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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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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硬手段,便被母亲知晓了也没妨碍。一进了兵部的府第,他挽着美人的手,迳入自己的书
房。这里面炉火熊熊,如入温室。家丁们都回避了,他便和美人并坐在一起儿,又细细的赏
鉴了一回,确是裙钗队里数一数二的美人。他略问美人的家世,文宾又扯了一会子的谎,说
的娓娓动听。王天豹情不自禁,捧着美人的面,待要和他接吻,却被文宾用手一摔,假装娇
嗔道:“公子,你原来不是个好人,骗着奴家进了书房,却用这般强暴手段。莫怪王老虎抢
亲,杭州人当作笑话讲咧!你难道上一回锁了五六天还没有锁怕么?”王天豹涎着脸道:
“上一回是我自己不好,千不抢,万不抢,去抢了穷秀才的女儿。这一辈破靴党是不好惹的,
动不动便是成群结党,开什么明伦堂,讲什么理。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洞里赤练蛇,大
年初四被祝枝山战胜了这一辈破靴党,简直天有眼睛咧!大姑娘,你又不是穷秀才的女儿,
我怕什么?”文宾道:“明天爹爹、妈妈上门来叫喊,你便怎样?”王天豹笑道:“给他们
几十两银子,便堵住了他们叫喊的嘴。”文宾道:“爹爹妈妈不希罕你的银两,你便怎样?”
王天豹道:“不要我的银两,我便把他们送到有司衙门,男的打一顿板子,女的捱一顿藤条,
铁都要打软了,何况是开豆腐店的?他们的皮肉和豆腐一般的熬不起鞭打。”文宾把头一扭
道:“奴家要回去了,你是个没良心的,你要强占我做妻子,又要欺侮你的丈人、丈母,奴
家生了耳朵,从来没有听得要鞭打丈人丈母的女婿。”王天豹笑道:“只须他们不上门叫喊,
到了明天,我便预备着大红帖子,请他们来吃酒,决不把他们难为的。大姑娘,你从了我
罢。”说时,便上前来搂抱。文宾道:“公子且慢,你方才言明在先,进了府第,把奴家留
在使女房里,以便辨别嫌疑,不惹人家笑话;怎么到了这里,你竟忘了前言,肆行无礼?啊
呀,那是使不得的!”王天豹道:“一定使得的。”文宾道:“奴家要叫喊的呀!”王天豹
笑道:“尽你叫喊,这里离着上房很远,便是叫破喉咙,我妈妈也不会知晓。”一壁说,一
壁便来掏摸文宾的胸膛。在这当儿,不由文宾不着急了。王天豹早已炎炎地燃起情欲之火,
可说瓮中捉鳖,怕他逃到那里去。文宾拚命抵拒,连唤:“使不得的!使不得的!”叵耐王
天豹练过拳棒,自有相当的腕力。周文宾毕竟是个文弱书生,渐渐有些招架不住。要是被他
摸着了胸膛,不见了女子生理上的特征,便不免破露机关,只怕一时置身无地。他明知扭不
过王天豹,但是他用尽平生之力,预备一个最后的撑拒。正在危急之际,他无意的碰着怀中
一件东西,有了这件东西,便可以制止王天豹的暴行,便可以解救周文宾目前的危险。毕竟
是什么东西呢,列位看官,不妨掩卷猜测一下,丽不必急于阅看下文。要是猜测不得,著者
便要继续写将下去。原来周文宾碰着怀中所藏着的一种法宝,不觉胆壮起来,便道:“公子
休得恃强,你不怕奴家的爹爹妈妈,难道不怕陪着奴家看灯的表哥哥?”王天豹道:“你的
