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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 作者:尤凤伟-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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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可超回了电话,说宫落网确实,是从南方捕回来的,说这一来会牵扯到一些人。吴桐脱口问会牵扯到谁呢?毕可超说自然是相关人了。吴桐问怎样算是相关人?毕可超听出他的担心说放心,你我都不在内。吴桐“嗯”了声。
毕可超说:“最近有点烦,明天是春节前最后一个休息日,一块找地方放松放松怎么样?”
吴桐问句:“是去‘水世界’吗?”
毕可超笑了一声,说:“你就知道个‘水世界’?这遭咱去雪世界,去山上的山庄赏雪。”
吴桐问:“是幽居山庄吗?”
毕可超说:“你老可爱,山庄也不止幽居山庄一座呀。”
毕可超告诉吴桐,这座山庄叫静谧园,不对外,只对关系单位和朋友开放。但有一条规则,去的人必须带一位异性。吴桐说他没异性可带。毕可超说带上你小姨子嘛。经毕可超一说,吴桐倒觉可以,说我动员动员看。
他接着给双桃打电话,说了情由,不等他“动员”,双桃便爽快应允。
可是双桃在下午打来电话,说她去不成了。他问有什么事吗?双桃打了个艮说刚接到马尼的电话,他说明天要来。吴桐很带情绪说不要理那个洋骗子,没必要见他。双桃说他说要和我办手续。吴桐问什么手续。双桃说结婚加移民。吴桐说双桃你别天真,他还是在骗你。双桃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管怎么得见见,当面把事情硒实了。吴桐仍然不能释怀,继续给双桃泼冷水,说跟着一个好人出国还行,要是碰上个坏人就惨了。双桃的声调也变得沉郁,说这个我知道,心里明镜似的,摆在前面的两个选择:为自己——留下,为好好——出去。听双桃这么说吴桐就不再争辩了。
一个下午吴桐心里都帐帐的。
到快下班的时候,他又想起毕可超之约,双桃不去了,得另找个人,谁呢?他想到陶楚,一想便觉得可以。自己已是自由身,陶楚更不用说,都没什么可顾忌的。他就给陶楚家里挂电话。
陶楚接了,可不等吴桐把话说下去便打断说:对不起你打错电话了,接着扣了电话。吴桐一头雾水,为证实是不是拨错了号码,他仔细再拨一遍,还是陶楚,接起来仍然说打错了。吴桐放下电话,心想陶楚何以这样?
过了不久陶楚打来电话,先道歉,后解释她是在家附近打公话。吴桐问家里有人?陶楚吞吞吐吐说李赛他爸在。吴桐不理解,说他在有什么关系?陶楚嗫嚅说他缠着要复婚。吴桐说甭理他。陶楚说他串通李赛闹我。吴桐问怎么闹?陶楚哭咧咧地说李赛向我施压,说要他继续上学,不闹事,条件是我必须和他爸爸复婚。吴桐说这是什么条件呵。陶楚说我不答应,李赛就彻底毁了。吴桐的心疼了一下,他知道陶楚已陷人不能自拔的境地,当初好容易离开那个人,现在又再人魔掌,陶楚真倒霉。他一下子想到刚才双桃讲她和马尼一事的选择,事实上陶楚亦同样,面对孩子,女人总是软弱的,总是选择自我牺牲,可牺牲就一定会换来好结果么?他觉得应该和陶楚深入谈谈(只在电话里讲不清楚),他等陶楚停止哭,问:陶楚你告诉我,你决定复婚了吗?陶楚叹了声,说:吴桐你说我还能怎样呢?吴桐跟着长叹一声。
事已如此,再说什么也枉然,赏雪的事更不能再提。
接着给毕可超打电话,通知他山庄不去了。毕可超问是不是女伴成问题?吴桐说不是女伴的事,是自己不想去。毕可超问为什么?吴桐说句没心情,挂了电话。
吴桐病了一场,是重感冒。病状三步曲:头一天发烧,迷迷糊糊;第二天烧退,仍昏昏沉沉;第三天从床上爬起,浑身乏力,思维却异常地活跃,八辈子的事情都在头脑里翻腾。当然最后就落在眼前。眼前的事让他一筹莫展。
首要的事情是何去何从。王梅决心已定,“开”他只是个时间问题,快呢在春节前,慢呢在春节后。无论快慢终逃不过这一劫。事已如此,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可离开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回学校尚待“运作”,前景未卜,别的去处还没开始张罗。这边一旦让他“滚”,只能“滚”到下岗一族中,到时候再把房子移交给双樱,自己真的要流落街头了。面对着这样一幅实实在在的未来境况,他有些不寒而栗。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如此境地。
想想也心有不甘。觉得自己并没做错什么,相反倒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不说与王梅的恩恩怨怨,只说与地产机械队的瓜葛,原本与自己没一点关系,工人一闹就把自己送过去当黄继光,过后所有的人又不认账,让他一个人坐腊。他愤愤想,当初真不该劝阻工人,立什么协议,听任工人去闹一闹,没准会有另一种结果。这时他不由想起王前进说的“你不操她娘,她不叫你爹”的话,当时只当着怪话听,现在似乎体会到话中包含的真谛。又因为当时王前进是针对王梅说这番话,他自然而然把这话回归到王梅身上。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听凭王梅的宰割,要和她摊牌。恶劣的说法是“操她娘”,叫她“叫爹”。
上来的这股狠劲令吴桐自己都感到吃惊。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对这一切加以斟酌权衡,最后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属无奈,是不得已而为之,正像文化人津津乐道的那句哈姆雷特名言:是生?还是死?
