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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莱蒙特:福地-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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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让步……耍心眼儿……打算盘……还有比方说动拳头,反正不会让步……我们有力量,又有脑筋,所以……我才说这番话。我为博罗维耶茨基先生干杯!……”
干杯之后,他想继续说下去,可是人们故意叫好起哄的声音淹没了他的话声;因为德国人和犹太人已经开始大皱眉头,于是他住了口,继续跟梅什科夫斯基一起饮酒。
过后,祝酒便没完没了了,所有的人都开口说话,顷刻之间,喧闹声四起。
只有卡罗尔沉默不语,隔一会儿就往在仓库里欢宴的工人们那儿去一趟,因为安卡在那儿主持宴会,一大群工人团团围住了她,吻着她的手,又因为那儿也在为卡罗尔的健康频频举杯,所以他必须去和他们一起干杯,以示谢意;但是他退出的时候却把安卡叫了出来。他特别高兴,心满意足,拉着她的手一边指划工厂,一边叫道:
“这是我的工厂!有了它我就不松手。”
“我也有说不出的高兴。”安卡喃喃地说。
“可是不象我这么高兴。”他似乎在微微谴责了。
“哪儿的话呀,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说完她就走开了,因为尼娜·特拉文斯卡招呼她到花园的凉亭去。
“她还生我的气呢,得重新对她下下功夫。”他一面想一面来到露台上;餐厅里的桌子有好几张都搬到了这儿,因为那儿太拥挤、太闷气。
莫雷茨兴致勃勃,忙个不停,照料着一切,不时拉着格罗斯吕克出去说几句秘密话。
大家欢宴喜庆,只有马克斯·巴乌姆几乎根本不参与,他坐在父亲身边。他父亲虽然应邀前来赴宴,可是那张好象长满了墓地青苔的阴沉沉的干瘪的脸早把人都吓跑了;他谁也不理睬,偶尔喝一口酒,冷眼瞅瞅聚会的客人;当有人问他一句话时,他回答得也头头是道,还望望工厂新砌的红色烟囱。
在临街的一个小房间里,坐着西蒙神父、查荣奇科夫斯基阿达姆先生,第四位是库罗夫斯基。他们正在打胜牌,象以往那样痛痛快快地争吵不休。只有库罗夫斯基老是一发完牌就偷偷溜走,到处寻找安卡,跟她说几句话,回来的时候撩逗几句已经喝醉酒的凯斯勒;可是他打牌打得很糟糕,老是把牌弄错,搅得其他三个人也打不好,因此他得听阿达姆先生的数落和查荣奇科夫斯基的吼叫。只有西蒙神父满意地笑着,拿长烟袋棍打着法衣:
“好啦,好啦,我亲爱的孩子。我亲爱的好人阁下,你招人家查荣奇克讨厌,人家可要记在心里的。哈哈哈!查荣奇克,你撇开三个人躺倒不干,那就改姓吧,姓巴兰科夫斯基吧,还姓什么查荣奇科夫斯基呢①,哈哈哈!”
①在波兰语里,“巴兰”意为“山羊”,“查荣奇”意为“兔子”。
“这是我的错儿?”这位贵族用拳头敲着桌子嚷了一声,“大好人先生,怎样竟让我跟傻瓜们打牌,哼,连牌都不会拿!——梅花七,出!”
他们争执一番之后,又安静下来打牌。只有阿达姆先生还是老习惯,因为牌好,就用脚踏着椅子横木,哼哼唧唧地唱起小曲来:
姑娘们呐,去采蘑菇,采蘑菇,采蘑菇,嗨!
西蒙神父时时伸出灭了火的长烟袋,叫道:
“雅谢克,喂,混小子,点火!”