表哥哥,不是田舍翁,定是土老儿,我为什么要怕他?”文宾道:“你休小觑奴家的表哥哥,
奴家说出了他的姓名,管教你吓的胆战心惊。”王天豹道:“你的表哥哥难道也是一个穷秀
才?便是穷秀才,我也不怕,至多不过化了二百金便没事了。”文宾道:“公子所怕的是
谁?”王天豹道:“除非诡计多端的洞里赤练蛇,我才惧怕他三分。”文宾道:“奴家的表
哥哥便是绰号洞里赤练蛇的苏州解元祝枝山。”王天豹呆了一呆,旋又好笑道:“大姑娘,
你休撒谎,我王天豹不是三岁孩子,休想哄骗得过。你听得我说,除非洞里赤练蛇。我才惧
怕他三分你便硬拉着祝枝山是你的表兄。祝枝山是苏州的解元,怎么会和杭州豆腐店里的女
儿做了表兄妹呢?”文宾道:“公子不是这般说,‘皇帝也有草鞋亲’。”王天豹道:“你
可有证据给我看?”文宾道:“公子放尊重一些,待奴家取出证据给你看。”王天豹听说,
便即放手退立,看他取出什么证据。文宾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页扇面。这是祝枝山得意
之笔,写得精神饱满,意态轩昂,这是不能假造的。王天豹的书房中也挂着老祝所书的屏条,
老祝的笔法,他当然一望便知,而且上有“许大好妹妹”字样,下有老祝签名,还有很鲜明
的两方朱印,一方是“祝允明”,一方是“江南枝指生”,益发加了一重“货真价实”的保
障,却把王天豹看的呆了。文宾松了一口气,暗想:“现在不怕他了,这一页扇面,竟成了
伏虎的法宝。”便道:“公子你看了证据,才知奴家不是撒谎的,今夜表哥哥到我家饮元宵
酒,奴家乘他酒后高兴,便请他写了这一页扇面。”王天豹道:“大姑娘,你为什么把扇面
随带在身边?”文宾笑道:“奴家随带扇面,是预备拍苍蝇用的。”王天豹道:“大正月里,
那里有什么苍蝇?”文宾抢了扇面,在王天豹头上拂了两拂道:“奴家在这里‘老虎头上拍
苍蝇’。”这句话说的王天豹也笑了。在这当儿,他仔细打算,很有些为难。要是把那大姑
娘留下,生怕祝枝山上门吵闹,他是著名的洞里赤练蛇,杭州城里的两头蛇徐子建,都被他
吃瘪了。到了明天,他一定吵上门来。我虽然不怕他,但是被我母亲知晓了,又要把我锁禁
书房,受尽行止不得自由的苦楚。要是放那大姑娘出门,我又抛撇他不下。他端的惹人爱怜,
他端的讨人欢喜,方才我嫌他脚大,他会得随口答出这一首诗,现在我问他随带扇面何用,
他会得说一句“老虎头上拍苍蝇”的双关语,他原来是一肚皮的好才学。王天豹沉吟的当儿,
文宾问道:“公子,你默默不语,想些什么?”王天豹道:“我早知你是老祝的表妹,我便
不该把你引入府中,现在到了这里,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姑娘,你从了我,决计不会薄待于
你,择了吉期,和你参拜天地,结为花烛夫妇。明天你见了祝枝山,请你添些好话,不要和
我为难,你做了我的夫人,你的表兄便是我的内表兄,看那亲戚分上,料想老祝不见得一定
和我为难的罢。”文宾道:“要奴家在表哥面前添些好话,这也容易,况且表哥哥很肯听从
奴家的说话,奴家愿嫁与公子,他也不能作梗。但是公子不弃葑菲,只可明媒正娶,不可做
那苟且行为。奴家虽是蓬门之女,也懂得‘贞洁’二字,公子倘把奴家当做路柳墙花看待,
奴家宁死不从!”说时,又背了几句《烈女传》上的故事,把王天豹的非分干求严词拒绝。
