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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圈 柯雨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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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七年八月二十六日，全县师范毕业生在教育局会议室开会，等待分配，人事股长宣读毕业分配名单，读到第二十八位，也是最后一位：“郭明到黎明小学阿嘎村分校报到。
小郭，你要承担起开辟学校的重任。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喇”，所有人的目标盯在郭明身上，郭明脸象爬了蚂蚁一样，一身不舒服不自在。第二天坐车到区公所首府区文教组报到去，雇了两匹骡子，换上一双白球靴，卷起裤脚，走过高山走过小河，来到一个山岗上。赶马人知道阿嘎村，指给郭明看。七零八落的人户中间，荒地上一间破瓦房，孤零零地，右边伸下去一个山梁子，前边一条箐沟，河水白亮白亮地往西淌去。房前屋后象籁川一样长着树木，东一棵西一棵。驮子歇在坎沿上，宿舍门敞开着，不见锁挂着。三隔房，土楼。楼上有两块木黑板，漆已脱落，写不上粉笔字。四条长凳，四条长凳，上面灰尘满天。房顶百孔千疮，瓦片上下梭动。郭明看见如此简陋的房屋、桌凳，一股酸楚的泪涌了出来。虽然是农村孩子，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寒碜的学校，包括过去他读过的学校。城市的文明，乡村的落后，形成极大的反差。都市里读了三年书，走出校门走入社会，本身心里上失去平衡，加上碰到这样落后的环境，又怎么能让人心安呢。大街上穿红戴绿，人流如潮，车水马龙，欣欣向荣，又想起学生们乱丢馒头，挥金如土，讲吃讲喝，讲排场，闹义气，和现实农村的面貌相比，他更加不安和焦虑。学校是培养人才的摇篮，文明的播种圣地，竟然如此荒凉，他脑海里浮现千万个谜团，千万个为什么。他在这里找到火山的喷发口，在这里找到事业的火光。他要奋斗，他要干一番事业，树雄心、立壮志，改变旧面貌缩短城乡差别，努力工作。教育是奠基工程，只有培养出人才，才能走出落后的精神面貌。郭明从学校和周围农户的建筑物，看出当地老百姓只重视物质享受，又从对面雕龙画凤的寺庙，看出老百姓轻视科学的影子。他的工作突破口已经找到，那就是动员儿童入学，然后培养出几个中专生、大学生，来改变当地的思想观念。学校初次把民办点改为公办点，教师宿舍差不必说，可恨的是连一套办公桌椅都没有。全部用丫叉和石头搭铺，然后用箱子做办公桌。他们这一批师范毕业生共分回二十八名，也是恢复高考前的最后一批，虽然是工农兵派学生，但个个都分得好，都进了中学，小学中心校，唯独他被分到分校。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动心忍性，行拂乱其所为，想到这里，大丈夫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不干则已，干就不是遗臭万年就流芳百世。没有柴火，自己去砍，水井坏了自己去修，瓦片掉了，找两个人借来梯子自己去补，院心脏了，自己去扫。毛主席有句话嘛，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王震率领的三五九旅，在敌人严密封锁各种信息、各种枪支弹药、各种粮食物资的时候，也不是挺过来了吗？
他刚到第三天，就跑东家串西家，进行动员，要家长们支持他的工作。哪个家长不望子成龙，个个希望自己儿女成才成人，可是前面几届学生，连一个高小都考不起，于是把修学校房子的激情，转移到盖寺庙上，以求神灵保佑，大发大旺，大富大贵。村里的财神庙梵语僧楼雕梁画栋，流光溢彩，在阳光下发出耀人的光辉。四合院周围有几棵槐树，鸟雀飞舞，院心全部用青砖铺成。文革刚结束，人们的思想需要拯救，他们不用马列主义清洗脑子，而用佛家思想武装头脑。和遥遥相对的学校，却是那样的孤苦零仃，可悲，可叹。阿嘎分校学员来自五湖四海，五个村四个民族，白、彝、回、苗等民族，算得上是全县最特殊的一个地方。五个村地理位置呈东西南北中之势，其他四个村在四个山头上，只有山凹里的阿嘎村中心地带。根据人口普查，五个村只有一名高中生，两名初中生，十名高小生，二十名初小生，还有一百五十个人没有读过书。