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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莱蒙特:福地-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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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有人压在底下了,我也听见了嗷嗷的叫喊声。”
“他们在哪儿呢?”她又问道,口气有点硬了,因为他那冷淡的回答和脸上似乎要责备的表情使她感到烦躁。
“走廊第三车间后面,你干吗非要去看呀?”
“大夫在吗?”
“派人去找了,不在家。亚斯库尔斯基暂时看着他们呢,他会治病,从前在庄子上给牲口放过血。不行,小姐,我不能放你过去,你看了会不舒服,那不是你看的,你帮不了他们什么忙。”他决断地说,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便傲慢地瞥了他一眼;他因此也不得不退到了一旁,把门拉开,给她指了指路。
然后他仍回头干活去了,可不时还偷看着那躺着伤员的楼道。
楼道很宽敞,面向厂院的一堵玻璃墙照得里面很亮:这儿成了临时的安置所。
墙脚下有五个人成排地躺在新刨花和麦秸上。
亚斯库尔斯基在一个工人帮助下,正在看他们的伤势。
楼道里一片呻吟声。砸伤的人象木头一样躺着;他们身上流出的血淌了一地板,因为从毗连的几个车间、透过面向炽热太阳的玻璃墙壁,传来一股股令人窒息的闷热,这些鲜血都凝固了。
安卡一见这血淋淋的躯体,不觉惊叫一声;她不假思索地立即开始帮亚斯库尔斯基进行包扎。
她一瞅见那砸断了的红肿的腿,浑身上下便打哆嗦。沾满泥垢和血迹的青色的脸使她触目惊心,声声呻吟使她感到难受,她的双眼泪水涟涟,有好几次感觉不适,不得不出去换换空气。但她马上又回到这里,忍住一阵阵的恶心,满怀同情,怜恤之心,尽其所能地地为他们洗伤,用棉纱止血。
她什么都干,而亚斯库尔斯基却不怎么干,只是唉声叹气。她后来又叫马泰乌什立即把找得到的好医生和副手都请来。
在厂里、工人中间,立即传开了一条消息:小姐亲自照料伤员。过一会,还有一个人从窗外向里面探望,眼见为实,表示感佩后又消失不见了。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维索茨基才来。他是工地上的主治医生,看到她火辣辣的沾满泪水的脸、她那血污的外衣和双手,和那些伸出了无力的手抓住她衣襟亲吻着的半死的人后,感到十分惊讶。
维索茨基工作很利落,片刻之后,便断定两人是腿骨骨折,一个人臂骨和锁骨骨折,第四个头被砸破,第五个是个十岁的孩子,一直昏迷不醒,是内伤。
三个重伤的用担架抬着送进了医院,第四个人的老婆找来了,大哭大叫地把他领回家去。只剩下这个男孩,医生终于使他苏醒过来,并吩咐把他放在担架上,可是他却放声大哭起来,拉住了安卡的外衣。
“小姐,别送我上医院,别送……上帝保佑,别送啊!”他叫喊着。
安卡给他作了解释,并安慰他,可是无济于事。
孩子吓得直打哆嗦,以迷离的眼光注视着站在担架旁边那些人的行动。
“嗯,好吧。可是你告诉我,你母亲在哪儿,让他们送你去,我会记着你的。”
“我没有母亲。”
“那你在哪儿、在谁家住呀?”
“哪儿也不在!”
“总得有个地方睡觉吧!”
“我在……卡奇马列克砖厂里睡觉,早晨跟瓦匠一起上这儿来。”
“怎么办?”
“送医院去。”医生决断地说;男孩一听害怕极了,又抓住安卡,昏了过去。
“亚斯库尔斯基先生,叫人把他抬到我那儿去,顶楼上那间空房可以住。”安卡当机立断地说,“你别怕了,到家里去养伤,我家!”男孩醒过来时,安卡对他说。
孩子没有答话。在人们把他放在担架上抬走时,他表示崇敬而又诧异地望着她。
孩子被抬上顶楼后,维索茨基查看了他,发现他断了三根肋骨。
这一天过得跟往常一样。
吃晚饭时莫雷茨也来了。安卡去探望孩子,因为他发烧,又有点说胡话,所以她在上面坐了很久,回来时心情很激动,倒茶时两只手直打哆嗦。她正想对卡罗尔说说那孩子的事,可是卡罗尔接过茶来就小声地但口气很硬地说了:
“你可真有闲情逸致,把病人弄到家里来了。”
“他怕医院,又没个亲人,在砖厂里睡;我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把这个家变成流浪汉的医院。”
“可是……可是他是在你的厂里砸伤的……所以……”
“他干活又不是白干。”卡罗尔发火了。
安卡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你这是认真的话?他一听说要把他送医院,就晕了过去,那我倒应当把他撇在街上,或者曳到医院去,让他吓死罗!”
