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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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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水落石出。”华老便在袍袖摸出这纸文契,传给众人观看,确是唐寅亲笔,除却年月日
和署名以外,分着四行缮写。每行二十二字。
我康宣今年一十八岁,姑苏人氏,身家清白,素无过犯。只
为家况清贫,鬻身华相府中,充当书僮。身价银五十两,自
秋节起,暂存帐房,俟三年后支取。从此承值书房,每日焚
香扫地,洗砚磨墨等事,听凭使唤。从头做起,立契为凭。
枝山大笑道:“老太师,你怎么‘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子畏题的平头诗平头
《西江月》都逃不过你老人家的法眼,惟有这纸平头文契,却没有看出破绽。”华老听到平
头文契四个字,才注意到平头四个字,却是我为秋香。不觉又羞又愤道:“这小子戏弄老夫,
今天决不和他干休。‘君子可欺以其方,’看文契时,总是直行看起,谁知他在横行里面弄
这蹊跷。”枝山道:“老太师且慢责备小唐。他不但在平头四字表明来意,而且他在最关紧
要的地方,也曾把来历说明,只是老太师没有留意罢了。”华老道:“这又奇了,他在什么
所在说明来历?”枝山道:“请问老太师,这纸文契的紧要所在却在何处?”华老道:“紧
要所在,便在署名。他署的是康宣二字,谁知他是唐寅化名?”枝山道:“署名不算紧要,
更有比着署名还得紧要。”华老道:“那便是签押了。”枝山道:“子畏曾向晚生说起,署
的名是康宣,签的押却是唐寅六如四字,不过写得花了一些。老太师你曾注意么?”沈文周
三人听了,彼此细认签押,确是一笔所出狂草。写着唐寅六如四字。不过笔画细如飞丝,须
得子细观看,才能认识。华老听了不信,重把这纸文契细细观看,不觉恼羞成怒道:“可恶
的小子,今天老夫到来,决不和他干休。”说时把文契纳入袖中,依旧藏好了。枝山道:
“请问老太师怎样的不和子畏干休?”华老道:“他不该欺侮老夫,卖身投靠,而且老夫待
他不薄,更不该骗了婢女,夤夜逃走。”枝山大笑道:“老太师善做反逼文章。明明是老太
师欺了子畏,子畏并没有欺你老太师。明明是子畏待老太师不薄,怎说是老太师待子畏不薄?
呵呵的这真叫做‘反装着门印子’了。”华老听了,茫然不解,便要请道其详。陪宾的四人
见华老停杯不举,急于解释这疑问,都说晚生们各敬老太师一杯,再行解释这疑问不迟。于
是沈、祝、文、周各各敬了华老一满杯。华老饮干以后,再向枝山讨论方才的问题。枝山道:
“老太师怪着子畏相欺,道他不该更姓换名,前来哄骗你老人家?”华老捋着长髯逍:“诚
哉是言也。”枝山道:“但是据子畏说,并没有欺侮你老太师,所写的一纸卖身文契,既已
表明来意,收处‘从头做起,’他已点明从这平头四个字上做起。他又把唐寅六如四字签在
契尾,算得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老太师把他收作家奴,填补华安的名字,罗
帽直身。屈居皂隶,他又不曾接受你老人家的身价银。所有卖身银两,完全存在相府中的帐
房,不曾支取分毫。便是逢时逢节,你老人家赏给他的东西,他一一封里完密,并没有带回
家中。论理呢,卖身为奴,须得受了身价银,才好把他当做奴才看待。子畏不曾据受身价银,
却肯低头屈膝,受你老人家的呼来喝去。请问老太师,这是你欺侮了子畏,还是子畏欺侮了
你?”华老默然片晌道:“老夫早知道他是唐解元,决不会把他充当家奴。”枝山道:“老
太师又来了,卖身以文契为凭,文契以签押为凭。他既已签着唐寅六如的花押;又平头写着
‘我为秋香’四字,又在收句写着‘从头做起’四字的字样,老太师便该看出他是唐解元为
着秋香而来了。”华老道:“这算是老夫的疏忽,不过老夫虽把他充当书僮却没有薄待了他。
自从他进了大门,便把他另眼看待。王本立老夫辞馆以后,又把他拔升伴读书僮,百般笼络,
惟恐不至。谁料那天足下光降以后。他便存了异心,种种诡计,层出不穷。骗得秋香到手,
便即去如黄鹤。全不想六个月来,老夫怎样的把他夸奖,把他赏拔,把他亲如子侄,把他爱
