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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 作者:尤凤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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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这个许点点鸣不平。丢下王梅不讲,他觉得焦亮实在不成样子,许点点叫他“男花”一点也不冤枉他。好端端一个俏丽女孩他不爱,去搂抱个半老徐娘。到了许点点家门口吴桐付钱让车走了,他又把许点点搀上楼,开门后许点点转过身口齿不清地说:“你,你想留,留下来,我,我不反对。”吴桐苦笑笑。
回家路上,吴桐脑子里继续翻腾着许点点说的事。他想既然王梅和焦亮有一腿,再猜想她对自己有想法便是错误的。这么想,他倒轻松了许多。
节日真是个匪夷所思的事物,本是一个空洞的时间概念,而一旦到来,就异乎平常有声有色地呈现于人们的面前。
中秋节,吴桐从公司赶到岳母家,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不是表面上,表面上过节的因素是一应俱全的,人该到的到了,东西该买的买了。他感觉到一种很沉闷的介质在空气中弥散着,同时意识到这不谐气氛的发源地是双樱。一家人都在忙活,惟独她“大小姐”似的(也确是他们家的大小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并以脱粒机般的效率大嗑瓜子,瓜子皮乱扔,他进门连看都不看一眼,似乎与她全无关系。电视里演的是家庭情景喜剧《我爱我家》,可从她表情上看,演的不是喜剧而是悲剧,满目疮痍。他心里一阵不悦,刚想说她几句,丈母娘及时向他丢眼色,意味是:又发毛了,别理她。他就作罢,进到厨房对正在做菜的双桃说:“你要的词典我带来了。”双桃说:“谢谢。”吴桐又吃惊又觉得有趣,大概从他认识这个小姨子那天便没讨她说过这两个字,无论他做了什么应当感谢的事。他问:“怎么,要学英语了?”双桃笑笑说:“试试,不知道行不行。”吴桐说:“我想没问题。”不是廉价的鼓励,而是从心里觉得双桃能行。从上回当假“吴太”的表现,他看到她的一种潜质:可塑性。双桃说:“哥,你得当我老师。”吴桐说:“我差不多忘光了,怎能教你?”双桃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大学生教我这个中学生小菜一碟。”吴桐问:“你现在是什么基础?”双桃说:“我只会说三句话:BYebye,Thanks,Morning,对了还有一句English。吴桐笑了,说:“真是这样我还能当你的老师,只是我太忙,时间有限。”双桃说:“我知道你忙,可我是闲人,我就凑你的时间,见缝插针。”吴桐觉得双桃想得精细,便点了点头。双桃满意地笑了,悄声问句:“哎,你惹我姐了?”吴桐摇摇头。双桃说:“那她咋像个受气包似的。”吴桐说:“你还不知道你姐,整天莫名其妙。”双桃神秘地笑笑:“哥,看在拜师的份上,我教你一招,要是你认准自己没错,就别退让,叫她明白自己错了,明白不能拿着不是当情理。女人是你越让她,她越不明白事情。哈哈,我这话你可别告诉我姐呵。”吴桐也笑了。这时听双桃问道:“活鱼,想吃清蒸的、红烧的,还是油泼的?”吴桐说:“你姐不是喜欢吃油泼的吗?”双桃挑挑眉毛说:“我是问你。”吴桐不由心里一热,说:“那就清蒸吧,活鱼清蒸最好。”双桃说:“知道了。”吴桐又看了双桃一眼。
大家坐好后,吴桐举杯说:“爹,妈,祝您们二老中秋愉快,健康长寿。”
“桃子,我想起来了,该把尚朝人叫来一起过节呀。”双樱妈说。
“倒是,他一个人孤单单的。”双樱说,这是吴桐进门后听她说的头一句话。
“给他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双樱妈说。
“要散了。”双桃打断妈妈的话说。
全家人的眼光都聚在双桃脸上,想要看个究竟。
“散了?不是谈得好好的吗?”双樱妈放下筷子说。
“谁说好好的?我从来没说。”双桃说。
“不就是嫌乎人家花钱紧,论过日子,那是长处,不是短处。”双樱教育说。
“反正我看不惯,穷酸,钱是挣出来的,不是攒出来的,像他那么样,过一辈子也过不富。”
“那你打啥谱?就这么谈一个丢一个,一直谈到白头?”双樱妈问。
“嫁是要嫁的,我凭什么不嫁,可不能乱嫁。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已经嫁错了一回,不想错第二回。”双桃说。
真是风云突起,好端端的团圆节变成双桃的婚嫁辩论会。
“那咋样才算没嫁错郎呀?”双樱质问双桃。
“你就没嫁错呀。”双桃说。
“哼,你知道个屁哩?”双樱横了双桃一眼又捎带着吴桐。
“桃子,打盆理正盆,打碗理正碗,说你,你就别挂拉你姐。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和尚朝人散是不是有了别人?”双樱爹说。
“算是有吧。”双桃说,“当然,现在只是个目标。”
“他是谁?”双樱妈盯着双桃问。
“马尼。”
“……什么?”