王天豹又是钦敬,又是欢喜。钦敬他三贞九烈,和路柳墙花不同;欢喜他守身如玉,将来洞
房以后,和他同床共枕,他定是一块无瑕的太璞。想到这里,炎炎的欲火渐渐降落了,便道:
“大姑娘放心,我和你在书房中谈谈说说,坐守天明,不再有什么非礼举动,可好?”文宾
摇头道:“不行,不行,孤男寡女,坐在一处过夜,总不免讨人家说话,这叫做‘黄狼躲在
鸡棚上,不吃鸡也吃鸡。’”王天豹道:“那么送你到丫头房间,和丫环同卧,可好?”文
宾道:“奴家依旧不放心,要是大家深入睡乡,你却闯进房间,这便怎么样?”王天豹道:
“我可以赌个重咒,你该相信了。”文宾道:“狗和坑缸赌咒’,谁能相信?”王天豹道:
“依着大姑娘的意思,须在谁人房里寄宿一宵,方才如你的愿?”文宾暗自思量:“最好在
他妹子王秀英房中寄宿一宵,王秀英的才名、艳名冠于杭郡。他的面貌,我曾经见过一次,
果然是《左传》说的‘美丽艳’;他的才学怎么样,我却没法和他讨论。最好王天豹把我送
入他的妹子房里,那么谈谈诗赋文章,便见才学,久未妥协的婚姻可以央恳秀英小姐面许终
身了。”王天豹奇怪道:“大姑娘怎么默默不语?”文宾自忖,这句话须用烘托方法,烘托
出来,不能够直言谈相的便道:“奴家的意思,要请公子把奴家暂寄在太夫人的房里,那么
奴家可以睡得安稳,不怕公子前来调戏了。”王天豹摇头道:“不行不行,妈妈老年人,早
已深入睡乡,怎好去惊扰他?”文宾道:“既然不能在太夫人房中过宿,便请公子唤一乘轿
儿,把奴家送回家中,免得爹爹、妈妈盼望,那便感恩不尽了。”王天豹听了,益发大摇其
头。他化了许多代价,骗到了这么一位美人,怎肯失之交臂,轻易送他还家?当下搓了一回
手,便道:“有了有了,待我向妹子商量,把你暂放在妹子房里过夜,你便没有什么话说
了。”文宾道:“奴家能得陪伴小姐,万千之幸,但不知小姐可答应奴家进房?”王天豹道:
“妹子素来心软,他若不肯时,再三哀求,他也肯了。事不宜迟,早些走罢!”文宾道:
“奴家不识路。”王天豹道:“我来和你携手同行。”说时,挽着文宾的手,同出书房。
  只为是元宵佳节,主人未睡,僮仆们不敢先睡,所以重重门户都是灯烛辉煌。王天豹挽
着文宾,经过了几重门户,便听得一阵很悠扬的洞箫声音,他便很欢喜的说道:“还好,还
好,妹子没有安寝,他在楼头吹凤凰箫咧!”文宾听了箫声,身在院外,魂灵儿已飞上了闺
楼。越近中闺,箫声越发清扬。文宾索性停着脚步,立在庭心里,揣摹这洞箫中吹出的词调。
王天豹道:“大姑娘,你听了,懂么?”文宾道:“要是不懂,便不停着脚步了。小姐吹的
词调叫做《百尺楼》,奴家听得两首,其中词句很是纤艳。词道:
  粉泪湿鲛绡,只怕郎情薄。梦到巫山第几峰,酒醒灯花落。数日尚春寒,未把罗衣着。
眉黛含颦为阿谁?但悔从前错。
  花压鬓云低,风透罗衫薄。残梦懵腾下翠楼,不觉金钗落。几许别离愁,犹自思量着。
欲寄萧郎一纸书,又怕归鸿错。
  王天豹很奇怪的说道:“大姑娘,我和你同是一双耳朵,我耳朵里的箫声只听得呜哩呜
哩罢了;怎么到了你的俏耳朵里竟辨得出其中的字句?大姑娘,你把这两首词传授于我,以
便念熟了,在妹子面前假充在行。不过一时记不清,念不熟,你只把这题目告诉我便是了。”
文宾道:“题目已说过了,叫做《百尺楼》。”王天豹连念了几声《百尺楼》,才和文子同
入中门。中门上的老妈子见是小主人携着一个美貌女宾入内,当然不加拦阻,不过暗暗奇怪:
“公子既然骗取美人进了兵部府,为什么在这些时候还有功夫到中门里面来游玩?”
