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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4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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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三年!三年时间还不够长吗?你以为天天等待别人来复仇是好受的事情吗?!”
老五说:“我答应过警察,你知道……”
拉加泽里把手中的杯子摔得粉碎,对着还坐在座位上喝酒的更秋兄弟喊叫道:“但是他们没有听到!老子为这事坐了那么多年牢!现在你们听清楚,老子就等三年!”
9、自从协拉家在景区酒吧坐堂的古歌三人组参加电视大赛得了名次,他们已经在省城扎下根,有公司出钱替他们出了专辑,村里人好多次在电视里看到他们参加演唱会的镜头了。这一来,机村好些有点嗓子的年轻人,都蓄起长发,穿上长靴,要当歌星了。更秋家老五的儿子也是其中之一。他们也搞了一个三人组,去景区试唱失败了,回来想到拉加泽里酒吧里演唱。拉加泽里找了几个人听听,无奈他们学着景区口味歌唱家乡是天堂,没来由地就欢快无比的歌并不讨机村人喜欢。
“小伙子们,家乡要有这么好,你们就不会想唱着歌跑到外面去了!”
“天上的神仙也不会一天到晚这么高兴得要死。”
“哦,你们看,无论走了多远多久,倒霉蛋们总是要一个个地回来,而那些稍微发达的家伙们,有几个走了回来?这就是可爱的家乡?”
拉加泽里当然也是赞同这种看法的,应该说,他也是那些离开很久还要回来的倒霉蛋中的一个,他也不喜欢年轻人把歌唱变得这样虚情假意,“这样的歌,只好唱给游客听,自己人是听不进去的。”但他还是掏钱赞助三个年轻人买了架子鼓和吉他。因为他们想离开机村的强烈愿望又是他非常理解的。
这天,老五和拉加泽里一直就坐在廊子上喝酒。晚上,村里人来了,大家又继续喝酒,一直喝得大醉而归。
第二天,酒吧再进酒都是从老五家的小卖部了。整箱整箱的啤酒、红酒,后来,酒吧甚至从老五家购进家酿的青稞酒。老五在监狱呆了这么多年,当年横蛮无理的人,身体与精神都倒了。拉加泽里这么做,不像是一笔生意,倒像是变着法子接济他。这事例被一个几次来机村考察、在酒吧里听了很多故事的女博士写进了她的论文,题目叫做《古老情感与行为模式的坍塌》,副标题更长,叫做《以机村为例,旁观藏人复仇故事与复仇意识之消解》。机村人读不懂这样的文章。大家觉得拉加泽里应该读懂,但他并没做出读懂的样子。村里人还把女博士也看成那些来自外面跟他上床的女朋友之一,但他对此不置可否。他对人家议论他跟外面女人上床不置可否,对他为什么不成家的议论也不置可否。
这个答案很简单,他依然对当年的女同学不能忘怀。女同学已经是有名的医生,早已成家,她女儿假期回家来看外公外婆,也会到酒吧来坐坐,给机村人讲些城里的事情。客人们有时会故意当着拉加泽里的面问她母亲的情况,但拉加泽里一点都不会显山露水。倒是那把头发染成暗红色的姑娘,把肚脐和腰都露在外面的姑娘,大大咧咧来问他:“拉加叔叔,他们说你是我妈的初恋情人,真的吗?”
拉加泽里不说话。
“那就是真的了!”小姑娘拍着手高兴地喊道。
“回去问你外公吧。”
“我不敢。”
搞田野考察的女博士好奇了:“你不是谁都不怕吗?”
小姑娘嘟了嘴:“他像个神灵一样。”
女博士来了好奇心,挎上装着录音机和照相机的包:“这么多机村人我都走访过,却没见过他老人家,走,我们去看看他。”说完,就拉着小姑娘的手离开了酒吧。拉加泽里望着这女人的背影叹了口气。女博士身上就是有种什么东西都不容分说的劲头。她要,就必定要得到。她要人开口说话,人家就开口说话。她醉意朦胧,眼睛像是月光一样迷离时,就会向他伸出手来,他自己不会反抗,只会乖乖地跟随,去到一个她要去的地方。但是,转瞬之间,身体柔软暖热的女子又变回到女博士了,说话简洁,眼光干练。
“对了,那个机村故事很有意思,请再重复一遍。”
“酷!这个说法很酷,我是说你们机村人关于树神崇拜的说法。”
“是的,中国人关于家乡的歌唱是有很虚假的成分,但让乡村的农民说出来,就非常别致了!”
现在,女博士拉着小姑娘的手走了。拉加泽里就想象城里来的一大一小的女人出了村子,上桥过河,正爬上那个夹道有着很多柳树与几株丁香的缓坡,然后,她们就站在了院子的树篱跟前。他想,路上。女博士可能会问:“神灵一样是想形容一个人什么样的状态?”
但女博士并没有问这个问题,在她们面前,树篱门开着,崔巴噶瓦老人安坐在院子中央的太阳底下,其实,他已经没有力量这么坐着了,他是靠身子四周那些柔软的垫子围住,才能保持这样的姿势。像机村的少部分老人,他变老的时候,不是身体佝偻,一脸皱纹。他是老人们当中的另一种老法,身子好像渐渐缩小,脸上的皮肤却越来越紧绷光滑,泛出铜色。表情像金属铸像一样安详。
小姑娘欢叫一声:“外公。”
那个铜铸般闪闪发光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的笑意。
女博士说:“老人家。”
这时,那张脸上的表情已经收回去,又像铜像般纹丝不动了。
“怎么,你外公他听不见了?”
