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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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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停一会便入了睡乡。文宾的方寸地竟成了跑马厅,仿佛万马奔驰,赶个不停。在那情
不自禁的当儿,几乎要揭开小姐绣衾,实行那“软玉温香抱满怀”的一句话。这不是著者形
容过甚之词,从来“好色人之所欲”,和这么一位绝色女郎睡在一起,要是心如止水,只怕
佛菩萨也办不到。
  经典上说的,摩伽女上了禅床,很有道行的阿难菩萨尚且几毁戒体,何况文宾是个凡夫
呢?照这么说,文宾该有不规则的行为发生了。但是著者笔下担保,这一张牙床上虽然咫尺
巫山,却是此疆彼界,判别谨严。小姐既没有开门揖盗,文宾也不曾越界筑路。这不是文宾
的戒行胜于阿难菩萨,其中自有不同之点。摩伽淫女,百般引诱阿难菩萨,所以保全戒体非
常困难,不过幸而获免罢了。现在同睡的秀英小姐,冰清玉洁,文宾正存着几分敬畏之心,
怎心冒昧求欢?变做欲速不达,况且听得小姐的口风,他已敢属周郎,这姻缘本有成就的希
望。万一要强不成,姻缘决裂,名誉丧失,有什么值得呢?“发乎情止乎礼义”这句话又要
得着了,几次想插手到小姐的衾窝中,纵不能真个销魂,也博得假个销魂。但是他终于不曾
染指,一者小姐的衾窝封裹紧密,未易插手进去;二者小姐虽有微微的鼾声,但是很易惊醒。
文宾略略把身子捱近他的衾窝,小姐的鼾声便停止了。文宾怕他惊醒,所以不敢造次。可恨
《三笑姻缘》弹词的著作人写到这一回,大大的唐突了才子佳人,实在写的太不堪了。他把
这位冰雪聪明的王秀英竟写得和睡如死鼠的乡下蠢姑娘一般。他把这位锦绣才子周解元竟说
的和十八摸中的丑角一般,他竟说周文宾插手小姐衾窝中,实行十八摸;而小姐一无感觉,
由着他摸摸索索,动都不动,牵都不牵。吾想这是不近情理之谈。休说深闺丽质,这时候早
该惊醒,便是乡下蠢姑娘被人在睡梦中宽衣解带,大概也要睁眼惊问是谁了。尤其可笑的,
弹词上说周文宾摸到桃源洞,竟会做起诗来,什么“双峰夹小溪,”什么“有水鱼难养,无
林鸟自栖。”我想无论如何,周文宾决不会在勾魂摄魄的时候,从容不迫的做起诗来。
  所以《三笑姻缘》弹词中,惟有这一回最是恶札,最是不近情理。我说周文宾和小姐同
床以后,并没有演这一出十八摸的打扯戏,睡到后来,听得小姐的鼾声渐匀,想已深入黑甜
乡里,他便轻轻的起身,从这边调到那边,居然和小姐并头睡了。小姐面向外,文宾面向内,
只是隔着衾窝,又轻轻的偷尝着樱桃小颗,不禁胸头乱跳不止。他想偷接樱唇已经越礼,再
进一步便对不起小姐了。但是炎炎地燃起情欲之火,一时又遏止不得。待要牺牲一切,不管
他从不从,和他合着被儿睡罢。正待动手,忽又缩回。自言自语道:“周文宾,周文宾,断
断不可,断断不可!”
