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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3-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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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给木子李登记的是东楼,我不能让北京来的贵客住西楼。 
  木子李说,西楼吧。 
  我说,那不行,那不是给平凉人丢面子吗? 
  木子李说,西楼西楼,并且三楼。 
  这时,地方上的要员来迎驾,木子李多少有些不耐烦。我知道木子李和石书棋都想急于见到 那玉红。但不行,宣传部已经把去震湖的车准备好了。我们只好出发。 
  车在斗折蛇行的山路上颠簸,不一会儿就到了震湖。 
  木子李问为什么叫震湖。 
  这次我居然忘了和他“正大综艺”,直接告诉他震湖是在举世罕见的1920年海原大地震时 形成的。想想看,在暴烈的阳光下,在连绵不绝的噼噼啪啪冒着火星的灼人眼睛的黄土丘陵 地带里,镶嵌着那么一些眼睛一样的湖泊,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致。 
  木子李说,这哪里是山,这分明是一片凝固的黄土的海。 
  我为他的话叫好。 
  这样看时,那些点缀在海中的湖倒像是一些凹着的山了。 
  木子李说,它们很美,美得妖气,注视着这些水,你会觉得在生活之外有着深不可测的神秘 和危险。而这样的格局,谁能想到它出自再造八十年前一个晚上的“节目”。那一刻,这里 的山在走,湖就尾随着走的山炒豆子一样一个个跳了出来。再造用的是八点五度里氏的火力 。那一刻,这片土地上,有二十三万人像庄稼一样被收割,其中有我的祖父,有我的众多亲 人。用木子李的话说,八十年前的那个晚上,这片黄土的海曾沸腾,七分钟或者九分钟,然 后在某一瞬间,涌动的浪猝然凝固。他在《天地翻覆时——海原大地震八十周年祭》中写道 :海原大地震也许是世界历史上最少被人了解,被人记起的灾变,它不过是舞台吊灯几分钟 的晃动。他说,那一刻,震波传动,如同向水中投了一枚石子。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比喻。只 是他没有说向水中投下这枚石子的人是谁,他的动机何在。 
  但是这天,坐在湖岸上,看着周围茂密的芦苇,看着深不可测的湖水,我没有想到这些,没 有想到我的祖父现在何处,没有想到那个扔石子的人是带着如何的表情做那个“扔”,请原 谅,我想到的是那玉红,想到的是她的那双眼睛。我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当时,我一点也不知道,那个“扔”压根就没有结束。 
  非常有趣,在作为震湖左岸的靠北的山顶上,有一个十分雄伟的堡子。木子李问那是干什么 的。我说那是胡宗南军队的营寨。木子李就来了兴趣,要去看。 
  爬到山顶,木子李一边将军一样雄视四方,一边说,你这个家伙,又在骗人,这哪里是什么 胡宗南的兵营,这分明是当年防匪用的官堡。 
  我认账地笑笑。 
  木子李说,多可怕,每个山头整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我说是啊,小时放牛时,每次坐在堡墙上,看着浮萍一样漂在山的黄色波浪上面的官堡,想 到备受匪乱之苦的先人,我的后背就发凉,就觉得阴冷的匪气像烟雾一样笼罩着这片大地, 就觉得共产党真伟大。 
  木子李赞同地点着头。 
  我说,听老人说,他们每晚睡觉时都抱着一个熟面口袋,一听到狗叫就抱上口袋往堡子里跑 ,一到堡子里,多数人怀里抱的不是熟面口袋,而是枕头。 
  木子李咧了一下嘴唇,做了一个表情,是一个半生不熟的笑。然后说,好玩,一堡子的枕头 。 
  这句话显然是一个隐语,我却一时不能明确它的所指。接着,他说,这堡子管用吗? 
  我说,对于小股土匪有用。 
  木子李不再说话,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说,土匪围堡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一庄人在里 面,水的问题怎么解决? 