“马尼,马尼。”双桃又连说两遍。
“啥个怪名,听名就不是牢靠人。”双樱妈说。
“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双樱问。
“澳洲人。”双桃回答。
吴桐一直在旁听,听到这里他的心格登一声,想:双桃说的这个澳洲人莫非是那天那个总裁临时助理?记得好像是叫马尼。他似乎又不相信,单是一面之交就当成了追求对象,这也太那个了吧。为得到证实他开口问道:“你说的这个马尼我是不是见过?”
“你当然见过。”双桃说。
全家人又一起把眼光歪向吴桐,好像这出戏里又一名主角登台。
“怎么回事?”双樱首先发问,很警觉的神情。
吴桐就把那天宴请外宾的事讲出来,也讲到马尼。
“这……这不是在做梦吗?啧啧,还看中一个外国人,你看中人家,人家能看得中你?”双樱妈摇头不止。
“我有这个自信。”双桃说。
双桃的话使吴桐想起那晚马尼的表现,看出他对双桃感兴趣,但这并不说明什么问题;当时双桃的身分是人妻而不是单身女子,马尼即使有好感也属泛泛,根本不会有其他想法,而双桃竟想人非非,闹半天学英语就是为了挂拉马尼,也太自说自话了吧。
吴桐问:“单独见过面没有?”
双桃摇摇头,“还没有,等把英语速成速成,再……”
双樱妈说:“现上轿现包脚呵。”
本质上说吴桐是个循规蹈矩的男人,称之为“家门口的汉子”那种。在学校时下了班就回家,偶尔有饭局(多为同学聚会)也都对双樱实说,什么什么事、什么什么人、什么什么地方,交待得一清二楚。到泰达之后,就应了那句“官身不由己”的话,情况和以前大不相同,工作忙且不说,几乎天天晚上都有应酬。一般来说到了这种程度,也就无须一次一次说了,那就像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可吴桐不,他一如既往,每回都提前打电话告诉双樱,略有不同的是不再详细提供背景材料,一是顾不上说,事催着像火燎鸡毛,再是说了双樱也未见得明白,这“总”那“总”,牛头马面,说了也是白说。说到底变化大的是双樱,早先吴桐一说晚上有事她乐得不用做饭,和儿子到娘家吃现成的。而现在充满了警惕,风声鹤唳,吴桐事前的通报与她事后的盘查都必不可少,每晚都对回家的男人这儿瞅瞅那儿嗅嗅,鹰犬一般。吴桐就有些怨声载道,认为不该这么不信任他,把自己当嫌犯对待。还有对“公粮”的不断追加催缴,他有点应接不暇,人不敷出,心身疲惫。有时他不惜喝醉了酒以便回家倒头便睡。
不过这遭吴桐没醉,喝酒时他留有余地,不是打算今晚履行义务,而是要给双桃补习英语,已经补了几次了,效果尚可。只是双桃急于求成,总一遍一遍打电话约,无奈只好利用应酬之后的时间,让双桃来个“见缝插针”。
一般是这种情况,吴桐一进门,双桃先给他泡一杯茶,然后抓起电话给她姐打电话,说句:“姐,哥过来了,你放心。”便把电话挂了。双桃乖觉,处处体现得到,但吴桐对那句“你放心”怎么听怎么不顺耳,觉得暧昧,不晓这话的确切含意,是说他在这儿回家晚些不用担心?还是说他来教课,不会有别的?
用“蜗居”来形容双桃的住处是再恰当不过了。从四楼开始木板楼梯便呈螺旋状往上盘升,通到一间无棱无角如同螺壳状的阁楼间,不足十平方米,高个子头能碰着屋顶,几样简陋家具,为节省占地都是小一号的,那张小床一个人睡也不敢翻身。如此陋室也并不属双桃所有,是租来的。吴桐知道双桃和“姓曹的”婚姻关系兴盛与衰亡的全过程,正像一个电视主持人自传的书名《痛并快乐着》,她也是这样。只是快乐消失得太快,痛却长久留下来。两人仓促结婚,可以说除了提前装进双桃肚子里的孩子他们一无所有。所以离婚便几乎没有财产纠纷。女儿好好是她的唯一“财产”,同时也是她的沉重负担。“姓曹的”很绝,说要么孩子归他抚养,要么归她,他什么都不管,双桃选择了后者。可以想象只有两百元下岗补助金的她负担一个进京读书的孩子有多么艰难。在教双桃英语前,吴桐并没来过她的这个家,头一次来看了这里情况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也开始理解她对新谈的对象尚朝人抠门的深恶痛绝,同时也清楚她为什么会在去泰达这个问题上坚决站在自己一边,他觉得她和双樱虽是姐妹(且是双胞胎),但对生活的认识却大不相同,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双樱是一只狗,看家母狗,一门心思把家牢牢看住,别无所求;而双桃却是一只狼,伺机出动的母狼,眼下那个澳洲人马尼就是她面前的猎物。
“今天我又记住××个单词。”这是每次开始学习前双桃要向老师汇报的一句话。而今天反常,她说的是:“我听姐在电话里腔不对,是不是你又惹了她?”
