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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地 作者: 莱蒙特-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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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定干。”
“干!”三个人同声说。
大家表示友好地紧握着双手。
“要写下今天的日期,对我们来说,它很值得纪念。”
“马克斯,在日期旁还要添个括号,以后在我们当中,看谁首先骗人。”
“博罗维耶茨基,你是贵族,在你的名片上有贵族纹章,你在自己做生意的全权证书①上也盖了纹章,你是我们中最伟大的罗兹人②。”莫雷茨喃喃地说道。
①原文是拉丁文。
②原文是德文。
“你不是吗?”
“我不要这个,因为我要赚钱。你们和德国人都是优秀民族,但只会说空话。”
博罗维耶茨基把领子扯起,用心扣上后,出去了。
蒙蒙细雨在不停地下着,歪歪斜斜地把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一头的那些小房子的窗户淋湿了一半。这些房子排得很密,有的地方由于和工厂主的巨大厂房或华美宫殿连在一起,又好象扩大了自己的范围。
人行道上一排排矮小的椴树在飘游于泥泞的、几乎是黑色的街道上的风的袭击下,不得不躬下身子。稀稀落落的路灯不过洒下一些黄色的小光圈,但在它的照耀下,街上带粘性的黑色烂泥也在闪闪发亮。成千上万的人群在这些汽笛声的呼唤下,静悄悄地可是象发了疯似地迅疾跑过去了。与此同时,周围汽笛的叫声也渐渐稀少了。
“我们干得成吗?”博罗维耶茨基再一次说道,同时凝视着那些杂乱无章地耸立在黑暗中的烟囱,那些四处林立的、一动也不动的、黑魆魆的工厂群。这些工厂由于保持着某种绝对的安静,显得冷酷无情,它们的魁伟的红围墙使博罗维耶茨基感到它们在一切方面都似乎非常高大。
“你好①!”一个路过的人对站在这儿的博罗维耶茨基说了一声后,走了。
“你好②!……”博罗维耶茨基低声说,他走得很慢。
①②原文是德文。
怀疑给他带来了苦恼,成千上万个想法、数字、推测和筹划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他几乎忘了他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才好。
成千上万的工人仿佛一群群无声无息的黑色蚂蚁,从许多好似积满泥水的沟渠似的小街小巷和城边一些象大垃圾箱一样的房子里骤然拥了出来,使皮奥特科夫斯卡街上响起一片脚步声、闪耀于路灯光下的白铁器皿的磕碰声、许多平底鞋的干燥的木鞋底踩在地上的得得声、一些尚未睡够的人们的喧嚷声和脚踩在烂泥巴上的咕噜咕噜声。
从各方面拥来的人群站满了整个大街,他们有的密集在人行道上,有的噗哧噗哧地走在满是黑色污水污泥的街心。一些人乱纷纷地麇集在工厂的大门前,另一些人排成一条宛如长蛇的队伍,当他们走进大门时,仿佛被门里射出的光线在慢慢吞没一样。
在一片漆黑的厂房里,开始燃起了灯光。里面四个最为黑暗和静寂无声的壁角,在千百个象火眼一般燃烧着的窗子的照耀下,也亮起来了。一盏盏大型电灯在空中放出了灿烂的金光。
烟囱里喷发出来的白色烟雾开始萦绕在这高大的石林里,它们就象千万条柱子一样,把夜空高高托起,并且随着灯光的颤动在不停地摇晃着。
街上没有人了,路灯熄灭了,最后一声汽笛也响过了,就是奔驰和呼啸在大街上的大风也渐渐停息下来。在一片寂静中,只能听到雨声滴滴。
酒店和面包房开张了。有的地方,从房屋的阁楼或地下室的窗子里,闪出了灯光;在地下室里,也流进了从街上来的泥水。
千百个工厂的紧张热烈的劳动生活开始了。机器低沉的轰隆声在烟雾蒙蒙的空气中回响,也传到了博罗维耶茨基的耳鼓里。他这时在街上踱步,注视着那些厂房的窗子和窗子里显现出的工人的黑色身躯或一台台巨大的机器。
他不愿去上班,以为象这样散散步,想一想他未来的工厂,如何对它进行管理,如何开工,如何保护等等还要好些。在陷入沉思后,他有时觉得已经看见了这座未来的工厂,还清楚地听到它的轰隆声就在自己的近旁。他看见了一堆堆的原料、工厂的事务所和顾客,看见到处都是紧张的活动。他觉得那财富的洪流已经流到了他的脚下。