自己被逼在死胡同里,不能坐以待毙。
他抓起电话,找王前进,可耳机里是无边的寂静。他想起生病后拔下了电话插头,便赶紧插上。他要找王前进,与他说“拷贝”材料的事,可电话关机。
他静默了一会儿,寂静让他感觉一种压迫感。他只好又拨了个电话号码,是乔的。与乔关系的速燃又速灭使他总不能释怀。然而电话铃响着,乔终是不肯接。
怔着,诡秘的乔使他想到自己的生活彻头彻尾是一场恶作剧。
吴桐怀揣从王前进电脑上下载的材料去找王梅。他没敲门,这次不是忘了,而是有意如此,他想激她发怒,那样顺势把事情摊开。出乎意料的是这遭王梅没发作,只是皱了皱眉头。这倒使吴桐有些不知所措了,瞪眼看着王梅,这时他才发现王梅面色发灰,精神疲惫。
王梅望着他黯然一笑,问句:“吴桐,你也知道了?”
吴桐的脑子没反应过来。“知道了”是指什么?是评估中的猫腻?还是那两笔走款的真相?他没应声。
王梅把茶杯放在吴桐面前,说:“我知道你会来的,再怎么我们是老同学呵。”
吴桐更诧异了,想王梅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知道自己要和她摊牌,才做出这种恣态的?
王梅没像平常那样坐回到写字台后面,而是坐在吴桐对面的沙发上,双手抱着茶杯眼看着他,眼光柔柔的。
吴桐被王梅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喝茶。心想王梅这个人真的不简单,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若不是这样,恐怕自己早和她吵起来了。
王梅问:“茶怎么样呢吴桐?正宗么?”
吴桐说:“正宗,正宗。”其实他什么也没品出来。
王梅顺下眼,叹了口气,说:“有言人一走茶就凉。现在是人未走茶就凉啊。”
吴桐觉得王梅今天莫名其妙。
王梅继续引用格言名句以抒胸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呵。”
吴桐仍不说话,以喝茶遮掩自己的迷茫。
王梅起身为吴桐茶杯里续了水,又坐下。说:“我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没打是因为我料定你会来找我的。咱们毕竟是老同学,我了解你,你让人信得过。”
好吴哥!
王梅说下去:“我知道,你对我不理解,有意见,你本可以……可你没有,这使我很感动,真的,很感动。”
是怀柔么?
王梅说:“我知道自己存在问题,可以检讨,但吴桐你也有问题,问题在于你不善解人意,其实我对你……咳,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呢?”王梅黯然神伤。
“王梅……”
王梅打断,“吴桐你不用说,你说什么我猜得到,你要说你没错,但是你不懂得对和错是相对的,是需要变通的。”
吴桐说:“我的思维简单,只能分出个对和错。”
王梅长叹一声,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现在可以做的是在我走之前做好善后,账该结的结,该还的还。”
走?王梅要走?吴桐如坠五里雾中。
王梅说下去:“我很快就会离开,快呢在年前,慢呢在年后。”
王梅要走?怎么会这样?生病几天没来公司,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是吴桐万万没有想到的。王梅刚刚取而代之,怎么……他问:“王梅,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梅恨恨说:“叫王八咬了不撒口。”“王八?”“对。”“哪个?”“宫。”
“哦。”吴桐轻轻叫了一声,迷雾倏然散去。那天小汪告诉他宫已归案,他就想宫是小人,会乱咬一气(一度还想到自己),现在方知首当其冲是王梅。他不感到吃惊,公司上下都知道宫和焦是王梅的左膀右臂。嘴臭的人说得更形象,说王梅上身和宫穿一条背心,下身和焦亮穿一条裤子。有干系是一定的。
他开始为王梅担忧,问:“事情很严重吗?”
