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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榻 作者:冥-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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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绛缡,也不知她现在怎样。那个红衣女子,却有少见义气脾性,若不是在斯时斯地相遇,兴许还能成为至交好友。
奈何,她是那人枕边红颜。
不知何时,嬷嬷已站在我身后,脸上没有平日的鄙视刻薄,眼中竟是如我一般空洞寂寞。她的眼睛越过我,望向不知名的远处。她幽幽叹一口气,道:“孩子,你可明白了?”
“你所追的那些东西,连同我当年追寻过的东西,都是没有存在过的幻境。”
“全都忘了吧,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梦,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你都已经醒了。就算你自己不想醒,这个梦也再也做不下去了。你的路还很长,虽然这条路不一定好走,但只要你活着一天,就不能不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要活的比别人风光。因为,除了皮相的浮华,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软软的笑了,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良久我道:“嬷嬷,你看我可老了?”
“你还没到十九,说老还早呢!”
“那我是不是比以前丑了?”
嬷嬷嗤的一声笑了,道:“你从来也没漂亮的倾国倾城过,你这个花魁可不是靠脸蛋换来的。”
我也笑了,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怕什么?”
段沁,我已决定忘记你。
虽难,但终要一试。
因为爱你,我已耗尽所有;我再也没有同样的气力年复一年的怨恨你。
我只剩这副皮相,日月恒长,众生如恒河沙数,你我,都是过客。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纵观如来青莲华眼
“细细,你走了近一年,玉腰楼内的情势已今非昔比。你明白我的意思么?你想要恢复昔日的名声,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我满不在乎的笑笑,“也许比之前还要难也说不定呢,毕竟我已经是明日黄花,客人看到我已经丝毫不觉得新鲜。可是嬷嬷,风细细总是风细细,我没有变,也还没有老,就算要吃再多的苦我也可以挺过去。”
幽幽叹了口气,我的眼光越过嬷嬷看向远处,“苦我已经吃得够多了,再多一点也不在乎。”
手却下意识抚上小腹,我儿,你尚不曾在这世上走过一遭,却陪我历尽苦辛。
你何辜,让我怎么忍心。
“细细,现在的当家花魁是碧水。”
我记得碧水。
碧水不是一泓水,她是比水更清更冷的女子,一袭白衣,神情淡漠,眉目之间常常流露出深深厌倦。记忆里,每当华灯初上,她就会坐在大厅中抚琴,不管周围是怎样的繁华热闹,却半点也近不得她身。
冰雪佳人,遗世独立。
她只是静静的坐着,带着一身疲惫,满心寂寞。
她用冷漠筑起一道墙,隔绝了所有她不喜欢的人和事。
“呵,客人们的口味已经变了么?现在受宠的是这样冷淡的女子?”
嬷嬷笑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得不到的总是最好,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不,嬷嬷,你错了。所有得不到的,都是必须要忘记的。”
“嬷嬷……你为什么希望我赢?碧水不一样是玉腰楼的人?”
嬷嬷眼中有笑意,竟流露我多年未见的慈爱,伸出手慢慢摩挲我发顶,她的手掌温暖柔软,带着和我记忆中一样的淡淡香气。
从十三岁以后,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只剩下表面的一点温情。可我仍记得,她也是那曾轻轻牵了我手,走过大街小巷,只为买我心爱糖果的温婉妇人。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也许你觉得是我对不起你,可你要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容不得太多妇人之仁。没有人是心甘情愿留在青楼的。”