  我说,听老人说,一次土匪围堡四天,大家都快渴死了,村里的私塾先生下山偷水,被土匪 逮住,村里的男人下山营救先生,全被土匪打死。还有传说,一次土匪围堡七天,不少老弱 都渴死了。那天晚上,只见震湖里腾起一条大鱼,然后独在堡子上方下起雨来,一村人得救 。 
  木子李说,离震湖这么近,怎么不在地下搞一个秘密的引水系统上来。 
  我说,临解放那几年,这里有两股土匪因为地盘火拼,最后大土匪郭栓子得胜,一段时间盘 踞其内,据说就搞过一个秘密的引水系统,但后人一直没有发现。解放平凉时,郭栓子的 部 下多在解放军的机枪下葬身震湖,而郭栓子一直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就是从那个秘密系统逃 走了,也有人说他在解放军到来的前一天晚上投湖自杀了。让人想不通的是,就在解放军到 来一个月前,他却把自己漂亮的压寨夫人偷偷送回娘家。 
  石书棋说,不可能吧。 
  我说这事倒是真的,前几年我还见过她,说不定她现在还活着。 
  木子李说,是吗,那太好了,明天我们就去找她。 
  过了会儿,石书棋说,北隐你不应该告诉我们这些。 
  我说那应该告诉你什么。 
  石书棋说,你应该随便编造一个浪漫故事,比如你和哪一位小妹妹在堡子里约会什么的。木 子李哈的一声笑出声来。 
  石书棋的这个想法击了我一下,小时候,吃过晚饭,我们常结伴到堡子里玩,却没有谁想到 进堡子里约会。 
  这时,木子李说,大家想想,这里的压寨夫人是什么样的? 
  石书棋看着我,以商量的口气说,就像那玉红吧? 
  说得我心里一惊。 
  我说那玉红还真应该是这里的主儿,不过不应该是压寨夫人,而是女寨主。 
  木子李没有将一支烟抽完,就开始丈量堡子的长和宽,看着他十分认真地在堡墙上走来走去 ,我的心里有种十分特别的感觉,恍惚间,我觉得他不是在丈量堡子,而是在丈量一个概念 ,或者一条河流。然后,他又在不同的方向拍照、画图。接着,在一个向湖的门洞前停下来 ,猫着腰,东瞧瞧,西望望,我不知道他望到了什么。我发现,在这个堡子上,他花的时间 比任何一处勘点都要多。 
  在木子李无比细心地把玩堡子的一个个细节、石书棋埋头写札记时,我的目光落在堡院内那 片荞麦上,火星一样的荞麦花十分细密十分隐匿地开着,粗心的人会忽略它正在悄悄地绽放 ,我为自己目光的迟到感到惭愧,同时,我的心里无端地生起一片怜爱。但就在这时,我的 老毛病又犯了,我在想,这片荞麦和堡子又是一种什么关系?它为什么要盛开在堡子里?它 是堡子的主人吗?如果是,堡子于它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它又为什么盛开在堡子里? 
  随之,一种十分滑稽的念头又从我心头升起,我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简直可笑极了,简直无 聊极了。但很快我就发现,我已经执著在这种无聊里了,不可救药了。因为一个念头才去, 另一个已接踵而来,我在想,我们仨人和这个堡子又是一种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们仨人 谁更看到了真。 
  随着木子李习惯地一声“嗨”,我们早上的工作宣告结束。天极热,我们坐在堡墙下面的荫 凉里,打开行李,开始今天的午餐。堡墙下面的黄土很烫,但荫凉却厚实、受用。就在我一 件件打开带来的午餐时,突然,木子李说,土匪来了。我和石书棋一惊,然后会心地附和, 是,土匪来了。 
  下山后,回头再看山顶的堡子,又一种奇怪的感觉莫名其妙地从我心里冒了出来,我觉得那 堡子不是别的,正是那玉红,或者说,那玉红本身就是一座堡子。这样想时,记忆中的那玉 红的身上再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堡子,包括目光。我不知道,这些堡子,和 那玉红的身体的山水是什么关系,和她生命的山水又是什么关系,和那个看到这一切的“看 ”又是什么关系。最后,我隐约听到了雨点一样的枪声,我同样搞不清楚,它和那玉红又是 什么关系。现在想来,那身邮电绿,那声“等一下”,那声“欢迎再来”也是一种堡子的感 觉,包括我的心,包括我。 
  回家的路上,木子李让我给大家唱花儿,我没有推辞,十分投入地唱了我唱过不止一千遍的 《白牡丹令》: 
   