若天骄。唉,祝孝廉,天下无情之人,无有逾于此者。老夫待他不薄,他却薄待老夫,怎说
是反逼文章呢?”枝山道:“既蒙老太师下问,晚生自当申明一切。不过老太师又是停杯不
饮,却教晚生等不敢贪杯。”华老道:“好好,老夫且来浮个大白。”当下又干了一杯酒,
便道:“祝孝廉请道其详?”枝山道:“晚生斗胆,先要动问老太师,儿子和婢女,究竟谁
亲谁疏?”华老道:“这有什么怀疑呢?自然儿子亲,婢女疏。”枝山道:“否否,不然,
祝某以为老太师待婢女甚亲,待令郎甚疏。”华老道:“祝孝廉熟读《国策》,又套袭着
‘触龙见赵威后’的语气来和老夫问难,但是老夫不是赵威后,秋香又不是燕后,两个小儿
也不是长安君,祝孝廉拟不于伦了。”枝山道:“老太师且听晚生细道其详。晚生为什么说
老太师厚待婢女,薄待令郎呢?据子畏说起,自从老太师把他拔充伴读以后,他便感恩知己,
对于两位令郎的文学,百般开导,百般诱掖,从前延请老夫子时,公子们读书多年,进益甚
少。一经子畏伴读以后,公子们的文思便即滔滔不竭,和昔日大不相同。”华老点头道:
“诚然诚然,唐寅之功,未可抹煞。他既向足下道及小儿,他可曾说儿辈的文字怎样的和昔
日大不相同?”华老说到这一句,笑容可掬。原来父母有爱子之心,听得人家称赞他的儿子,
当然笑容满面了。
沈、文、周三人都敬了一杯酒,枝山慢慢的说道:“据着子畏说起,公子们在六个月前
所做的文字,恰是清空一气。自经子畏指导以后,现在公子们的大作,也是清空一气。”华
老笑说道:“祝孝廉弄错了,只怕儿辈现在的文字,或者清空一气。昔日的文字决不会清空
一气。倘如祝孝廉说,六个月前是清空一气,六个月后依旧是清空一气,那么儿辈的文字进
步何在?”枝山道:“同是清空—气,却分两般解释。六个月前的清空一气,是文字荒谬的
清空一气。六个月后的清空一气,是文字进步的清空一气。六个月前的清空一气。是在清早
空肚的时候,读了公子们的文字,不觉胸头一气。现在的清空一气,便是笔笔清顺,句句凌
空,前后一气,和昔日大不相同。”说到这里,博得在座的都笑,华老尤其快活,掀髯大笑
不置。只这一笑,把胸头剩余的五分怒意,完全抛为乌有了。正是:
三杯权作扭愁帚,四座咸开含笑花。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九十四回
红粉两行恍入女儿国
金尊三献欢饮寿星杯
同是清空一气的四字评语,半年以前的清空一气,和半年以后的清空一气,相去何啻霄
壤。一经枝山解释,喜的华老霁色顿开,喜的华老心花怒放,喜的华老口中爬出许多活蟹来。
华老口中那里有活蟹爬出,只不过嗬哈嗬哈的一片笑声。嗬哈二字和江南人说的活蟹相似,
周文宾趁这机会,又来敬酒,口称老太师持螯饮酒,何妨多用几杯。华老笑道:“周解元弄
错了,这是三春,不是九秋,饮酒则有之,持螯则未也。”文宾道:“活蟹便在老太师口头,
怎说没有?”华老又是几声活蟹,酒落欢肠,一饮而尽。论到华老素性方严,后生小子和他
戏笑,他便要板起面孔,连称岂有此理,但是现在则不然,一者听得人家夸奖他的儿子,万
不料两个踱头也有清空一气的日子。二者酒到半酣,兴致正好,便有谑词,他也不会和人家
认真起来。周文宾敬酒以后,达卿、征明、枝山又须各贺一杯,都说恭贺两位公子文运亨通,
指日飞黄腾达,直上青云。华老口称承蒙谬赞,又连干了三杯。所有对于唐寅的愤怒,完全
付诸九霄云外了。停杯以后,又问枝山道:“祝解元,你说老夫厚于待婢,薄于待子,还不
曾申说明白,倒要请教。”枝山道:“老太师听禀,晚生说老太师薄于待子,为着爱其子必
敬其师。子畏虽不是府上所延的西宾,但是半载以来,和令郎切磋琢磨,竟能脱胎换骨,造
就到这般地步。他的功劳,竟和良师一般。老太师既有爱子之心,便该优待子畏,如孟尝君
之于冯煖,平原君之于毛遂,尊为上客,不以家奴相待,所有贱役完全豁除。老太师厚待子
畏,便是厚待令郎,才不失却‘爱其子必敬其师’的道理。”华老道:“祝孝廉错怪老夫了。
自从唐寅伴读以来,老夫早已把他特别相待。除却伴读以外,所有贱役完全豁除。”枝山大
笑道:“老太师,你竟老当益壮了,你的说话竟似年轻人的口吻。”华老听了,又是茫然不
解。枝山道:“老太师有所未知,苏州人的俗老话,叫做‘嘴上无毛,说话不牢’。今天在
座诸人,沈、文、周三人都是嘴上无毛。他们的说话,偶尔脱节,这是不足为奇。至于老太
师长髯过腹,一言一语,自然都成信史。便是晚生年龄尚轻,却已于思于思。晚生的话,也