雅谢克不在,只有马泰乌什在听候吩咐;安卡是特意安排他来侍候神父的。
库罗夫斯基一语不发,笑盈盈地接受了查荣奇科夫斯基的咒骂;他觉得这位贵族遗老非常有趣。
“先生们要白酒呀还是要啤酒?”安卡进来关照道。
“不要,我亲爱的孩子,什么也不要。可是你知道吗,安卡,查荣奇克刚才撇下我们仨睡觉去了。”西蒙叫了起来,还嘻嘻嘻地笑着。
“我的上帝,神父幸灾乐祸,太不应该了;等着你的下场吧,哼,跟桑多米日那儿的基尼约尔斯基一家人一样,他们……”
“我亲爱的大好人,那儿的事跟这儿没关系,还是专心打牌吧。人家出主牌,你得出王牌;有王牌就拿出来,甭想打马虎眼。”
“我跟谁打马虎眼了?”查荣奇科夫斯基凶狠地咆哮起来。
于是他们又吵闹了起来,整个住宅和花园都回响着查荣奇科夫斯基使劲的吼叫声,使露台上的客人也都惊慌地望着博罗维耶茨基。
“维索茨基先生,请你这位大夫替我吧!”库罗夫斯基冲通过隔壁房间走来的一个人叫道,同时把牌往他手里一塞,就外出找安卡去了。安卡正在花园里和尼娜散步。他找到她们后,便一起来到一个凉亭里;亭子上爬满了叶子已经变红的葡萄藤,周围栽着成排的紫萝兰和翠菊,已经萎谢。
“天气真好。”他坐在安卡对面,说。
“好,也许因为是秋天的最后一天了。”
他们沉默了许久,呼吸着那散发出正在凋谢的花卉和萧萧落叶的说不上来的香味和令人舒畅的空气。
发白的阳光在花园里撒下了金色的尘埃。尘埃淡淡地遮掩着万物的轮廓,给萧瑟园子里的秋色投上了一层绝妙的清淡得发白的黄金色彩。
草坪上的蛛网闪闪烁烁,在温暖的微风中飘荡;长长的蛛丝象玻璃细线一样,粘结在墙下合欢花的金黄色叶子上,挂在抖瑟着几片红叶的半裸的樱桃树上或者擦破皮的树干上,长时间地摇曳;微风又把这些银丝吹起,让它们高高地飘飞,飞到了屋顶上,飞向似乎在房屋海洋上摇动的一群破旧的烟囱上。
“如果在农村,今天这样的天气要美一千倍。”安卡轻声说。
“噢,那当然。天气好是好,可是我要说句请你不必介意的话:对今天这个典礼,你并不太高兴,安卡小姐。”
“恰恰相反,很高兴;不管是谁的愿望得到实现,我都有说不出的高兴。”
“你这话说得太笼统了,这话我信;不过我看不出今天的事让你高兴。”
“你看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心里的确是欢喜的。”
“可是从你的话音里听不出来。”
“语言怎么可能跟感情不一致呢?”
“可是现在就不一致,让人想到,你是不以为然的。”库罗夫斯基大胆地把话说透了。
“你没听清楚,得出来的结论更莫名其妙。”
“也许是吧,既然你这么看。”
“安卡没想的事,希望你别乱猜。”
“有事,我们可以不想;可是,虽然不想,事情还是在我们心里,即使是在潜意识中。我看我也是对的。”
“一点也不对。你说的话只适用于你自己。”尼娜叫道。
“当然,只有小姐们允许我们承认我们有理的时候,我们才有理。”
“你们总是自己认定,从来不问我们的看法如何。”
“有时候也问……”
他笑了一下。
“问,也是为了强调自己有理。”
“不是,问是为了讨人喜欢。”
“凯斯勒找咱们来了。”
“那我得走;我想一口把这个德国人吞下去。”
“可你把我们撇下,让他缠着。”安卡说。
“他漂亮得出奇,就象秋天一样漂亮,漂亮得很呢。”尼娜目送着库罗夫斯基,议论道。
“库罗夫斯基,来来来,来喝酒。”梅什科夫斯基坐在露台上的一张桌旁叫他,身边是一大堆酒瓶。
“好,为工业的发展和成功再干一杯。”库罗夫斯基举着杯子说,然后转身看了看马克斯;马克斯坐在栏栅上,和卡奇马列克聊天。
“我不为工业的成功干杯。快让工业垮台吧,让它的那些仆从们都死光。”梅什科夫斯基嚷道,他已有八、九分醉意了。
“别胡说八道,今天是真正的劳动节,劳动的日子长,有奔头。”
“住嘴,库罗夫斯基,劳动节,真正的劳动,日子长,有奔头!高谈阔论,句句犯混!快住嘴吧,库罗夫斯基,你跟臭工人混在一起,也长了满脑袋癞疮,你过日子、干活,象头牲口一样,就知道捞钱。——我为你的长寿干杯。”
“祝你健康,梅什科夫斯基,星期六来找我,好好谈谈。
我得走了。”
“好吧,不过,再跟我喝一点。卡罗尔不想喝,马克斯不能喝,凯斯勒就会跟娘儿们嘻皮笑脸,特拉文斯基喝够了,烂贵族光知道打牌,我这可怜的孤儿没人理,我不想跟莫雷茨还有那些厂主们一起喝酒。”
库罗夫斯基便又呆了一会儿,跟他一起喝酒,同时望了望凯斯勒;凯斯勒正在和小姐们散步,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腮帮子直动,在阳光下,更象一只铁锈色的蝙蝠了。
客人渐渐告辞,只留下至交好友和米勒;他一直把博罗维耶茨基拉在身边,和他十分亲切地谈话。默里在宴会快完时才来,坐在马克斯和一伙同行身边,以惊奇的、着了魔般的目光盯着女人们。而女人们则由于向晚天凉都从花园里回来了;她们坐在露台上,有成群的男人围着。
“你的事怎么样,要结婚了?”马克斯悄悄问他。
英国人不回答,等把女人观赏饱了,才小声说:
“我想马上结婚。”
“跟谁?”