“所以,不管我有多么疼你,我都不能改变你的命运。”
我倚靠在嬷嬷怀里,泣不成声。
嬷嬷眼圈也红了,却扬声道:“细细,别忘了你说的话。你说过,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不一定得不到。我还等着看呢。”
“可是…………”
“细细,嬷嬷这辈子真正得不到的,并不只是那个人。”
“细细,你还太年轻。有很多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我也不想再多想了。嬷嬷,我很累,我只想活下去,不管怎么样,我只想要活下去。”
任你环肥燕瘦,关键只在客人喜好。
我不是碧水,我没有她那样冷淡的性子入骨,装不来冰雪佳人。
可我有我的路子,风细细独有的路子,谁也学不来的路子。
玉腰楼东南角大兴土木三月,建起一座阁楼,名曰未央。阁楼中大小陈设均比照贵族世家规制,极尽奢华。
我生生把段王府里属于我的那一隅搬到了杭州。夜阑人静之时,关上门来,仿佛还是那时风月。
纵然那个人再也不来,这场梦,我愿一个人做到天荒地老。
唯一美中不足,缺了我的琉璃榻。
彻骨冰冷,却有那般灿烂光华,令人迷醉到不可自拔…………正像那人一般。
那个名字,我却再也不能提起。非但不能提,更不能想起,不敢铭记。
唯因多情,方至无情。
难得今夜月白风清,这位客人,请先满饮此杯。
如此良夜。
又何必一定要有情人。
乃至无相观于我
华丽有时也是一种武器。
它能遮蔽所有丑陋,准确击中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空虚寂寞。
每个人都渴望被那样的繁华湮没,追求一夜欢愉,并在这样的欢愉中尽力的忘记自己。
因此,当我手握极致奢华,必定无往而不利。
半年后,风细细与碧水,并称杭州城花魁。
碧水个性冷清,看不出笑容的眼睛如一泓深潭,高贵的令人不敢亵渎,为那些世家公子和自命清高的才子诗人所追捧,往往千金散尽,只求美人一笑。
碧水却常常令他们失望。
男人的兴致反而因为这样的拒绝而愈发高昂。
风细细是一场梦,一场你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能进入的华丽春梦。
隐然有王家气象的楼阁厅堂,葡萄美酒夜光杯,华服玉颜的宫妆美人,跪了一地的恭谨奴仆……如至尊般的生活,饮尽樽中酒,醉卧美人膝,岂不是每个男人都深埋在心中的妄念?
一旦有一天,他们发现这样的梦境竟然可以在红尘中化作真实,这样的诱惑,又有谁能抵挡?
不理会你姓赵钱孙李,是商贾、官员、大盗还是斗鸡走狗的纨绔;不管你是俊秀少年还是垂垂老朽……只要你有银子,很多的银子,我便倾心尽力,与你同游梦中。
春宵难得,一刻,就算要值千金,又如何?
我在未央阁外种尽玫瑰名种,那人说得对,玫瑰最衬我。
这样的华而不实,这样的媚俗下面隐藏着是血腥。
那血腥下面呢……血腥下面是什么?
我儿,你现在何处?
我走得匆忙,不及问你归处。他们可曾将你好好安葬?还是狠心将你连同我的血泼进沟渠?
连你是男是女,我都全不知晓。
我儿,别问你父是谁。
天下偌大,以你之力,定然追寻不到。
我,亦不敢去寻。
你父凶残至极,他杀我,不必见血,只需他一句话,一个眼神,我便自轻自贱至无可救药。
我儿,你父并不期盼你。
而我,留不住你。
不知是不是自那以后虚淘了身子,每日我都要等午后才能起身。
披一件湖水色长袍,站在妆台前。波斯传来的玻璃镜子,千金难求,未央阁里却有七八面,日光照进屋里,镜子互相映照,有七彩光晕投在墙壁家具地上,如虚幻仙境一般。
镜中那人,松松绾了一个堕马髻,压一根赤金扁簪。因为额角略低,头梳的也低,一头长发,比常人浓密些,发色也并不漆黑,微微泛些琥珀光泽。
雪白的瓜子脸,因为宿醉未醒,略有些浮肿。眼睛不太大,睫毛也不挺翘,褐色瞳仁,眼白微微泛一点湖水蓝,兴许就是靠了这一点蓝,平白添了几分天真。昔日眼中水灿光亮已不复见,只剩一点慵懒醉意。鼻子并不小巧,双唇比常人丰厚许多,却是天生红艳,水润欲滴。
这样一张脸孔,绝算不得沉鱼落雁。嬷嬷也曾感叹,说道女人发低额窄,是薄命之相,今生注定非贫即贱,非婢即妾。夫妻儿女缘浅,终要颠沛流离,沦落一生。
这样算来,我还真是得其所哉。
嘲弄的笑笑,笑意从未延到眼角。
手执一册佛经,我儿,我为你虔心祈佛。
希冀所有罪孽,尽归于我身。
淫欲句非淫欲句
夜澜,风静,人欲眠。
浅紫水晶杯里盛了三十年的葡萄陈酿,握在雪白手掌中,更显晶莹明澈。
我半卧,眼波流转,低酌浅唱。
当然不是为了我自己,对面坐着那须发皆白的老人,是我今夜的客人。
我倾身向他,曼声道:“王大人,江南风光,比之京城如何?”