博罗维耶茨基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的眼睛由于被泪水浸湿而闪闪发亮。在他白净、漂亮的脸上,也浮现一阵出自高兴的红晕。他有点不耐烦地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胡须,终于从沉思中苏醒过来。
“这够多么愚蠢。”他感到不乐意地唠叨着,然后环顾周围,好象怕让别人发现自己这一瞬间的糊涂。
周围没有人,天色却已蒙蒙亮了。在微弱的、不很清晰的曙光中,慢慢现出了树木、工厂和房屋的面貌。
农民的大车用牛和绳子拉着驶到街上来了。城里装满了煤的大运货车和载着一包包纱线和棉花、尚待加工的货物或木桶的平板车,咕隆咕隆行驶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一些急忙去上班的工厂老板乘坐的小马车在它们中间时而迅疾地穿了过去,间或也有一辆坐着一位迟到的公务员的轻便马车和它们一同走在这里。
博罗维耶茨基走到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的尽头后,向左拐弯,走进了一条没有铺砖的小巷子,这里已被几盏用绳子吊起的路灯照得通明透亮。他来到一家已经开工的大工厂,那四层楼高的厂房的所有窗子里,都燃起了灯光。
他迅速换上一件沾满色料的、肮脏的工作服,跑进了自己的车间。
第二章
“默里,你好!”博罗维耶茨基叫道。
默里身上系着一条长长的蓝围裙,从一排排活动锅灶后面走了出来,这里在熬煮颜料。在被各色颜料蒸气遮掩而显得昏黄的电灯光的照耀下,他那刮得十分干净的瘦长脸和一双晶亮、浅蓝,似乎有点突出的眼睛给人的印象,却象《潘趣》周刊①上的一幅讽刺画。
①英国十九世纪下半叶著名讽刺幽默刊物,1841年在伦敦创刊。
“啊!博罗维耶茨基!我早想见您了!我昨天就到过您那儿,却遇见了莫雷茨,我讨厌他,因此没有等您。”
“他是个好伙计。”
“他的好心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讨厌他的种族。”
“第五十七号已经在印了吗?”
“在印了,我给了颜料。”
“印得上吗?”
“第一批米数还凑合。中央管理局已经表示要向您定购五百匹锦缎。”
“啊!这是第二十四号,浅绿色的。”
“贝赫分局也来了电话,为了同一件事,我们生产吗?”
“今天不了,绒布更迫切些,还有这些夏天的品种更需要印染。”
“有人来电话要定购第七号斜纹布。”
“在砑光车间,我一会就到那里去。”
“我有话对您说。”
“说吧!说吧!”博罗维耶茨基虽然很客气地低声说,其实他不很乐意。
默里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厂房角落里的一些大木桶后面,那儿时刻都有人来从桶里取颜料。
这个被称为“厨房”的厂房在黑暗中仿佛消失不见了。在一排悬挂得并不很高的象钢伞一样的棚檐下面,一些大型铜搅拌器正自个儿慢慢转动,翻选着大铜锅里的颜料。这些铜锅的表面磨得很光亮。
整个房子由于机器的转动而颤抖着。
长长的传动带宛如一条条米黄色的不尽长蛇,在天花板下发疯似地迅疾地你追我赶。它们或是纠结在一起,从两排大煮锅的上空通过,或是沿墙匍匐前进,或是在很高的地方,互相交错地走着。人们只能通过那些从锅里不断冒出来的刺鼻的、同时把灯火遮住了的五颜六色的汽雾,才勉强可以看见。而这些传动带通过墙壁,通过所有的洞孔,还要钻进其他的厂房。
工人们穿着沾满颜料的衬衫,默不作声地奔跑,好象一些影子,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小车咕隆咕隆地驶进驶出,不断将制成的颜料运送到印制车间和染房去。
到处都是刺鼻的硫磺味。
“我昨天买了些家具。”默里对博罗维耶茨基低声说,“你大概以为我给我的小沙龙买的是皇帝式①的、黄色缎面的家具,给餐厅定购了亨利四世式的橡木家具,给女客厅……”
①原文是法文。
“你什么时候结婚?”博罗维耶茨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自己也不知道,虽然我想尽可能早一点。”
“你已经求婚了吗?”博罗维耶茨基表示轻蔑地瞧着这个驼背的、看起来十分可笑的英国人,他现在觉得这个人的背弯得很厉害,他那向前突出的长长的腮帮和非常好动的宽嘴唇使人想起猴子的模样。
“就算是求婚了吧!正是在星期天,她对我说,她要有一栋布置得很好的住宅。我详细地问了她;她的回答,就象当你问到许多女人未来的经济状况时她们所回答的那样。”
“你前一次也是这样说的。”
“是的,可我过去连半点信心也没有。”默里说得很肯定。
“如果是这样,我对你表示衷心的祝贺,什么时候可以和你的女友认识?”