“反正是一个,既然娶两个不行。”
“你动手太晚了,因为其中一个已经成了夫人,而另一个过些日子也要当新娘。”
“老是太晚了,老是太晚了!”他痛苦地嗫嚅着,两只手哆哆嗦嗦地从驼背上往下拉外套,然后又凑到梅什科夫斯基旁边去陪他喝酒,好象绝望了似的。
老亚斯库尔斯基进来找到卡罗尔之后,冲他耳根说了有人在办公室等他,想尽快见他一面。
“是谁?你不认识吗?”
“不认识,好象是楚克尔先生……”这位贵族吞吞吐吐地说。
“楚克尔,楚克尔!”他有点惊慌地念叨着,心里感到十分奇怪,“我马上来,请他稍等一会儿。”
于是他跑到父亲房里,把手枪塞进了衣兜。
“楚克尔!他想见我?要干什么?也许……”
他怕多想……
他的双眼恐慌地扫了一下满座的宾客,便悄悄溜了。
楚克尔坐在事务所的窗下,撑着手杖,盯着地板;博罗维耶茨基进来后要跟他握手,他也不把手伸出来,不吐一句寒暄话,只是一双燃烧着的眼睛死盯着卡罗尔的脸。
卡罗尔立即惶恐起来,好象掉在陷阱里一样,他那道燃烧的目光搅得人心慌意乱,浑身打战。他亟欲一走了事,可是仍然克制住了自己,甚至压住了心跳。他关上了窗户,因为那些饮酒作乐的工人们的喧哗声太近。他给客人拉了一把椅子,随随便便地说:
“在我这儿……看到你非……非常高兴……不过抱歉的是我不能多陪你,你瞧,今天是工厂的开工日。”
他十分疲劳地坐下,觉得此时此刻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刚才那句话是自己跑出来的。
楚克尔从兜里掏出一封揉皱了的信,扔在办公桌上。
“你看看吧。”他闷声闷气地说,顽固地盯着他的脸。
这是一篇措词激烈、口气放肆的起诉书,涉及博罗维耶茨基和露茜的关系。
博罗维耶茨基看了很久,他要赢得时间——因为他在看信时必须靠他的意志力,才能避免自己露出破绽,才能面对楚克尔火一般的、真是可以看透他的五脏六腑的目光,保持自己脸上淡漠和冷静的表情。
读完信后,他把它还给了楚克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是一阵折磨人的长时间沉默。
楚克尔凝视着卡罗尔,那野兽般的、贪婪的目光里,集中了他的全部力量,他想要从卡罗尔的灰眼珠中探出秘密;卡罗尔每过一会儿就用睫毛盖住眼睛,不由自主地挪动着办公桌上的各种物件,可是他觉得,这种无法形容的痛苦、这种疑惧不消的状况如果再延续一会儿,他势必露出破绽不可。
可是,楚克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声地问:
“这种事我该怎么看呢,博罗维耶茨基先生?”
“那是你的事。”他不很肯定地说,因为他骤然想到,露茜可能把什么都坦白了。
他的两条腿开始哆嗦起来,感到有成千上万个针尖扎在头上和两面的太阳穴上。
“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吗?”
“那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让我对这种下流谣言负责吗?”
“我对这件事该怎么办,该怎么想?”
“得查明写信的人,凭诬陷罪把他圈起来,对任何人也不露一句。我可以帮你追查,因为这件案子也把我扯进去了。”
他渐渐恢复了镇静和平衡,已经确信露茜什么也没说,于是把头昂得更高,还大胆地、恬不知耻地望着楚克尔;楚克尔漫无目标地踱了几步后,又坐下来,把头靠在墙上,喘息了好半天,这才开口费劲地说: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我也是一个人,我也懂得面子,我也有我的一点名誉。我现在到你这儿来,在光天化日之下,面对全能的上帝恳求你,我要问一问:这封信里说的是不是实情?这上面的话是不是事实?”
“不是!”博罗维耶茨基十分强硬、肯定地回答。
“我是犹太人,朴朴实实的犹太人,我不会对你开枪,也不要求决斗;我对你能怎么样呢?怎么样不了!我是一个普通人,我挺爱我的妻子;我干活,能干多少干多少,让她什么也不缺:我把她当成王后。你知道,我自己花钱让她受教育,她是我的命根子。可是忽然来了一封信,说她是你的情妇!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压到我的头上来了……过两个月她要生孩子,你明白孩子是什么吗?我等孩子等了四年了,四年!可是突然飞来了这样的消息!我现在知道什么?这是谁的孩子?你告诉我实情,你必须告诉我实情!”他突然呼叫起来,霍地站起,象疯子一样地冲博罗维耶茨基扑了过来,紧紧地攥着拳头。
“我已经告诉你了,信是无耻的诽谤。”卡罗尔冷静地说:
楚克尔伸出双手站了片刻,然后又沉重地坐在椅子上。
“你爱跟别人的妻子取乐,这个女人以后怎么办,你不管;你什么也不在乎,别人的耻辱,整个家庭的恶名,全不在乎,你是……上帝会严厉惩罚你的……”他很吃力地、断断续续地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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