不敢凭空撒谎。”华老捋着长髯道:“难道老夫说谎了么?”枝山道:“老太师啊,你说把
小唐的贱役完全豁除,为什么那天晚生和衡山登堂参相,老太师却唤小唐出来送茶呢?”这
一句话,堵住了华老的嘴,只好向枝山呆看。肚里寻思,真叫做‘一点水滴在油瓶里’,平
日不遣伴读书僮捧茶敬客,偏生那天要卖弄书僮的本领难倒他们吴中名士,却强迫书僮出外
捧茶献客,以致被老祝捉住了破绽,饱受奚落,做声不得。枝山见华老这般窘迫模样,便道:
“晚生妄谈,老太师无须顶真。晚生也知道老太师唤令小唐送茶献客,并非真个侮辱他,只
是要教他卖弄才华,足见得相府家僮不输吴中才子。”华老笑道:“老夫那天确有这般的用
意,难得祝孝廉竟会体贴入微。”枝山道:“老太师虽然别有用意,但是小唐心中殊觉难堪。
他在半年内用尽心思,使两位公子的文学大有进步,老太师依旧不肯相谅,却教他捧茶献客,
做那低三下四的行为。薄待小唐,便是薄待了令郎,老太师以为然否?”华老没话可说,只
好点头默认。周文宾接着说道:“听得老太师今天到来,要向子畏问罪,且要他顶着家法板
向老太师长跪待责,晚生以为这是传言之讹,未必是真。无论子畏没有大罪,便是罪在不赦,
也得看着两位文郎的分上网开一面;要是传闻不误,那么子畏伴读半年,老太师不以为德反
以为怨,今日里定要使子畏下不过去。未免用着泰山压卵之势了。”枝山暗暗好笑道:“阿
二语中有骨,又是一个泰山嵌在里面了。”华老道:“上门问罪要他顶着家法板出见,老夫
在先确有此意。现在听了祝孝廉的种种譬解,早把问罪之心付之烟消云散。唐解元伴读半年,
毕竟功大罪小。将功抵罪,尚有余功。”枝山道:“老太师说他有罪,罪在那里?”华老道:
“他骗得秋香到手,连夜逃奔。在这分上,自有相当罪名。”枝山笑道:“老太师,不是晚
生阿其所好,小唐确是有功无罪之人。他的功,老太师既已明白了。他的罪,却无一桩成立。
道他是卖身为奴,背主私奔,他既没有接受身价银,他便不是老太师的家奴。既不是家奴,
或留或去,他便可以自己作主。合则留,不合则去,何罪之有?道他是骗取婢女,居心不正,
但是府上的秋香,是老太师夫妇赏给小唐做妻房的,又不是偷偷摸摸得来的,又不是大闹元
宵把美人拦缓抢去的。”说到这里,向文宾瞧了一眼。文宾暗暗的骂一声狗头无礼,但是华
老毫不觉察,只静听着老祝的辩护。老祝又道:“况且子畏临行的时候不曾携带金银,他是
来去分明的。来的时候表明着来意,去的时候留诗作别,自露真名。至于府上的秋香,虽然
承蒙老夫人认作义女,但是还没有举行承认的礼数,依旧脱不了是个婢女身分。老太师为着
婢女的事,太觉小题大做了。气吁吁的远道而来,兴这问罪之师,不是把婢女看的太重了么?
为着婢女而要把公子们曾沾教益的伴读先生顶着家法板当众出丑,不是厚于待婢而薄于待子
么?”华老听罢这一席话,认为义正词严,无可辩驳。便道:“祝孝廉,‘听君一席话,胜
读十年书’,老夫也认为唐寅有功无过。从此以后,便不再把他当做书僮看待,尽可名正言
顺,教儿辈从他为师。但不知这位解元公,可要把儿辈拒之于门墙之外?”枝山道:“老太
师既有此意,少顷见了子畏自然容易商量。但有一层,公子既从小唐为师,那么见了秋香作
何称呼?难道依旧把他当做婢子看待?”华老笑道:“妻以夫贵,当然不能以婢子相待了。”
沈达卿接口道:“老太师既无问罪之心,那么子畏不用疑惧,便可出来参相了。”周文宾道:
“子畏再不出见不免慢客了,要被人家批评一句‘有眼不识泰山。’这便如何?”枝山又向
他瞟了一眼,暗暗好笑,又是一个泰山了。
这时候,席面初上大菜,照例须得主人敬酒。忽的外西传来消息,说道:“九娘娘准备
在筵前祝献三杯寿星酒。”
华老忙问道:“这是什么道理?”枝山道:“老太师不用盘问,见了自会知晓,晚生等
须得避席片时,且待九娘娘献过了寿星酒,再来奉陪老太师。”说罢,沈、祝、文、周四人
同时告退。华老也想离席,却听得外面奏动细乐,一对对乐工分班站立筵前,还有头插金花
的掌礼,也在两旁站立。
华老到了这时,欲走不得,只好高坐在上面,看他们作何办法。他默念唐寅拥有八美,
九娘娘便是秋香。筵前跪献寿星杯,宛如儿辈跪献孝顺杯。但是见了秋香,老夫怎样的呼唤
他呢?老皇封虽曾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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