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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榻 作者:冥-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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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却一直等到流年过尽,韶华去了。我在年复一年的等待里变得虚伪而冷漠,再也无力奋不顾身的爱恨,我是一个内心懦弱的女人,所以我选择回避那些难辨真假的过去,故作全部忘记的样子,一心一意求一个良人,了却余生。
  
  可我不知道,像这样平庸的一个收场我还能不能等到,即便真的能,我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如愿。
  
  到四月我就满二十五岁,只有一个客人的妓女,当然不能再作花魁,但宁钦留下话来,吃穿用度一分也不能减,虽然宁钦出手一向大方,偶尔也有往日恩客来找我单纯叙旧,终究是赶不上往日日进斗金的风光,所以连嬷嬷也对我日渐冷淡。
  
  感情?再多的感情都会在片刻间烟消云散,只有银子,才是青楼里的永恒知己亲爱。 
  
  宁钦不在未央阁的夜晚,我早早熄了灯,倚靠着琉璃榻,侧耳静听窗外众人歌舞喧哗。
  
  屋外灯火通明,映的银红窗纱鲜艳通透,梦境一样灼灼欲燃。 
  
  我已经学会了沉默,还有享受寂寞。孤独并不能让人快乐,但总要比被欺骗好些。
  
  那些身外之物,被我一点一点的捐弃,只余下这琉璃榻,晶莹剔透,玲珑妖娆,镶嵌七宝,以金坠脚,玉为雕花,如意枕,银铃铛,琴瑟幕,碧纱冰丝幛,四角垂香囊。
  
  这一番身下繁华,连同那人,只怕都是今生命里注定。
  
  爱不得恨不得舍不得抛不下离不开。
  
  云毓听说我要嫁人,千里迢迢赶来杭州兴师问罪,反而被我逮到机会,把欢儿嫁给了他。为了迫他就范我口口声声的说云毓欠我的,他也不做辩解,只是他不见得知道,我说的和他心里想的,并不见得是同一件事情。
  
  只是因为我们,云毓,段沁,绛缡还有我,我们之间纠缠了半辈子,每个人都有亏欠,每个人都被亏欠。我们每个人,都有满心的遗憾一身的伤痕,再也无力追究到底究竟是谁欠谁多一些。
  
  尤其是我,不管真相如何,我都不想再追究。
  
  成亲之前云毓曾来见我,难得和颜悦色待他,共饮至中宵,我道:“豆蔻年华,身子又清白,云老爷,你好福气。” 
  
    他垂首不看我眼,半晌,他道:“细细,她像那时候的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是欢儿这个样子。否则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答应你。”
  
  “是吗?那么,好好待她。”我举杯:“敬你。”
  
  那样明媚又纯净的眼睛,曾几何时,与我渐行渐远。
  
  暗中,流年偷换。
  
  …………………………
  …………………………
  
  “云毓,他………………还好吗?” 
  
  “我很想念他,云毓,原来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忘记他。”
  
  段沁…………
  
  …………你还好么?
  
  缘何处斯秽恶不净世界
  观音旦那天,我去观音堂看绛缡,数年未见,只觉她愈加形销骨立,脂粉不施,神色灰败,整个人都是近乎死灰的颜色。
  观音观音,若只是对旁人万分慈悲,对自己却残忍折磨,那也不过是一座由满心忏悔所铸成的心魔。
  
  绛缡,我该怎样才能让你明白。
  你我,不管再念多少经,做多少善事,只要心魔一日不除,就不得解脱。
  
  我儿墓旁有一座小小草庐,绛缡携了我手,一同进去饮茶。
  茶普通,水亦不好。
  我与绛缡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半晌,我道,“云毓来过了。”
  绛缡垂着头专心看手中的茶杯,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多年未见了,少爷的身子可好?他从前就比别人体弱多病,这些年来他又事事费尽心机,就算不至立时灯尽油枯……只怕也不远了。”
  
  我心头一颤,只觉胸中酸涩难言。
  云毓的确老的很快,甚至比绛缡还要憔悴几分。我每次见到云毓,都觉得他比之前又苍老许多。
  
  尤其这一次,云毓明明还未届不惑,却已经两鬓斑白,满脸皱纹。我目送他离去时发现他竟然连身形都已佝偻、简直如同垂暮老人一般。 
  
  云毓……我不知道你对我是爱是恨,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我对你究竟是感激多些,愧疚多些还是怨恨多些。
  也许我对你曾真的存过一丝异样情分,却被段沁的一封信生生绞杀。我们之间有太多点不破也无法说清的隐情。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有失。
  
