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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阁寺 [日]三岛由纪夫-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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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来说,金阁绝不是一种观念,而是一种物体。是一种尽管群山阻隔着我的眺望、但只要想看还是可以到那里去看的物体。美就是这样一种手可以触摸、眼可以清晰地映现的物体。我知道并且相信:
  在纷繁变化的世界里,不变的金阁是千真万确的存在。
  有时我觉得金阁宛如我掌心攥着的小巧玲珑的手工艺品,有时我又觉得它是高耸云端的庞然大物般的庙宇。少年时代的我并没有认为所谓美就是不大不小的适当的东西。因此,看到夏天的小花像是被晨露濡湿散发出朦胧的光的时候,我就觉得它像金阁一般的美。还有,看到山那边云层翻卷、雷声阵阵、惟有暗淡的云烟边缘金光灿灿的景象的时候,这种壮观就使我联想起金阁来。最后甚至看到美人的脸蛋,我心中也会用“像金阁一般的美”来形容了。
  这次旅行真令人伤心。我们乘上舞鹤线火车,从西舞鹤出发,经具仓,上杉等小站都停车,再经线部,向京都方向驶去。客车很脏,沿保津峡行驶,在隧道较多的地方,煤烟无情地卷进车厢内,令人窒息。父亲咳个不止。
  乘客多半是与海军有关的。三等车厢里挤满了下士。水兵。工人以及前往海兵团探亲回来的海军军属。
  我望了望窗外阴沉沉的春天的天空,看了看父亲罩在国民服胸前的袈裟,还看了看红光满面的年轻下士们挺起的胸膛,好像把金扣子顶得都快蹦起来了。我觉得自己仿佛就在他们中间。不久,我成年后也会被征入伍的。但即使我当了兵,是不是能像眼前的下士那样忠实地为完成任务而生活呢?好歹我脚跨两个世界。我感到,我还这样年轻,在丑陋的顽固的凸额之下,父亲掌管的死的世界,同年轻人的生的世界是以战争作为媒介而联结在一起的。我大概会成为它们的联结点吧。假如我战死了,不论眼前这条岔道的哪一边都很清楚,结局是一样的。
  我少年时期就像混浊在黎明的色调之中。黑暗的影子世界是可怕的,但白昼似的轮廓分明的生,也不属于我。
  我看护着咳嗽不止的父亲,不时望望窗外的保津川。河水里浓重的群青色,就像化学实验使用的硫酸铜。每次列车钻出隧道就看见保津峡忽而远离铁路,忽而又意外地近在眼前,被平滑的岩石所包围,轰鸣般地转动着群青的辘轳。
  父亲在车厢里很难为情地打开了盛着白米饭团的饭盒。
  “这可不是黑市米。是施主们的心意,你只顾高高兴兴地吃好了。”
  父亲这样说,好像有意让周围的人听见似的。说罢他才把一个不大的饭团咽了下去。
  我总觉得这趟被煤烟熏黑的破旧列车不是开往古都,而仿佛是驶向死亡的车站。如是想,每次经过隧道时弥漫在车厢内的煤烟,便都发出一种火葬场的气味儿。
  我终于站在鹿苑寺大门前,这时我的心不由得扑通直跳起来。此后我将可以看到人世间最美的东西。
  太阳开始西斜,群山锁在彩霞中。几名游人和我们父子先后钻进了大门。门的左侧,围绕钟楼种植着挂着残花的梅林。
  父亲站在植有大饱树的大雄宝殿的前面,请求引见住持。回复说住持正接待来宾,请稍俊二三十分钟。
  “我们利用这段时间去看看金阁吧。”父亲说。
  父亲大概是想让我看看他利用自己的面子,可以免费入内参观。
  但售票和售护符的人以及在门口检票的人全都变换了,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父亲常来时的老相识了。
  “下次再来时,大概还会变换的。”
  父亲显出一副微寒的样子。我感到父亲不敢确信自己还会“下次再来”了。
  不过,我佯装出一副少年的模样(惟有这种时候,谁有故意演戏的时候,我才像个少年),兴高采烈,几乎跑在前头。于是,我梦幻多年的金阁,就这样轻易地以其全貌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站在镜湖地这边,金周与地子相隔,西斜的夕阳照射着金阁的正面。漱清亭在对岸左侧半隐半现。金阁精致的影子,投落在稀疏地漂浮着藻类和水草的池面上。看上去,这投影更加完整。在各层房檐里倒摇曳着夕照在池水的反射。比起四周的明亮来,这房檐里侧的反射更鲜明耀眼,恍如一幅夸张远近法的绘画,金阁的气势给人一种需要仰望的感觉。
  “怎么样?漂亮吧?一层叫法水院,二层叫潮音洞,三层叫究竟顶。”
  父亲把瘦骨嶙峋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变换着各种角度或恻头眺望。它已经引不起我任何的感动。它只不过是一幢古老的黑乎乎的三层小建筑物。顶尖上的凤凰,也像只乌鸦似的。岂止不美,甚至给人一种不调和、不稳定的感觉。我寻思:所谓美,难道党是这样不美的东西吗?