王梅现出很烦乱的样子,站起身,走到窗前,眼望着远处说:“墙倒众人推。有的人恨不得你快倒,他好占窝。”
吴桐没吱声。
王梅转过身看着吴桐,颇动感情地说:“吴桐,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我本以为你会向我发难,可是你没有这样做,还……”
吴桐心里说王梅你说差了,我今番来就是要向你发难的,可你已经这样,我还能咋的?看来我是注定对你没办法。
王梅还用忿忿的口气说:“我现在还是泰达的代总,还有权力,调你时我答应过你的条件,马上兑现。你放心,统统兑现。”
吴桐没想到王梅会这样讲,心里很高兴。须知他来泰达后除了空担个“总会计师”虚名,曾讲定的条件一样也没兑现,如房子、年薪。这对他很重要,特别是眼下。他朝王梅点点头。
王梅说:“在持股与否的问题上,因为我不会再参与泰达下一步的改制,这个决定不了。请你理解。”
王梅的推心置腹让吴桐有所感动,他由衷说:“我能理解。”
王梅坐回到沙发上,又给吴桐续一遍水,说:“吴桐你还有什么事情,趁我没走提出来,能解决的一定解决。”
吴桐倒是真的想了想,一想就想到机械队。其实他曾对王梅讲过,那时王梅不认账,现在受到王梅态度的鼓舞觉得可以对她重提,便说了这件事。王梅没马上回答,思忖着,后说:“这件事说起来应该解决,但现在有些鞭长莫及。”吴桐明白王梅的意思,说:“你可以对焦亮讲讲嘛。”王梅口气生硬地说:“我才不跟他讲。”王梅的态度证实了小汪“掰”了的说法。要是这样,王梅就不会对焦开口。王梅突然发问:“吴桐,你和我说实话,焦亮在外面都造我什么谣了?”吴桐吞吞吐吐。王梅紧逼,“吴桐你说呀!”吴桐说:“我没直接从焦嘴里听到什么。”王梅说:“间接听到的也说。”吴桐就讲了焦亮一直以王梅的情人自居。“卑鄙!卑鄙!”王梅气得嘴唇发抖,脸色发青。吴桐甚为诧异,心想她和焦的不正当关系“地球人都知道”,怎么她就没一点风闻?可能吗?王梅盯着他问:“吴桐,你相信吗?”“我不信。”吴桐说,说时想起毕可超曾说过此事不可信的话。“小人,小人。”
吴桐丝毫不怀疑王梅对焦亮所下“卑鄙小人”定义的正确性,可愣是想不通她怎么会被“卑鄙小人”蒙骗这么久,把他当成香饽饽,还有宫,到宫开始对她下手时才惊呼上当。他叹了口气,不想再和王梅纠缠在这上面,问:“机械队的事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王梅说:“这事,吴桐你就不要管了。”“可……”“你又要说你对工人有承诺是不是?”王梅问。吴桐点点头。“承诺承诺,要是都记得对老百姓的承诺,并且把承诺兑现,中国早就繁荣富强,人民早就安居乐业了呀。吴桐你咋这么认死理呢?你是谁哩!”王梅不耐烦地说。吴桐想不明白,承诺既然可以不被当回事,那开始就不应该做出,做出又不兑现,这不是欺骗么?他问王梅:“这事不解决就总是个包袱呵。”王梅脱口说:“把这个包袱留给关吧。”“关?”“关总呵。”王梅口因了咽唾沫,“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关要回来了。”“关总回来做啥?”吴桐问。“干老总呵。”王梅冷冷说。这个吴桐万万没想到,问:“关总不是退二线了吗?怎么可以回来再干?”‘找到后台了呗。”王梅依然是那副腔调。不可能,不可能,吴桐在心里说。他是了解关总的,关总不是那种投机钻营的人。
王梅一转话题,问道:“何总心脏病住院,你知道不知道?”吴桐说知道。王梅问:“你去医院看过他?”吴桐点点头。王梅说:“我知道你会去的,这是你的优秀品质呀。”吴桐觉得王梅是在讽刺他。王梅说:“吴桐你别多想,我不是说反话,我是欣赏你,其实我早就说过我欣赏你的话,可你不往心里去。”
吴桐记起王梅说过欣赏他的话,王梅为什么说自己不往心里去?往心里去又该怎样呢?像宫和焦那样她才称心?一连串自问,使他突然想到这样一种悖论:领导者知道“小人”靠不住,会坏事,可还是用这种人,受到加害时,又叫苦不迭,后悔不已。看来这是中国特色的官场现象。
王梅问:“吴桐,陶楚怎么样了呢?”
吴桐说:“她复婚了。”
王梅不胜惊讶:“怎么会这样呢?”停停又说,“本来我以为你会和她结婚。”
吴桐没说什么。
王梅又说:“这样也好,我对你说过,陶楚的命硬,谁沾上谁不利索。你看,她沾了沾何总,何总就倒了霉。”
“她怎么让何总倒霉?”
“很快下台了嘛。”
吴桐忿忿,想何总下台与你王梅有关,你却把罪过安在陶楚身上,自己到这般田地,仍然还是那副德性。
他站起来向王梅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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