大头,想起大头的倔强的脖子和他沙哑的歌。他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钝响,他魂魄顿失地坐在座位上,教室里的声音一句话也听不见了。
他怀疑大斗已经被枪毙了,那声钝响明明是校门口的老头在爆爆米花时弄出来的,在大嘴的耳朵里却是枪毙大头的子弹爆射出来的声音。
他似乎看到大头,像革命志士一样唱着张行的歌,迈着大步走向刑场,把《少女之心》的手抄本像传单一样撒向围观的人群。
有一天晚上做了个梦,他梦见影片《江姐》中的场景,双枪老太婆一把把他推倒在地,喝了一声“浦志高!你这个叛徒!!”紧接着,她掏出了手枪,对准了他,啪!啪!他自己则在地上吓得满地打滚,哀号阵阵。后来,他突然惊恐的发现,双枪老太婆的脸变成了大头的脸,他更是惨痛一记,嗷嗷叫了两声,要醒却醒不过来。
老妈听到了叫声,知道不好,忙从隔壁起来跑过来轻拍他的头,他算是醒过来了,歪着嘴横着一道口水,看着窗外,天上悬着好大的一轮月亮,竟像个人的脸庞。
除了大头,另外一个形象也经常出现他的梦中。是曼娜。一个想象中永远处于变化状态的人,比你曾经看到过留在记忆中的人更有魅力。想象力赋予了人无比的思索空间。她的洁白的胴体,大大的眼睛,身上的曲线和水珠子。没有一个是固定的,都可以乘着想像的翅膀翻飞。
有的时候,上着课,他会出神,突然想到她,想到书上的描写,身体下面一阵夸张的蠕动,他暗叫声不好,下课铃声一响,向男厕所发起百米冲刺,把头伸到自来水龙头下面,哗哗地用自来水狂冲脑袋,好让脑袋凉快下来,让自己彻底凉快下来。
只有一次,他做了个梦,梦见一个清冷的地方,好像是个墓地,有个小小的女孩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地坐在哪里。他突然就醒过来了。
第5章
14年过去了,淡得像一阵拂过山冈的风。
世界的噪声增加了,加快了人的血液沸腾。
人们都像从一场春梦中醒过来,城市变得骚动不安。晌午的阳光依然灿烂,但好像不再有以前那样恬静。
所有的地方都在破膛开肚式开挖,暗红的旧式洋楼一夜间忽然不知去向,变成了孤零零的大吊车;老头老太和他们的痰盂罐被敲锣打鼓地动迁走了,人们不再慢腾腾地走路,穿着超短裙剪了短发的姑娘们都健步如飞;四个喇叭的收音机看不到了,时髦的人开了白色的桑塔纳和银色的奥迪,放着震耳的港台流行歌曲,在斑马线附近也不减速反而猛加油门,惹得行人一片叫骂。
人民路上自行车依然多,但队伍里多了残疾车和助动车,城市里一夜之间出来无数的冒着黑烟的助动车,广告中还吹嘘为“欧洲两轮动力”,同时,也不知道为啥有那么多残疾车,“残的”抢出租车的生意,据说一次打架,工商和残联联合行动抓假残疾车,抓到就重罚,有人在人民路上丢了残疾车,从残疾车爬下来,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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