  且说秀英朦胧入梦,仿佛北京已有回书,他的老子已把他许给宁王千岁,不日便须把他
送往江西,在宁王府中充当第十房姬妾。他得了这封书,吓的魂飞魄散,他知道:“宁王是
著名的奸王,反谋渐露,朝廷正要把他拿问进京治罪。我是清白之躯,怎肯做这乱臣贼子的
姬妾呢?正在着急当儿,丫环禀报:“周文宾解元上楼来也!”秀英又羞又愤的说道:“他
和我有男女之嫌,夤夜上楼非奸即盗。”话没说完,一个美少年已在眼前,自称便是周文宾。
秀英待要撑拒,伸不起手。待要叫喊,开不得口。正在惶急的不得开交,忽听耳边喃喃呐呐
的说道“周文宾,周文宾,断断不可,断断不可”!睁开眼时,睡在足边的乡下姑娘竟睡在
一个枕头上来了。这喃喃呐呐的话,便出于乡下姑娘口中。这一惊非同小可,竟把秀英从衾
窝里直跳的起来,颤声儿的向文宾诘问道:“你你,究竟是谁?”文宾见小姐推枕起坐,玉
容失色,便道:“小姐不要慌张,我便是你的意中人周文宾啊!”秀英听了,珠泪直流,急
匆匆的下床,也不管睡鞋着地,在衣架上取了衣服,慌忙披了,开口便唤素琴。幸而素琴睡
的正甜,没有惊醒。文宾也着了急,赶快拖着鞋子下床。不及披衣,身上只剩一套贴身衫裤,
冒着寒冷,跪在小姐面前,轻轻的央告道:“小姐有话好说,切弗声张。”文宾虽然混入香
闺,但是不敢施行无礼。小姐依旧是一块纯洁无瑕的美玉,一经声张以后,文宾名誉扫地,
固不足惜。所可惜的小姐的芳名也不免受人指摘。”说时,伏在广漆地板上,向着小姐叩头
不迭。秀英自思:“他虽然和我同睡一枕,但是不曾侵入我的衾窝。我是很容易惊醒的,他
若揭我绣衾,断无不醒之理。况且我恰才从床上起身,我的衾窝未乱,足见我的清白并没有
被他玷污。我若声张,我的名誉反而洗刷不清了。”又看见跪在面前的周文宾,这般瑟缩可
怜,又怕他受着寒气,便道:“你且起来穿好了衣服,我有话问你。”文宾央告道:“倘蒙
小姐见怜,暂不声张,文宾自当起立,穿好了衣服,另有一番不得已的苦衷向小姐申诉。要
是不然,文宾便尽着单衣单裤,听凭小姐传唤丫环,把文实光着皮肤一顿痛打。”周老二明
知小姐怜念他,舍不得他受寒,唤他起来披衣服,便故意行使这条苦肉计,以便阻止小姐传
唤丫环入房。秀英道:“你果然说得出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不声张也使得。”文宾谢了小
姐,便赶紧起身,披衣扎膝裤,穿裙子,自有一番手续。在这当儿,秀英已经换了弓鞋,束
好裙子,端坐在银灯旁边,面貌沈静,笑态全无,大有《西厢记》上说的“小姐乔坐衙,美
香娘处分花木瓜”的光景。他见文宾业已穿好衣裙,便吩咐他把方才携来的衾绸依旧铺叠在
花梨木的西施榻上,免得被丫环瞧出睡在一床的痕迹。文宾怎敢怠慢?遵令而行。秀英道:
“你既是周生,怎么乔妆改扮,混入闺楼?这般轻薄行为,岂是读书明理的人应该干的么?”