  上去着高山望平川呀 
  平川里有一对牡丹 
  白牡丹白着照人哩 
  红牡丹红着是要破哩 
  看上去容易折去时难 
  折不到手也是个枉然 
   
  我没有想到,这曲花儿,把他们俩人的眼睛给唱潮了。 
  晚饭后,我们就去西楼三楼。说实在的,我的心有些跳,有种就要见到亲人的激动。 
  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另一张面孔。木子李和石书棋看着我。我问服务员,那玉红今天休 息? 
  服务员疑惑地看着我,说,你找她有事吗? 
  我说有点。 
  她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说朋友。 
  她说,恐怕不是朋友吧。 
  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说,既然是朋友,你不知道她的事? 
  我说不知道,我刚出了趟远差。 
  她讥诮地笑了笑,说,那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的心里一紧,忙问怎么回事。 
  她说,死了。 
  我就一下子凉在那里。 
  必须承认,我喜欢那玉红,却从来没有想过“目标”,或者说是“结果”,只是喜欢。包括 每年给她寄贺卡。我还承认,给除那玉红之外的任何一个女孩子寄贺卡,多多少少都是有目 的的,但唯独对于那玉红没有。或者说,对她,寄本身就是目的。假如一定要从中找个目的 来,那就是:在想起要给她寄那个贺卡的时候,在往那个贺卡上写字的时候,在把那个贺卡 投向邮筒的时候,有种难以言说的幸福。 
  此刻,我的眼前是一个贺卡,那是一幅旧年的图案。如果有人在场,他一定会看到,一个穷 书生,在一个零星地落着雪花的冬天,在小镇破旧的邮局门口,从一堆贺卡中看到它时,目 光像花一样盛开。 
  贺卡的名字叫:站台。 
  显然是冬季,很深很深的枫树林,一个深黑的枝杈间,独独地停着一片叶子,像是一个红唇 。 
  不知多少次被这个贺卡感动过,不知为它写过多少首诗,现在,大多都记不得了,只有一些 零星的句子还在脑海: 
   
  如果说 
  你是一片属于我的叶子 
  却为何 
  兀自凋零 
  如果说 
  你不是一片属于我的叶子 
  却为何,要落在我 
  晚点的目光里 
   
  但跑遍了所有的摊位,却再也没有找到“站台”。 
  人真是奇怪,但凡喜欢的东西,总是舍不得给别人。这个贺卡也同样。本来要寄给那玉红的 ,但下了几次决心,都失败了,心想等再见到第二张就把这张寄给她。谁想一直没有遂愿。 多少年来,它就一直在一个十分隐密的相册里夹着,和许多隐密的心情在一起。 
  不知为何,这年却轻易地把它拿了出来。 
  并且一想到把它交由她收藏,心里反倒有种大欢喜大轻松。 
   
  新年,其实是一种想念的理由 
  月满西楼的时候 
  你的钥匙 
  在打开 
  谁的房间 
  向西,那是一种幸福的方向 
  祝福树上最红的花 
  为你盛开…… 
   
  如许句子,最终都否掉了,最后,任何祝福的话都没有写,只在其中夹了 一张名片。 
  不知是什么时候,木子李在我肩膀上拍了一把,才把我拍回来。我问怎么死的?服务员生气 地说,你问这么详细干吗,你是公安局的吗? 
  我们只好知趣地回去。 
  一直到房间,他们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打开电视,木子李却对石书棋说,让北隐一个人待一会儿,我们去街上走走吧。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流泪,结果涌进心里的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 
  有点像是那天把“站台”投进邮箱。 
  躺在床上,我在想,是谁收走了我的那张贺卡? 
  后来,我才知道,那玉红结婚正是我大学毕业那年。婚后那玉红应聘到招待所当服务员。前 不久又开了一个茶馆,生意很红火。但就在她的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却不知因何服毒自杀了 。 
  几年之后的今天,我坐在书案前,再次翻阅木子李的《岸边的日子》,当我读到135页:  
  我们被一条河拦住,河水汤汤,车子不敢贸然开下去,我和北 隐脱鞋,下河,试水深浅…… 
  站在此岸,用青草擦鞋时,我突然看到,河水以一种少见的从容向远方流去…… 
  那玉红的名字再次从我的脑海中跳了出来,就像土匪。 
   
  【作者简介】郭文斌,男,1966年生于宁夏西吉县。 先后就读于固原师范,宁夏教育学院中文系、鲁迅文学院,已发表作品近二百万字。作品先 后多次被多种选刊选载,被收入多种选本,被中央电视台选播,著有小说集《大年》、散文 集《空信封》、《点灯时分》等。现在宁夏银川市文联供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选自《天涯》200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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