“你见了一件平常的事,就爱动感情。这虽然好,可是绝对没有必要。”
“要是懂得替别人设身处地,就应当。”
“请小姐相信,我会设身处地地想;可是你不能要求我对每一个蠢货,每一条癞皮狗,每一朵枯萎的花,或者每一只踩死的蝴蝶大发慈悲。”
他的眼里露出了严厉的、不怀好意和鄙夷的神色。
“他的三根肋骨断了,头砸破了,还有肺出血,所以既不是枯萎的花,也不属于踩死的蝴蝶那一类。他痛苦……”
“那让他死了算了。”卡罗尔尖声地诅咒道,因为她说话的高傲口气刺激了他。
“你没有同情心……”她轻声责备道。
“同情心我是有的,不过我不干慈善事。你没有把他们都接到家里来,真遗憾呀!”
“没有必要。如果有必要的话,那我会毫不犹豫……”
“没有都来,可惜呀,那场面该多好呀!住宅变成医院,你变成大慈大悲的护士。”
“你一定会下令把他们都扔到街上去,那场面就更美了。”她怒气冲冲地说完后,不再开口了;可是她的鼻子在翕动,眼里放出了锐利而强烈的光芒;她咬着嘴唇,克制着由激动而产生的颤抖。
与其说她是生他的气,不如说他那料想不到的残酷使她感到痛苦。她不能相信他竟如此铁石心肠,对他人的灾难如此无动于衷。
她感到非常伤心,一方面大惑不解,另一方面又很害怕地瞧着他;但卡罗尔回避了她的视线,一味跟莫雷茨和父亲谈话,最后还起身要走。
他吻着她的手告别时,她喃喃地说:
“你生我的气吗?”她表示抱歉地瞅着他的眼睛。
“再见。莫雷茨,走吧。马泰乌什走了吗?”
“天黑时我叫他到你的房里去了。”阿达姆先生说。安卡一气之下也出了餐厅,到露台上去了。
“家里要是有人没完没了地大发慈悲,那在罗兹干什么都马到成功罗!”上街后,卡罗尔便发起牢骚来。
莫雷茨因为情绪不佳,没有说话。
“女人的逻辑就是这样,今天可怜咽气的乌鸦,明天要是心血来潮,就会毫不含糊地把家都端出去。”过了一会儿,卡罗尔因为感到烦躁,他又说道。
莫雷茨依然没有吭声。
“女人就爱为别人的幸福牺牲亲人的权利。”卡罗尔继续唠叨着。
“她们这么做也好,那么干也好,都跟我没关系,但是,她们要当情妇,就得漂亮点;要当老婆,就得有钱。”
“胡说。”
“你……你现在就缺钱嘛!从你的话中听得出来。”莫雷茨说。
卡罗尔苦笑了一阵,没有反驳。
屋子里已点上灯,马泰乌什正在守候,茶炊在吱吱地响着。
安卡搬来后,卡罗尔又回到了原来的住所,虽然他觉得那里远了,很不方便。
“天一黑霍恩先生就来了,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封信给经理先生。”马泰乌什报告说。
霍恩的信上说,下午格罗斯曼已经被捕,他是格林斯潘的女婿,被严重怀疑犯有纵火罪。
霍恩之所以报信,是因为他知道格罗斯曼跟莫雷茨有业务往来。
“莫雷茨,这是给你的信儿。”卡罗尔一进屋就大声说。
“没什么了不得,碰上这点麻烦,照样睡觉,谁告诉他的?”
莫雷茨看了信后低声说。
“你怎么想呢?”
“我了解他,清白得象块刚磨光的印花布。”
“砑光。”卡罗尔更正他后,回到了自己房里。
住宅中一片寂静。
卡罗尔在房里又算又写,莫雷茨也在自己房里写着算着。马克斯呢,从母亲去世以后,他晚上很少到城里去,吃过晚饭后,从父亲那儿回到寓所,总是往床上一躺,就读起《圣经》来,不然就把在神学系听课的表弟找来,和他探讨神学,为了一个极小的问题,就可以一连争几个小时。
马泰乌什每过一段时间给各个房间送一次茶,然后回到餐厅的炉子旁,打着盹听候吩咐。
“真他妈的!”卡罗尔骂了声后,把笔一扔,便在房里徘徊着。
几天来,没完没了的金钱问题、误期送货问题搞得他坐卧不宁工人还损坏了一部机器,造成了很大损失。
祸不单行呀!仓库地基下面流出了大量的地下水,所以必须暂时停工,今天脚手架又出了事,再加上和安卡的争吵,简直使他心灰意懒了。尤其是这次争吵后,他心情更加沉重,觉得自己对她犯了罪,可他越想又越生她的气。
她妨碍了他。
“莫雷茨!”他冲隔壁的房间叫道,“把剩下的棉花卖了吧,我快支持不下去了;可我不想跟放债的借钱呀!”