文宾道:“若说乔装改扮,另有一番苦衷,少顷可以奉告。至于混入闺楼,咎不在我,是令
兄把我哄骗入府,送上闺楼的啊!”秀英道:“混入闺楼,既然咎不在你,但是和我觌面以
后,便该自述真名实姓,不应信口胡言把我哄骗。”文宾道:“令兄既把我寄顿闺中,我怎
敢道破真名真姓?但是有意无意间,也曾把‘周文宾’三字微微点逗,只是小姐不曾注意罢
了。”秀英道:“你何曾说过自己便是周文宾?”文宾道:“小姐问我闺名,我说是梦旦,
梦旦者梦见周公旦也,这便是我自认姓周啊!”秀英道:“你便自认姓周,我怎知你乔装改
扮?”文宾道:“若说乔装改扮,我又向小姐微露其词,我不是说‘鲁息姑,晋冯妇,不是
女儿’么?他们不是女儿,我也不是女儿。”秀英道:“你便微露其词,我怎知道这姓周的
便是周文宾呢?”文宾道:“我又在对仗中点逗过我的名字,我不是说‘论文谈学,侬成入
幕宾’么?文宾二字早已向小姐通过真名了。”秀英沈吟片晌:“果然他不是一昧的欺骗我,
他早把‘周文宾’三字吐露了,只是自己太疏忽罢了。”想到这里,眼见周文宾垂手站立一
旁,未免有些不忍,便道:“周生,你有话可坐着说。”说时指着对面的一张椅子,叫他坐
了,不许他捱近身旁。文宾遵命坐下,小姐道:“周生,我恰才见你才思敏捷,又见你耳朵
上没有穿孔,曾经涌起疑云,怕你不是真个女子。但是听你说的入情入理,我的疑云又吹散
了。却不曾把你的对仗研究一下,参透你的语里藏机,这桩事三面都有不是。疏忽失察,是
我的不是;骗你入门,是哥哥的不是;乔装改扮,冶容诲淫,是你的不是。我一向听说周文
宾才学丰富,品行谨饬,所以姻缘虽有停顿,我的心坎中已藏有一位品学兼优的周解元,时
时牵肠挂肚。现在我明白了,名重一时的周解元,文学是很好的,品行太不堪了!枉读孔贤
之书,未守儒门之戒。堂堂的丈夫不做,却装作女人模样,在人前自称‘奴家,’周生周生,
你不知羞,我却替你羞咧!”说罢,微微的吁了一口气。周老二听了这一番训斥,很有些难
以为情,连忙离座,向小姐频频打拱作揖。秀英本是满面娇嗔,见他穿了女人的装束,行那
男子的打拱作揖,不雌不雄,非驴非马,忍不住微微一笑,又指着对面的椅子道:“有话坐
着讲,不用这般怪模怪样。”文宾没奈何,只得坐着申诉道:“小姐的教训,何尝不是?但
是文宾所以改作女妆,并非出于本性,只因家姊早故,借此安慰慈颜。”便把幼年乔扮琼枝
姊姊,以娱老母的事述了一遍。
  秀英点了点头道:“这是你幼年的一点孝心,不能说你是错的。我所不解者,你已成了
词场中很有名望的人,便不该败坏风纪,男扮女装。”文宾道:“小姐金玉之言,责的很是,
不过今夜乔装,纯是有激而成,并非文宾的本意。”便把老祝和他赌作东道的事。述了一遍。
秀英道:“文人游戏,这也可以原谅的。但是在府上改扮则可,在路上改妆则不可。你既已
哄信了枝山,你的东道已赢了,还要招摇过市,在人丛中拥出拥进,端的居心叵测。这便是
你的不是。”文宾道:“小姐的责备义正辞严,文宾百口难辩。但是出门看灯,又都是老祝
激成的,要是他自认输了东道,便没有这桩事了。”便把老祝不肯服输,定要再赌一个东道
方才心服的话述了一遍。秀英听他报告完毕,手支着粉颐,思索了一会子。忽的又是双泪直
流。和断线的珍珠相似。
  文宾见了惶急,忙道:“小姐做什么?我的下情业已一一申述了。小姐如不见谅,文宾
只好伏地请罪。听候小姐处分罢。”说时,又要下跪。秀英拭着泪道:“且慢,你的乔扮情
由,我已十分原谅,你没有什么不是之处。最荒谬的便是我的哥哥,把一个年轻男子寄顿闺
楼。暂时虽然瞒过众人,不曾窥破你的真相,但是久后终当破露。他的名誉不足惜,我的名
誉何堪设想?”说到这里,又呜呜咽咽的说道:“哥哥,你害的我太苦了!‘凭君汲尽西江
水,难洗今朝满面羞。’哎呀,受着污名而生,不如死的干净!周生周生,你到了天明,我
便吩咐丫环。开着后门放你回去,免得你担受血海般的关系。我的清白你是知道的,你若有
一线天良,总得在诗文上面替我洗刷这身后……”说到这里,竟有些语不成声。文宾这一惊
非同小可,忙问小姐预备怎样。秀英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文宾惨着声音说道:“怎
么样呢?”秀英很决绝的说道:“惟有一死!”这句话才出口,文宾已跪倒在石榴裙下,满
面涕泪的哀告道:“小姐,快休存这短见。小姐怕受恶名,尽可唤起侍婢,开着楼门,传唤
家丁们上楼,把周某绳穿索绑,送往官厅究办。周某愿在公堂之上指天誓日,申明小姐的冰
清玉洁,只求小姐不要自尽。”说话的时候,泪如雨下。列位看官,这部《唐、祝、文、周
传》是一部乐观派的小说,打破小说中盗贼兵乱陷害狱讼种种的窠臼,所以这部书中完全都
是喜剧,没有一出使人不欢的悲剧。既这么说,为什么秀英和文宾又“流泪跟观流泪眼”呢?