“到时候一切都会有的,一切。”
“所以我相信,你到底要结婚的。”博罗维耶茨基表示讥讽地唠叨着。
“你明天来我这里好吗?我一定要听听你对我的这些家具的意见。”
“我来。”
“可是什么时候?”
“午饭后。”
默里回到了颜料房和实验室。博罗维耶茨基则通过工厂的走廊和过道一直跑到染坊来。过道里由于满是装着还能渗出水来的颜料的车子、人和大捆大捆成堆摆在地上有待清理的货物,显得十分拥挤。
在路上时时都有人拦住博罗维耶茨基,和他商讨各种事务。
他发布的指令很短,他作出决定很迅速,他要通知的事也通知得很快。他有时看了工人给他送来的试品之后,只干脆说一声“好”或者“还要”,便又通过千百个工人的视线和象地狱一样乱糟糟的工厂的轰隆声,继续往前走去。
一切都在强烈地震动,墙壁、天花板、机器、地板、发动机都在轰隆隆地响着。传动带发出了刺耳的唿哨声,小车辚辚行驶在沥青地上,动力机上的轮盘时而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齿轮也咯咯地咬得直响。通过这动荡不安的汪洋大海,还不断传来人们的呼喊声,那主机的强有力的呼吸到处可以听见。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
博罗维耶茨基注意环顾四周,可是厂房里到处都是蒸汽,除了机器微微显露出它的轮廓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看不见是谁在叫他。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
这时他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因为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啊!厂长先生!”博罗维耶茨基认得是工厂老板,低声地说。
“我在找你,可你却跑得远远的了。”
“我有事嘛!厂长先生。”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累得要死了。”老板使劲抓住他的肩膀,嘴里不说话,由于过分疲劳,连呼吸都很困难。
“工作有进展吗?”过了一会,老板才问道。
“在干。”博罗维耶茨基简单地回答后,便往前走去。
老板靠在博罗维耶茨基胳膊上,他走起来很吃力,只好拄着一根粗大的树枝,这样两个人差不多都躬下身子了。然后他抬起了头,现出那双又圆又红、看起来十分凶恶的眼睛和大脸。这张脸也很圆,很明亮,上面长的小胡须剪得十分齐整。
“好吧!那些瓦特桑印染机的使用情况好吗?”
“一天能印一万五千米。”
“太少!”老板低声地嘟囔着。他放开了博罗维耶茨基的胳臂,登上满载着尚未加工的印花布的小车,这时他身上穿的那件厚实的大衣拖到了地上,但他依然拄着那根树枝,在车上坐下。
博罗维耶茨基来到一些大颜料桶跟前。在这些颜料桶上面,有一些大滚轴卷着一包包已经散开的布料在转动。它们一面把布浸染,一面又把颜料不断溅泼在工人们的脸孔和衬衣上。站在这里的工人几乎一动也不动,他们时刻都得从桶里取水,同时看里面还有没有染料。
几十个这样的滚轴排成一行一行,它们那永不停息的转动看起来十分单调乏味。一条条长布由于在颜料里浸过,一块块红色、蓝色和米黄色的花斑在蒸汽的映照之下,现出了光采。
厂房里屹立着两行铁柱,把它上面的一层高高地托起。在柱子的另一边是洗涤车间,摆着一些长方形箱子,其中有的装满了开水,由于里面放了苏打而发着泡沫,有的还装着洗涤机、干燥器和肥皂。布料要从这些箱子里通过,由于打麻器不断把水喷洒在大厅里,在洗涤机上便形成了一团稠密的雾,因而厂房里的灯光也象有一面镜子在反照着它。
接收器叮叮当当地响着,伸出它的两只交叉在一起的手,把洗净的布料交给工人。工人再用棍子把这些布料大幅大幅地折叠起来,分别放在那些时时刻刻都在来回走着的小车上。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老板对着一个在汽雾中闪现的影子叫道,可这不是博罗维耶茨基。
他站了起来,拖着他那双害了关节炎的病脚在厂房里一瘸一拐地走着。他感到能沐浴在这灼热的空气中很是高兴,他的整个病体已经沉溺在这充满了汽雾、刺鼻的颜料味和水的大厅里了。这些水有的是从洗涤器和桶中喷泼出来的,有的是从小车子上渗流下来的,有的是人们的脚踩在地上溅起来的,有的是那些沾在天花板的水滴并成一道水流后滴下来的。
离心机近乎呻吟的脱水声响遍了整个大厅,象针刺一样钻进了监视着工作进程、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机器上的工人们的筋骨里,猛烈地碰撞着接近器上象旗帜一般飘荡着的彩色布料。
博罗维耶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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