“你有几笔大的开销吧?”
“嘿,见你的鬼,今天我不是给你看了帐单吗?”
“帐我是看了,可是我看你还有抵销帐。”
“我快成穷光蛋了,事事不如意……是不是有人合伙跟咱们作对呀?我上哪儿贷款都遭拒绝。连卡奇马列克也要三个月期限的期票。这里面有鬼,是谁成心捣乱呢?当然,这是竞争,我才明白……是可怕呀!投资四万卢布的现金,就是盖不成工厂!再借这么多,就不可能了呀!再说这是在罗兹。在这儿,象施默林这样的无赖,骗子手,一分钱没有,照样可以盖大厂;随便一个什么穷鬼都能靠借钱做大买卖,我呢,我只能靠私人借贷。”
“找个有现金的,要不有大笔贷款的人合伙吧,不难找。”
“谢谢你的好主意。我既然单独干,要么干到底,要么一败涂地。找有钱的人合伙,就等于听人使唤,依赖人家,自己继续吃苦受累,开一家制造三等便宜货的工厂。工厂我想要,钱也要呀,我不能制造三等便宜货。”
“你怎么不会算帐呢?便宜货能赚大钱嘛!”
“你会算帐,跟做小买卖一样,跟楚克尔、格林斯潘,跟所有你们那些工厂老板一样。一个卢布的本钱要一个卢布的利,而且要马上到手;顾前不顾后,买主上当只能上一次,下次就会买别人的货,那你就坐等傻瓜上当去吧。”
“傻瓜不愁没有。”
“在商业上,比你想的少得多,因为一般生活提高了,要求也会提高。乡下的庄稼汉给他女人可以买一条楚克尔的头巾;可是这个庄稼汉一搬到城里,第二次买,就要买格林斯潘的了;他的孩子呢,虽然当工人,就要买迈尔的了。买主们都渐渐明白:东西便宜,是便宜在质量好上,不是在价钱低上。布霍尔茨、迈尔,还有凯斯勒就明白这个道理,靠有名有实的好货赚钱。”
“钱自然要赚,可是莎亚、格林斯潘和象他们这样的人再来一百个,赚大钱就要快得多,就是再来两百个,也有地方、有时间赚个够。”
“我就不信,能有足够的时间让一百个便宜货厂商赚大钱。”
“好好好,所以你要把罗兹的生产高尚化?”
“我必须考虑市场需要,未来……优质货销路肯定好,我要生产优质货。”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对以后的事,我没有多大信心,我想的,就是现在做买卖,赚钱。你刚才说的满足顾客更高的需求,扩大他们需求的话,也许是千真万确的,甚至可以拿来更广泛地讨论讨论,写篇漂亮的经济学论文,可是靠这来办工厂,就不行。”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思索着。
“你要多少钱?”
“星期六必须有一万卢布到手。”
“嗯……你把米勒忘了!他不是主动提出要借钱给你吗……”
“我记得呢!我知道,我只要说一句话,他就会把他的钱柜给我打开……可是……这句话我说不出来……可惜我说不出来……”
“要是涉及到工厂、整个前途,我就不会考虑个没完……我会不顾一切地……说出那句话……”莫雷茨旁敲侧击地轻声说。
“不行……就是我想说……也不行。”
“你要是被迫呢?”
“现在说不上什么被迫。别谈这个了!”
卡罗尔打了个冷战。
“卡罗尔啊,你有偏见,而偏见对搞实业没有好处。许多问题你考虑都不差,可是你怕付诸实践。这会要你付出很高的代价,既然要偏见,就得出大钱……”
“你以为你称作偏见的东西,是一件可以随时替换的大衣?这东西早就在血液里了,所以跟它斗争不容易;之所以不容易,还因为我不完全相信这些偏见没有用,有时候我想……还是别谈这个了。”
“这太糟糕了。就这样的蠢话,你可以在世界上当一名最优秀的雄辩家;可是在罗兹,就是一个中等的厂主,你也难当下去。你还犹疑啦?你是不是想去找克诺尔,他一定接待你……”莫雷茨捋着胡子,挖苦道。
“别瞎说了,谁还能那么幼稚。”
“不!有人就是摆脱不了幼稚。”
卡罗尔没有作声,可是更注意地盯着莫雷茨的眼睛。
“我可以帮你搞到钱。”莫雷茨说。
“你借给我?”
“不是,我要扩大我的投资,我借钱给你,本来自己无利可图,可是对你呢,却有方便可以利用。你不用为还本付息的期限担心,但我依据自己投资的数量,也要相应地管理部分企业,干吗非让你一个人劳累过度呢!”他的话说得很慢,很随便,还细心地挑弄着指甲。
“我可以给你出期限六个月的期票。”
“我借钱出去决不是为了图利,我是想把这点资本投入流通,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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