他主动和各村长联络，开了个家长会，在家长会议上，郭明表了态，他要挖地三尺，不培养出几个师范生，十年内不走。各位家长听了很受鼓舞，对这小伙子的誓言表示赞赏。这样，尊师重教的春风在这里吹起。他招了二十名适龄儿童入学，完成了招生任务，入学率为百分之百，第一次破了入学率百分之百的关。过去招不足十人，至多招八、九人，老师们很伤脑筋，领导也非常头痛，学区入学率上不去，到县上评不上先进学区，大伤脑筋，现在上去了，校长对他的工作给予肯定，给予大力表扬。然而，巩固率又是难点的难点。苗族学生人小跟父亲追山打猎，特别是冬季，一整天一整天的请假，耽误学习时间，久而久之，成绩上不去，书越读越怕，于是就退学。郭明采用多种方法来吸引小孩读书。不到一学期，他动员学生挖球场，设单双杠，建跳远池，每周星期一教唱歌曲。学生的文娱活动越来越丰富，学生进得来留得住，学校象一块磁场，紧紧地吸住了学生的心。功夫不负有心人，学年结束，他所教的一年级学生考试成绩，名列学区前茅，甩掉了倒数第一名的帽子。入学率、巩固率均为百分之百，获县教育局表彰，他本人被评为一九七八年“县教育先进工作者”，局长对他说：“小伙子，好样的，好好干。你没有辜负我们的希望。”郭明这才体会到上级领导的一片赤诚之心，感谢他们的栽培。是金子，放到什么地方都会亮。郭明捧回奖状的消息传开后，阿嘎地区的老百姓更加充满信心，百倍地爱戴他，拥护他。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关键是自己的子弟出去才行。村上干部到区上开会，区长在大会上表扬他们，他们乐滋滋地抱回“尊师重教先进村”的镜框。他们的办学积极性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一年内盖一间新瓦房，翻修好旧房子。投资数千元，打了围墙，建了大门。把过去的土楼，改为木板楼，桌凳一次性置了八十套。学生再招了一个班，学校学生共有四十个人。于是，从过去的隔年招生变为年年招。学区领导分给阿嘎分校一名代课教师。学校规模扩大了起来，老百姓的心目中，才有了真正的学校这个概念。
新分来的代课教师，名叫王瑛，年方十六岁，初中毕业，脸上一对酒窝，尤如春湖里投进一颗石子，一圈圈泛开去，非常迷人。郭明比她大四岁，农村小孩都很拘束。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一个学校，起初，他俩都不适应，人多的地方，他们的脸，各扭朝一边，渐渐郭明想到，自己终究是这里的老职工，岁数也比她大，主动挑起关心职工的担子。看见王瑛做一些重活，他主动承担替她做。你来我往，王瑛也为郭明洗洗衣服，孤女旷夫，在那荒山野地，即使不懂感情的人，都会有感情。
何况，男的又是那样的洒脱、英俊，女的又是仙人般的美丽。
可谓是才子配佳人，天生一对地就一双。他俩渐渐有了感情。
他们努力地回避，怕学生看不惯，怕村里人笑话，可是，越走开越不踏实，越不自在。王瑛的爸爸在黎明中心校当老师，一生当老师觉得清平、干枯，指望后一代比自己强，做牛帮马都行，别给后代当教师。可是独苗苗女儿不争气，初中毕业连一个高中都考不起，别的门路没有，自己一生拳打脚踢结识的都是老师。校长较关心他，主动提出要安排王瑛到学校代课，开始拒绝，王瑛执意要去，拦不住，就提醒女儿特别小心，一男一女一个学校，又都是年轻人，小心提防。王瑛心里有数，女人手中一碗水，这一碗砸了，就算葬送了一生。于是，她处处提防郭明，最终她也发觉郭明很自觉。太别扭，活得太累，王瑛一到学校一眼就喜欢上他，可是怕郭明不喜欢，父亲又反对和教师好。王瑛却从小喜欢老师，深受父亲的影响。郭明心里更矛盾，自王瑛来到后，喜欢她的外貌，第六感官告诉她，这姑娘人品好，长得漂亮，可是她是个农村户口，若娶了她，后代的“农皮”又剥不掉，干脆找个职工。找职工，谈何容易，全学区三十六个教师，未婚女教师只有两个，都早被人打了记号，外来单位的女职工，又看不起小学教师。女职工，稀有金属，他们那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令人作呕。唉，恼人啊。回到家爸爸又施加压力，说得头都抬不起来，要他娶一个村上姑娘马上结婚。他想，自己千辛苦脱掉“农皮”，现又娶一个农民老婆，岂不是走回老路。走去走来，只不过绕了一个圈子。然而，理想战胜不了现实，终于投进了农民孩子的怀抱里。海誓山盟，信誓旦旦，他俩订下了终身。爱，本来就没有国界，没有贵之分，只有情感升华才是最高境界。