著者说,他俩流的眼泪,都是欢乐的代价,这叫做“欢泪”,不叫做“痛泪”。“欢泪”和
“痛泪”同是一副眼泪,而性质绝不相同。“欢泪”中灌溉出来的花朵是合欢花;“痛泪”
中灌溉出来的花朵是断肠花。闲话剪断,言归正传。秀英瞧见文宾这般模祥,芳心好生不忍,
假如不知道他是个男子,早把玉手扶他起立,和他并坐在绣榻上,取出香罗帕替他擦泪了。
现在形踪已破,要存着瓜田李下之嫌,只好轻轻的说道:“解元请起,这不干解元的事,都
是王天豹横行不法,才教他的妹子受这惨报。到了天明,你还是明哲保身,离开这是非门的
好。须知我的丑名儿,无论如何总是洗刷不清。假如我恋着残生,你便指天誓日的替我洗刷
也是没用的。除却一死,更无别法。你要替我洗刷,还是洗刷这身后的名罢!”文宾道:
“小姐,你要是怜念我的一片至诚,我却有个方法在此,便不怕人家的议论了。”秀英道:
“什么方法,你且道来。”文宾道:“方才小姐说过的,我俩的婚姻不曾绝望。既然不曾绝
望,小姐尽可面许终身,那么我俩本是未婚的夫妇,偶犯嫌疑,人家也没有什么笑话可讲。
小姐博通经史,从前楚国遭乱,楚王的妹妹仓卒奔逃,是一个男子唤做钟建的把他背负在身,
才能逃得生命。待到事平以后,楚王要把他妹妹遣嫁,但是他的妹妹表示一句话,叫做‘钟
建负我矣!’楚王听出了他妹妹的寓意,便把这位金枝玉叶的御妹下嫁与钟建。千古传为佳
语,并没有人说他们说不是。以古比今,小姐比了这位御妹,文宾比了钟建,今夜的嫌疑比
了钟建背负御妹。要是小姐将来嫁与他人,未免被人家多一句说话。小姐不嫁与他人而嫁与
文宾,人家便没有讥讽的话了。非但没有讥讽,而且还可以传为风流佳话,和当年楚王的御
妹一般。”周文宾这一番比例,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小姐不肯了。但是沈吟了片晌,又发生
了一个难题,他说:“解元这一番话,将今比古说得有理。但是我允许了你的请求,万一爹
爹信来,执定不允,如何办法?”文宾道:“只须小姐允许了,不愁没有办法。万一尊翁不
允,你便可把今夜嫌疑的情形,详详细细的写一封家信,告禀尊翁知晓,尊翁大概总可允许
罢。万一尊公依旧不许,最后的方法便是小姐方才说的惟有一死。不过文宾请小姐把这“一”
字改作“双”字,真个没有办法,我们拚着双死,效学梁山伯和祝英台。小姐你大概总可允
许我吧!”秀英听了,默不作声。文宾道:“小姐,现在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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