他忙忙地捉住我递过去的手,放在脸上不住摩挲,一双昏花老眼竟然炯炯盯住我不放;“好,好。京城怎能和此地相提并论。”
难得这样鸡皮鹤发的老头子,竟然也会脸红。
“那……就永远留在这里,细细也舍不得你走。”我浅笑,如春水,如春风。
客人,你看,我就是这样的年轻。
我温柔的看着他,就像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凝视自己英俊年少的情人那样。
我的脸上有微微红晕,我的眼中流露出崇拜和信赖的光彩。
我将他那枯瘦的手也贴在脸上,嘴角噙着温柔而满足的笑。
就像每个陷入爱情的少女对自己情郎所做的那样。
红颜每每对白发。这是一场我一手设计的绮梦,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最需要的莫过于来自少女的最真挚的情爱。
男人,永远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已经得不到少女的爱慕。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年轻的时候,也不见得有人真心爱上他们本身。
但是不要紧,这里是未央阁,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我也从不吝于说永远,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青楼里的永远,永远只得一夜那么长。
何况有时候,连一夜都已经嫌太长。
客人,不管你是谁,今夜,让我爱你。
王大人走得很早,年纪大了的人,往往都睡不长。
我兀自沉睡,可他将一锦囊珍珠偷偷塞在我枕头下面,我却还是知道的。
按常理,我该在此时装作忽然惊醒的样子,对他说一些惜别的话,对那袋珍珠却一定要绝口不提,让他觉得,我对他的不舍和关心都是发自真心,和那袋珍珠,一点关系都没有。
每个人梦醒后,一定会有或多或少的失落。那是发觉受了骗的不甘心,还有梦境与现实的差别。
再美丽的梦境也只能在黑夜中编织,一旦天亮,有些东西就再也隐藏不住。
这时候人们就需要一点温情,安慰别人,也安慰自己。
可我却没有这样做。
我不敢。
我只怕我一开口,问的就不是他,而是京城的事情。
远在京城的那个人,是我内心深处唯一的癫狂。
明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我却不敢连问也不敢问起。
我最钟情京城来的客人,每一个我都尽心服侍,却从来不曾开口问起那人。
心中却时时存有侥幸,指望哪个客人在不经意间,吐露那人一星半点的消息。
却总是失望收场。
这样的平静只是假象,如同火焰外包裹的冰层。经不起一点触碰。
那样的地狱烈焰,今时今日,我再也承受不起。
就这样忘记,就让我再也没机会提起。
天色已亮,我不可以再纵容自己的梦境。
日月消长,终有一日,愿我能灭此妄想。
若醉若狂若梦若觉
我在迎来送往中过完了十九岁。
然后,二十岁,二十一岁。
…………………………
流年,只要我一日不死,就无有穷尽。
花魁的位子不曾再有第三人分羹。与碧水始终两立,平日相见亦彼此视而不见。看似针锋相对,此消彼长,细算去,却仍不分轩轾。
都是苦命女子,彼此哪里真有什么怨恨。不过是做场戏给客人们看。男人们总是喜欢争斗,尤其喜欢看别人争斗。若双方都是美人,更加看得起兴。
至于谁输谁赢,倒没有人太在意。
旗鼓相当才最有趣味。
反正这胭脂阵间的厮杀,不必流血,又无需争至你死我活,银钱流水介入帐,何乐而不为。
有一天,嬷嬷轻描淡写的告诉我,那次小产让我大伤元气,再加上从前喝下的那碗相思红豆汤,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有生育。
我亦轻描淡写的笑笑。这件事,我们都没有再提起。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像段沁,像我儿,连同曾经的我自己,其实都不必时时想起。因为不管我怎样铭记,那都是虚幻如从未存在过的梦境。
流年,就像是一副用七碗水熬成一碗的汤药,是天长地久,纠缠不去的绵长苦涩。
我要笑着,一口一口饮下,毫不犹豫,甘之如饴。
那日,我正临窗梳妆,忽听见窗外有人争执。
是嬷嬷的声音,却有罕见的凌厉,甚至,隐隐的有些凄厉的意味,“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见她!”
“你凭什么,这样一次一次伤她!”
“她究竟是那里对不起你,你心心念念的总要害她,难道你非要了她的命才甘心?”
“她不欠你什么,你为什么总要在她身上讨无名债?”
我的心跳渐渐狂乱,我满心恐惧,慌乱不堪,又焦躁不已。
那将要触网的蝴蝶,是否也和我一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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