“我哄还哄不好呢,还敢惹她吗?”吴桐颇有情绪地说。不知咋的,近些日子双樱对他态度反常,总是气鼓鼓的,像受了老大委屈。
“是不是因为来给我上课?”双桃问。
“不会。”吴桐说。
“我知道她对这事有看法。”双桃说。
“她是对你谈对象的方式有看法,不是别的。”吴桐说。
“要不今天就不学了,你回去看看是怎么个事。”双桃说。
吴桐站起身来竟有些不情愿,呆在双桃的“陋室”里,不知怎么觉得很舒适。一想到要回家,心里就有些怯怯的。
“回去别惹乎她。”出门时双桃叮嘱道。
吴桐回家的路上可以用“快马加鞭”来形容。“马”是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师傅,路上没人,快点开。”他不断“加鞭”,恨不得飞到家门。他承认,他现在真有些打怵双樱,早点回家好像可‘以减轻一些罪责一样。这些天她看自己横竖不顺眼,又不知为了什么。
他很希望回到家双樱能睡下,可没能如愿,双樱在看电视,见他进来投任何反应,这在他意料之中,他问句:“萌萌呢?”没有回腔,这也在意料中。他去到萌萌房里,开灯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然后闭灯出来,走到沙发与双樱并肩坐下。他想和双樱搭讪几句,不料双樱用遥控器关了电视,他清楚这是她“找事”的前兆。“怎么啦?”吴桐尽量压低嗓门,“到底怎么啦?”“电视有啥好看的?里面的美人摸不着也勾不着。”双樱答非所问,冲劲十足。“你,你到底是怎么啦?”吴桐看着双樱。“怎么啦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我死也要死个明白。”“死?你活得有滋有味儿,巴不得活二百岁呢。”“有事,你说明白。”“九月二十六日那天你干什么了?”双樱冷丁问。
他愣怔一下,随之思想开了小差,他记起金正写的一本书,审案子的,公安一上来就问犯人某年某月某日干了什么,犯人想不起来,只得像大海捞针般一点一点回忆。他觉得眼下自己和双樱都成了书中人物,双樱是公安,自己是犯人。“说呀,九月二十六日。”双樱抓住不放。“上班呵。”他答。“晚上。”“晚上我回来了。”“回来得很晚。”“回家晚就是有应酬。”“什么应酬?”“隔这么久,记不起来了。我想想。”“快编筐编篓!”“我编什么筐什么篓?”吴桐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情绪有些激动,在沙发和门之间有限空间内踱着步子,像只困兽。“不编就快说。”
吴桐走到沙发对面,正视着双樱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但我要告诉你,没有这种事情,你有证据就指出来吧。”“指出来?”“指。”“我要是指出来怎样?”“怎样就怎样,执行协议也行。”“这是你说的?”“我说的。”“那我指啦。”“指,我听着。”“那晚你在谈生意。”“可能。”“只和一个人谈生意。”“一个人?”吴桐皱起眉头。“对。一个人。”“什么人?”“美女。”“王梅?”“我说王梅了吗?世上就王梅一个美女吗?”“那是谁呢?”吴桐自言自语。“你自己清楚。”
吴桐又重新踱起步子,“我想不起来了,你再指。”“非让我指出来不可?”“指。”“好,什么人我先不说,你们谈了一笔生意。”“什么生意?”“大生意。”“大生意?”“对。”“什么大生意?”“买卖地球。”“……”“生意很合算呵,一元钱就买下了。”
吴桐张张嘴没出声,可他能听见自己的心“嗵”一跳,像鼓被敲了一槌。到此,一切已了然。他只是想不出双樱是怎么知道那晚自己和许点点在一起的?她跟踪了……还是……“还用我再指下去吗?”双樱以胜利者的姿态注视着一脸难堪的吴桐。“行啊。”吴桐已无心对应,心里仍思索着那个让他迷惑不解的问题,还有该怎样对双樱讲清楚。“和你差不多的个子,瓜子脸、长头发,一甩一甩那个劲儿的……这些对不对?”“对。”“后来她挎着你出去,在门外你把她抱上出租车……”“双樱你,你听我解释一下好不好?”吴桐急了,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双樱,他急于解释,双樱的话太刺激,他受不了。“我不听你的瞎话,只问你我说得对不对。”双樱不通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你别管,你心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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