  我宁愿你永远是那个一身白衣,干净的不像话的高傲男子。你的眼中只容得下一个人。除了那个人,你鄙视厌弃所有人;尤其讨厌我。
  我们若是永远都如那时一般,哪怕水火不容,至少彼此还有一点安慰。
  
  “姐姐,世子在京城可好?” 
  我回了回神,故作淡然的笑道:“他已经不是世子了,年前他就承袭了他父亲的爵位,如今要称呼他段王爷了。”我边说边有一点恍惚,段王爷,多么遥远的名字。
  
  他已经不是我十五岁时认识的那个人了。或许我根本从来就不曾真正认清过他。这些年来他在我梦中,只余一张空洞模糊的笑脸,我费尽力气也看不清他五官,更不要说他的心。
  
  其实他们每一个人,连同我自己,我都不了解,我都认不清。
  
  真情或者假意,我根本不知道从何分辨,索性,我谁也不相信。
  
  我喝口茶,淡淡道,“云毓放过了他,他如今又大权在握。”
  “绛缡,我想问你,当年的真相究竟是怎样?如果你给我的那封信是真的,那么为什么,他已经自由了却没有来找我?”
  
  “绛缡,如果那封信是你假造的,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绛缡沉默不语,过了良久,仍是没有开口。
  
  我眼中有泪,我感觉如此的委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不肯将真相告诉我,你们怀着戏弄的心情,看我毫无方向的猜测怀疑,任由我在虚幻假相中痛苦挣扎。
  你们究竟在想什么,难道只有看到我痛苦,你们才会觉得愉快?
  
  “绛缡,当年我没有立即向你追问,是我顾及你的心情,现在希望你也能为我考虑一下,你皈依佛门,得到了你想要的宁静。可是我呢?”
  “绛缡你听着,我风细细可以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要,但是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答案。”
  
  “绛缡,算我求你,这一次你一定要对我说真话。”
  
  绛缡缓缓抬起头,眼里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愣住。
  
  “姐姐,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太天真?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希望别人亲口告诉你真相,你凭什么要求每个人都对你说真话?”
  
  “真相?哪有那么多的真相!大家都骗人,也被骗,要是都像你那么认真,怎么能活得下去?”
  “那封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就算你真的把什么都弄明白了,我问你,你又能挽回些什么!”
  
  她边说边粗暴的拖着我向门外走,我骇然,想不到绛缡这样瘦弱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踉踉跄跄的被她拖到我儿墓前。绛缡指着墓碑大声道:“他已经死了,是你害死了他!不管你知道不知道那些事,反正你怎么做也不可能让他活过来!连他都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风细细,你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真不明白,你还要计较这些陈年往事干什么!”
  
  “风细细,我看不起你,从过去到现在,你就没有做过一件事让我能看得起你的。”
  
  “你没有人爱就活不下去是不是?你看看你干过的那些事,我都替你脸红!”
  
  我怒不可遏,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一把把绛缡推翻在地。
  
  我们两个平日里佛经不离口的柔弱女子,没想到一旦撕打起来,竟比街头巷尾的泼妇丝毫不逊色。
  
  直到此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彼此之间的怨恨竟是这样深。
  我们下手都狠毒,原来撕去平日彬彬有礼的温情面纱,其实我们都很想置对方于死地。
  
  绛缡,原来我是那么痛恨你。
  
  而你,也欲杀我而后快。
  
  那么,我们两个,还等什么?
  横死枉生悉皆不受
  怨恨很容易就在心中发芽,只需有一个小小的理由。
  
  只要有一丝的怨恨,一点点不满,甚至是爱…………一旦有了合适的温床,就会不计后果的生长。
  
  绛缡,我嫉妒你,所以,我恨你。
  那么你呢,绛缡,你恨我,真的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原因吗?
  