  不表老妈子满腹怀疑,且说王天豹携着文宾的手,穿曲径,走回廊,绕往西面堂楼,去
访他妹妹王秀英。原来楼分东西,东楼是太夫人住的,西楼是王秀英住的。这位秀英小姐年
方一十七岁,是王兵部王朝锦的爱女。他和王天豹虽是同胞兄妹,但是美丑有别,贤愚不同。
王天豹幼年出过天花,面上痘瘢累累,王秀英却是粉搓玉琢的美人。王天豹性不好学,从小
便是个顽童;王秀英却是天性好学,非但诗词歌赋,般般都会,抑且琴棋书画,件件皆精。
为这分上,王老夫妇爱如拱璧,不肯轻许人家。他们理想中的雀屏人物,一要门阀相当,二
要人才出众,三要家产富有。在这三点上,周文宾都占优胜,几次央人说合。这头亲事,本
有成就的希望,周上达是礼部尚书,王朝锦是兵部尚书,同朝做官,品级也是相当;叵耐半
年以前,周上达为着失察处分,降补侍郎,王朝锦是个势利人物,见他仕途挫折,圣眷已衰,
便不愿把女儿给他做媳妇,所以将成的亲事,重又停顿起来。王秀英心中便觉得闷闷不乐,
他知道周文宾是四大才子之一,又长得风流潇洒,虽没有见过他的面,但是扬州城中都唤他
一声周美人,那么他这美秀而文的态度,当然不言可喻了。太夫人见秀英忧忧鬱鬱,茶饭减
少,便猜破了女儿的心事,忙向女儿安慰说:“你父亲的来信,太没道理。只须女婿中意,
便是良缘,管什么亲家的官职大小呢!况且升降浮沉,是宦海中不可免的事,周上达今日降
职,他日自会升级,万不可存着势利之心,讨人家笑话。女儿,你对于周姓郎君,如果合意,
我可以写一封切实的信,规谏你的父亲。女儿毕竟是我养的,我也可以做着一半的主。”秀
英听得他母亲这般安慰,果然略解愁绪,饮食也渐渐增进。太夫人写了盈篇累幅的书信寄往
京都,要求他丈夫把女儿曾给周文宾,其中种种理由,说得异常恳切。这封书信也许经过王
秀英的目,料想寄到京师,一定有相当效力。不过当时交通不便,和京师书信往来,约摸总
有两月之久,这时不曾接到京师回信,所以这头亲事虽然停顿,还没有十分决裂。昨夜王秀
英小姐忽的做一怪梦,梦见自己元夜看灯,忽被宁王千岁所见,喝令驾前校尉,把他横拖倒
曳,捉入宫中,锁在一间屋内。正在危急的当儿,忽见一个少年书生,把他开放出屋,自称
江南才子周文宾。他见了周文宾,如见了亲人,央恳周郎,把他救出宁王府。忽的周文宾几
声冷笑道:“你道我是周文宾么?非也。我是吴中才子张梦晋。你在着衣镜中认认面目,你
也不是杭郡王秀英,你是姑苏崔素琼。”他忙向镜中看时,已另是一个美女子,并不是自己
的本来面目。不禁失声狂呼道:“我王秀英到那里去了?”隔房住的丫环听得小姐说梦话,
在板壁上弹指数声,才弹醒了绿闺春梦。这是昨夜的事,所以今夜灯彩虽好,王秀英未下闺
楼,为着隔宵有了怪梦,便存着一个戒心。他倚着栏干,吹了一会子的箫,正待归房安寝,
却听得素琴丫头报告说:“公子上楼来也。”正是:
  翡翠栊前逢俊侣,凤凰箫里谱新声。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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