  倘使我是个谦虚好学的少年,在这样轻易地气馁之前,必定先悲叹自己鉴赏力之差吧。然而,我心中幻想的无与伦比的美,竟背叛了我,这种痛苦完全夺去了我所有的反省。
  我思想:难道金阁虚构的美,幻化成别的什么东西了吗?美为了保护自身,可能会诓骗人的眼睛。我本应更接近金阁,剔除使自己的眼中产生丑陋感觉的那种障碍,检查一个个细微部分,亲眼看看美的核心。既然我只相信眼睛见得着的美,那么采取这种态度是理所当然的。
  父亲领着我毕恭毕敬地登上了法水院的廊道,我首先看到的是摆在玻璃橱里的精致的金阁模型。我很喜欢这个模型。毋宁说它接近我梦想中的金阁。于是,大金阁的内部藏着模样完全相同的小金阁,让我联想到犹如大宇宙中存在着小宇宙似的无限的呼应。我第一次梦幻到了。梦幻到比这模型更小巧而且更完整的金阁,以及比真实的金阁更无限大的、几乎包容世界似的金阁。
  然而,我的脚并非永远驻在模型前。父亲顺便把我领到闻名遐迩的国宝义满像前。这尊木像用了义满削发为僧之后的名字,称为鹿苑院殿道义之像。
  在我看来,它只不过是一首被煤烟熏黑了的奇妙的偶像,没有觉得有任何一点美。再上二层的潮音洞,看到据说出自狩野正信□手笔的仙女奏乐藻井图案。更上三层的究竟顶,即使看到各个角落残存的可怜的金箔痕迹,也无法觉得它的美。
  我凭倚在精致的栏杆上,心不在焉地俯视着地面。在夕阳的映照下,地面恍如生了锈的古铜镜,金阁的影子垂直地投落在镜面上。水草和藻类的最下方,映现出傍晚的天空。这傍晚的天空,与我们头上的天空不同。那是浪明的,充满寂光□,从下方,从内倒把这个地上的世界完全吞噬,金阁就像黑油油的锈透了的巨大的纯金钱,沉落在其中……
  □狩野正信(1434-1530):画家,对中国画与日本画的结合做出很大功绩。
  住持田山道诠和尚与父亲是禅堂的学友。道诠和尚与父亲共同度过三年的禅堂生活,这其间,他们同食同住,两人都在据说是义满将军建立的相国寺专门道场修行,经过自古以来形成的终日垂头和三日坐样的仪式,然后才成为相国寺派的成员。不仅如此,直到后来,道诠法师兴致上来的时候还曾谈及他同父亲不仅是如此辛苦修行的学友,而且还是嫖友,他们在就寝时间之后,时常翻越土墙,出去嫖妓,寻欢作乐。
  我们父子拜谒金阁之后,再次返回大雄宝殿的正门,我们被引领穿过宽敞的长廊,来到了可以展望著名的陆舟松的庭院--大书院的住持房间。
  我穿着学生服端正地跪坐着,显得十分拘谨。可是,父亲来到这里突然心情舒畅起来。父亲和这里的住持虽然出身相同,他们的福气却完全迥异。父亲病弱,肌肤苍白,是一副贫相,而道诠和尚简直就像桃红色的点心。和尚的桌面上如山似地摞满了从四面八方寄来的小包裹、杂志、书、信等,都是未曾启封的,很像一座华丽的寺庙。他用胖乎乎的手拿着剪子,灵巧地拆开了其中一个小包裹。
  “这是从东京寄来的点心。据说眼下这种点心很稀罕,只献给军部和官厅,店铺里还买不到呐。”
  我们一边喝谈茶,一边品尝从未曾吃过的像是西式糕点的东西。
  吃的时候越紧张,糕点上的粉末就越掉落在我的膝上。当时我是穿着光亮的黑哗叽制服。
  父亲和住持对军部和官僚只重视神社而轻视寺庙--岂止轻视,甚至压迫--十分愤慨,议论了今后如何经营寺庙的问题。
  住持微胖,当然脸上已刻上皱纹,连一道道皱纹的深处也洗得于干净净。圆脸上惟有鼻子很高,成了流出的树脂凝固起来似的形状。
  脸儿虽是这副模样,剃光的头型却很是威严,仿佛精力都凝聚在头上,谁有头部才是最具动物特征的。
  父亲和住持的话题转到僧堂时代的往事。我凝望着庭院里的陆舟□寂光:佛语。由寂静的真理而发出的真智的光照松,只见巨松的技极低垂,错落有致,呈船形,谁有船首的树枝全都高高伸展。临近闭园时间,来了一群团体观光客,从土墙另一边的金阁方向传来了一阵阵嘈杂声。那脚步声、人声仿佛被春天黄昏的天空圾收了,听起来声音并不尖锐,略带柔和、圆润。脚步声又如潮涌般地远去了,令人感到好像踏过地面上的美艺众生的脚步声。我抬头直勾勾地望着凝聚在夕照余晖的金阁项上的凤凰。
  “我把这孩子……”
  听到了父亲这话声,我猛然回头朝向父亲。在几乎黑暗下来的室内,父亲把我的未来托付给道诠法师了。
  一我想我也不会久留于人世了。怎么样,到时就将这孩子托付给你啦?”