  不要怪我多疑,但我总觉得段沁并不是你恨我的起因。
  绛缡,你一直是我最大的不安。
  
  终于,我和绛缡都筋疲力尽,瘫坐在两边,不住的喘气。
  衣衫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发髻散乱,满身都是抓咬的伤痕……想想我们刚才的疯狂,我只觉得荒唐可笑。
  
  我低低的笑了,绛缡狠狠白了我一眼,也忍不住笑了。我们都伪装的太久,装作祸福与共,装作姐妹情深,其实我们心中真正想要的结局,也许只是像这样尽全力打一架,打得头破血流,拼他个你死我活,跟虽然落的泼妇没两样,可是,多么痛快。
  
  “绛缡,我不问了。”我笑道。
  “我走了,你可千万别送我,我怕你在背后下毒手。” 我越笑越开心,牵动了伤口,真有点痛。
  
  绛缡被我怄得反倒哧一声笑了。“呸,谁稀罕暗算你,快滚,别脏了我的地!”
  
  这是第一次,我们笑得如此真心。
  
  我狼狈的样子把玉腰楼的姐妹们吓了一大跳,竟都以为我是遭了贼。都赶上来问我有没有吃了亏。
  
  我不答,自顾自往楼上走,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稍微使点力就腰酸背痛,我现在就只想着我的琉璃榻,想着赶快躺在上面,好好的睡一觉。
  
  无奈天不从人愿,有个小人儿满脸泪痕,在我门前蜷缩成一团,低声抽泣。
  
  瘦小的身影荏的眼熟,可是那个刚进门的小花娘不愿接客,躲到了我这里?玉腰楼毕竟不是善堂,想活下去就势必要付出代价,我走上前去,打算好好教训教训眼前这不懂事的丫头。
  
  兴许是听见我的脚步声,那小人儿抬起头来。
  
  圆圆脸蛋,一双杏核眼已经哭得红肿。
  
  我心头一震,她竟是欢儿。
  
  “欢儿?”我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跟云毓回京城去了么?”我的心跳的厉害,血猛地涌上来,我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风姨…………”欢儿见是我,扑进我怀里泣不成声。
  
  ………………………………………………
  
  ………………………………………………
  
  欢儿,你不要不说话,你这样一直哭个不停,风姨帮不了你啊。
  
  欢儿,告诉风姨,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云毓那混蛋不要你了吗?没关系,告诉风姨,风姨一定为你出气。
  
  欢儿…………快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要只是哭个不停,你这样让风姨觉得很害怕!
  
  ………………………………………………………………
  ………………………………………………………………
  
  “欢儿…………难道…………难道…………是云毓…………他………………?”
  
  “毓…………出事了………………是么?”
  
  “毓…………欢儿………………他到底怎么了?”
  
  我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 
  空性悲心中
  欢儿只顾得哭,并不答话。
  
  我心下茫然,犹如置身噩梦,奋尽全力摇晃欢儿,想迫她开口,下手却无多少力道。我所有的心力都几乎耗尽,身子软软的几欲晕厥。
  
  欢儿犹自哭泣不休,我心急如焚,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引得欢儿一声尖叫,哭声反而更响。
  
  我头晕脑涨,眼前一片恍惚,却偏偏觑见那欢儿的发髻间,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花。只是那么精巧清丽的一小朵白绢菊花,却教我再也存不住丝毫侥幸。
  
  云毓……………………
  
  我未及闭上眼,眼泪已经滔滔的流下来。
  
  我竟从不知道,云毓,你能令我心痛如斯。
  
  就算我立时追随你而去,以我罪孽深重,必堕无间地狱,却教我去何处寻你?
  
  云毓,你如何忍心,留我一人在这绝望末世里?
  
  来不及了,云毓,我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只差这一步,你我,自今以往,只剩下——咫、尺、天、涯。
  
  我心中再无疑惑,就此坠入无边黑暗。耳边有人尖叫,我却再也管不了这么多。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一次,风细细是真的身心俱疲。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琉璃榻上,我的心里空空的,不悲不喜,无爱无恨,任凭流年里的那些往事,那些悲欢离合,洪水一般从我眼前汹涌奔腾而过。
  
  云毓阿,你可知道,不管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我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你。
  
  云毓阿,你可知道,即使你真的拆散了我和段沁,我对你也已经没有半分怨恨。
  
  云毓阿,你可知我并不曾真的计较过,你到底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其实就算你真的做了什么,我也都早在心中原谅了你。
  
  云毓阿,你可知道,你是我的敌人,我的同谋,我的帮凶,你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你一定不知道,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知己,我的朋友,我落魄时唯一能够想得到的依靠。
  
  你也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当你问我,“………………细细,如果那年在杭州,是我第一个遇见你,你会不会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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