王瑛的父亲结识一位外县副县长，他们同是师范的同学，虽然是两个县，但只隔一条江。他的老同学当了几年小学教师后，当了一届公社党委书记，文革结束提为副县长。这个副县长的儿子，小时得了小儿麻痹症，有点痴呆，长得象草墩一样，三十多岁了找不到对象。王瑛的父亲觉得把女儿许配给他，亲家是副县长，有油水可捞，自己也有面子，姑娘也可享福，反正女大不中留，总之要出嫁一次。爱不爱，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的生活过得美满幸福就行。不是吗，过去的女人，不就是父母作主，所谓先结婚后恋爱，先上车后买票吗？也不见得日子过得不好。小孩子家缺乏经验，不懂利弊关系，只是感情用事。感情值多少，可以买天，还是可以买地。哼，感情，其实，不就是废物一堆，扔了就扔了。王瑛的父亲私下收了一笔彩礼，把女儿的婚事当儿戏，当商品出售。丧尽天良，白白当了一个人民教师。这个副县长和老同学私裁结婚证书，然后叫女儿王瑛和副县长的儿子见面。这件事被王瑛知道后，她向郭明求援，请求他向校长反映。正直的老校长严肃地批评王瑛的爸爸，王瑛爸爸反咬一口，向法庭告发郭明。说郭明“第三者插足”、“活夺生妻”云云。王瑛证实了郭明和她的关系，然后，揭发禽兽不如的父亲，枉为人父，铁骨铮铮，剥得体无完肤，给她的父亲抬不起头。事实面前，王瑛的父亲低头认罪，痛哭流涕。法庭最终判决，解除婚姻关系，对王瑛父亲给予处分。学年结束，老校长退休，年仅二十四岁的郭明被上级任命为黎明小学校长，同年，黎明和王瑛在中心校结了婚。王瑛辞去代课教师职务，学习摄影，五年功夫，成了万元户。黎明村公所通车后，郭明第一个买了一辆“雅马哈”摩托，同年，女儿初中毕业，邮电局招工，当了邮电合同工，分到黎明地区当邮递员。
郭明想到这里，看看墙上的钟表，时钟已指向夜间四点钟，拉开被子才去睡，一睡睡到太阳出。
王瑛起得早，拾起笤帚扫门前的火炮渣子，然后，用清水轻轻一洒，灰尘不再飞扬。挑起水桶，往东边太阳升起的地方大踏步走去。
１９９６年１月３１日
揭晓
一条水泥路笔直地从大门通向教师住宅区，两旁高楼林立，左边是学生宿舍，右边是教室。院子里到处结满金灿灿的梨，可是很少有人去摘，学校风貌有了很大改观。民师一班的教室在足球场的北面，学校里这是第一幢钢筋混凝土房子，刚建立不久，粉白的墙，几净的窗子，这个教学楼还有其他专业的班，体师班、幼师班、英师班和艺师班，人们称为“杂牌军”
楼，同时，也是学校的重心所在地。还有十多个普师班在陈旧的土木结构的楼房里。为此，普师班的学生对“杂牌军”们有点不服气。他们认为，这些“杂牌军”都是成绩落于他们，录取分数线降档录来的，竟然待遇比他们好，住房比他们好。然而，话又说回来，人各有所长，别的不说，体师班、幼师班、艺师班，他们本身所有的艺术才能或技术才能，你普师能比过？不能。毕业分工大都分在城市或集镇，普师班却要到一师一校最艰苦的地区去，你又怎么解释，抱石头冲天去吧，又有多少能耐。这点上，普师班也是佩服这些人的特殊才能。他们最不能接受的是民师班。民师班者民族师范班也。云南是个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全国五十六个民族，云南就占了二十六个，提起来少数民族人数还少吗？可是还要招一个民族师范班，下一步还要专门成立一所民族师范学校，奇哉，怪哉。民族班大都来自全州各县的少数民族地区，大都是同一届中考者中接近普师录取分数线的考生中录来的。那一年的中师录取分数线为二百分，这些民师班学生除了少部分超过分数线外，大都低于分数线。五十名中，最低的又数金沙江畔来的布朗族学生赵明。他进校时的分数为八十分，与录取分数一百八十分低一百个百分点。校园里只留下毕业班学生等待分配，其他非毕业班早已离开学校放假回家了。
赵明和同班的两位同学到附近饭馆里吃饭，他们随便点了几道菜，酸辣鱼、炒黄鳝、火烧豆腐，两瓶红葡萄酒。三两酒下肚，赵明已经是脸红脖子粗，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另外两个同学，一个叫赵文，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另一个叫夏丽丽，班上的学习委员。赵文和丽丽有点情感纠葛，能否成为一双一对，还要看今后的日子。三个人，三个县，天南海北，天各一方。他们三个都有各自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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