  道诠法师不愧是法师,他没有讲什么敷衍的安慰话,只说:
  “好,我来照料。”
  我震惊的是这两人其后的愉快对话,谈及各类名僧之死的轶闻。
  据说,有位名僧说了声“啊!我真想死”,就死去了。有位名僧同歌德一样,说了声“给我更多的光明”,就死去了。还有位名僧弥留之际,还在计算自己的寺庙的钱财。
  住持宴请我们吃了一顿晚餐的粥。当晚在寺庙歇了一宿。晚饭后我催促父亲再去看看金阁。因为月亮已经高悬。
  父亲与住持阔别多年又重逢,甚为兴奋,本已相当劳顿了,可一提及金阁,他端了一口气,抓住我的肩膀就跟着走了。
  月亮从不动山的山际升起。金阁从背面承受着月光,折叠着黑暗而复杂的影子,寂然无声,惟有究竟顶的花格子窗框,泻入了清亮的月影。究竟顶四周通风,朦胧的月亮仿佛就呆在那里。
  夜鸟啼鸣,从苇原岛明处腾空而飞。我感到父亲瘦骨嶙峋的手压在我肩膀上的分量。当我把视线落在这肩膀上时,由于月光的关系,我看到父亲的手正在变成白骨。
  我回到安冈之后,那样令我失望的金阁,又一次在我心中逐渐复苏了它的美,不知什么时候竟成了比我看见之前更美的金阁。我说不出它什么地方美。看来梦想中孕育着的东西,一旦经过现实的修正,反而变成刺激梦想了。
  我已不再在瞩目的风景和事物中寻找金阁的幻影了。金阁渐渐变成深刻、坚固、实在的物体。它的一根根柱子、花格子窗、屋顶、屋顶尖上的凤凰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伸手可及似的。它的纤巧的细部和复杂的全貌相互呼应,只要取出任何一部分,金阁的全貌就会响起来,恍如想起音乐的一小节,整个乐章就会流泻出来。
  “你说人世间最美的东西是金阁,这是真实的。”
  在给父亲的信上,我第一次这样写道。父亲把我带回叔父家以后,旋即又返回那寂静的海角寺庙了。
  母亲给我回了一封电报。父亲大量咯血,作古了。
   
  第二章
  父亲故去,我真正的少年时代也就宣告结束了。我惊愕于自己的少年时代简直欠缺对人的应有的关心。而且,我甚至察觉自己对父亲的死毫不悲伤。也许这称不上是什么惊愕,而是一种有气无力的感怀。
  我赶回家时,父亲的遗体已经收殓了。因为我徒步走到内浦,再乘船沿海湾回到成生,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时值梅雨季节前夕,天天曝晒,气候炎热。我告别遗体之后,匆匆将灵抠运往荒凉的海角火葬场,在海岸边焚烧了。
  农村寺庙住持之死,可以说是非同一般,是有点过分的、异常的。可以说他是这地方的精神支柱,是当地信徒各自生涯的保护人,同时也是他们死后可以依托的人。这样一个地,在寺庙死去了,给人这样一种感觉:简直像一位非常忠于职守的、非常出色的人,一位到处将死的方法施教于人的人,在亲自示范表演时失误而造成死亡似的。
  人们觉得这是一种过失。
  实际上,父亲的灵枢安放得适得其所,好像是镶嵌在万事俱备的氛围中。母亲、小和尚以及施主们聚在灵前哭泣。小和尚结结巴巴的诵经,仿佛一半也是仰仗灵枢里的父亲的指示。
  父亲的脸埋在初夏的花丛中。朵朵花儿都很娇嫩,水灵,甚至令人毛骨惊然,朵朵花儿好像在窥视着井底。为什么呢?因为遗容是从活着的脸所具有的存在表面无限地陷落,只留下面对着我们的脸面的轮廓般的东西,一深陷下去就提不上来了。再没有什么比遗容更能如实地告诉我:所谓物质,距我们是多么遥远,它的存在方法是多么不可企及啊!精神就这样通过死变成物质,我第一次能够接触到这样一种局面。现在我才渐渐理解5月的花卉、太阳、桌子、校舍、铅笔……等等物质为什么对我那样冷漠,距我那样遥远。道理就在这里。
  母亲和施主们注视着我最后和亡父的遗体告别。然而,我这颗顽固的心是不接受这句话所暗示的生者世界的类推。我不是向遗体告别,而只是望着父亲的遗容。
  遗体只能给人看。我只是在看。所谓看,正如平时无任何意识的动作;所谓看,是生存者的权利的证明,也可能是残酷性的表示。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一个既没有大声歌唱,也不叫唤着四处奔跑的少年,就这样学到了确认自己的生。
  我本是个很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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