“他听得见!”小姑娘又压低了声音说,“我妈妈说,他得了失忆症,每天都会忘掉一些过去的事情。”
女博士说:“我来晚了。”
老人却突然说话了,声音中气十足:“不晚,你们赶上了我家的晚饭。”
“吃饭前我请教你几个问题,老人家。”
“嚯,问题?”老人好像提起了兴致,但随即他就摇头,“可是,我忘了。”
“我只问两个。”
“问吧。”
女博士的问题很大,一个是机村最近的复仇事件。一个旧社会的人又不懂环保,却又能保护森林。
老人的兴趣却已经转移了,他的耳朵轻轻颤动,喃喃地说:“听,要起风了。”这时还没有一丝风,但只过了一小会儿,山坡上的树枝就慢慢晃动起来,闪烁在片片树叶上的阳光也随之动荡起来。
倒是小姑娘突然问女博士:“姐姐,要是拉加叔叔真娶了我妈妈,那我是不是比现在更漂亮?”
“奇怪的问题。”
“不奇怪,拉加叔叔就是比我爸爸漂亮。”
“你爸爸更有学问。”
“这我知道,所以我妈才要了现在的爸爸,但我只是说漂亮。”
“你想没想过,那样生下的人,就不是你了!”
“怎么不是我,肯定是我!”
晚上,女博士做完看来已忘记与拉加泽里仇恨的老五的访谈,酒吧客人渐渐散去,月明星稀之时,她再次把拉加泽里带到了床上。这次,她恢复女博士的姿态晚了一些。风狂雨骤之后,她没有马上穿衣起床。她对拉加泽里说:“打开窗户吧,这么好的月光。”
窗户打开,月光不但泻进了屋子里,甚至还隐隐绰绰地照亮了小半张床。女博士讲了白天小姑娘的问题,说:“假设我也结了婚,生了孩子,她也来这个地方,说不定也会问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
“跟你的初恋情人一样,孩子的父亲肯定比你有文化有地位,却没有你强壮漂亮。”
“那你该跟我生孩子,再另外给他找一个爸爸。”
“我知道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生气了也不肯承认,你的自尊心太强了。”
“你还是看不起机村人,看不起农民。”
博士跳下床,动作利索地穿好了衣裳:“机村的姑娘要是这样跑到你床上来,全村人都会骂她下贱,我不怕这个,你也可以看不起我啊!也许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博士都走到门口了,又反身回来,俯下身在他脸上亲亲,笑了:“我都要笑我自己,怎么会生气,有什么气好生呢?你说是不是?好了,乖乖睡吧,晚安。”
拉加泽里知道,这其实是为他这样的露水男人不值得生气的意思。他想说句什么,人家已经关上门出去了。
博士在床上还告诉他,小姑娘胆大到竟敢问过自己的母亲同样的问题。要是拉加泽里是她的父亲,自己是不是更漂亮一些。博士还告诉他,那当母亲的总是假装没有听见。拉加泽里想,除此之外,难道她还能给出未曾实现的生活以一个确切的答案?
10、我是在异国旅行时,强烈感觉到机村有事。
我想,是达瑟死了。
我不能预知生死,但是,那些日子里,我老想到达瑟。看到什么新奇的景象都想要向他倾诉,想要告诉给他。那是一九九六年的盛夏,我在美国访问,一有机会就离开那些正在访问的大学与城市,想办法到乡村旅行。去看异国白人的村庄,黑人的村庄,印第安人的村庄,甚至夏威夷那些岛屿深处,去寻访当地土著民族,我是想知道,所有这些村庄终将走在怎样一条路上;我想知道,村庄里的人们,最后的归宿在什么地方?
我看了很多,想了很多,当然没有确定的答案,倒是确实激发出连绵不绝的希望与回想,回想那个叫做机村的中国村庄。于是,我开始在一个大学校园里动笔写作达瑟的故事。我想,除了机村那所简陋至极的小学校。把我引到了机村人向往中从未有过的状况上来的,就是达瑟藏在树上那些书了。我只被允许到他树屋上去过有限的几次,抚摸过那几本百科全书烫金的书名,看到过书里头那些彩色的图片:禽鸟、花卉、树木、海洋与岛屿,甚至是赤裸着身子的男人与女人,加上达瑟那些听来不知所云的话语,使我相信打开文字的迷宫,我们就会弄懂这个世界的秘密。但那些日子,在异国的土地上,我那么强烈地想把所见所闻告诉他,好像不马上告诉,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当年,那株大树被人伐倒,那些书从树上摔下来,像是倾覆的鸟巢里四散在地上的鸟卵和杂乱的羽毛。他们伐倒这棵树,因为传来一种制作肥料的方法:砍倒大树,堆砌起来,从林边铲来的草皮覆盖其上,再点一把火,大树与草根都燃成了灰烬,肥沃的森林黑土则烧成了砖红色。这些灰烬与红土据说都’是上等的肥料。民兵们并没有把树上掉下来的书扔进火堆,他们只是扯了些来包裹烟卷,然后,就弃之不顾了。
然后,一个晚上,那些书本就消失了。有人说,是达瑟自己将那些书本藏起来了。也有人说,是村里的好心人趁夜黑把那些书归拢了,悄悄放在了达瑟家门前。无论如何,那些书就这样永远地从我们所有人眼前消失了。
是的,当我在相距遥远的异国,开始书写达瑟故事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达瑟要死了。我就在这样的心境中又呆了十三天,回到国内,立即就驾车进山,回机村来了。
回到村子里,我坐在酒吧里,很久,中午直到下午,索波、林军、更秋兄弟、那拨蓄了长发想当歌星的年轻人,都相继在这里露面,就是没有达瑟的身影。这时我才开口问酒吧老板:“达瑟死了吗?”
“还剩得一口气,但活不久了。”
“他得了什么病?”
“我想他没有病,他只是自己不想活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跟女博士一样,什么都要问个究竟。要真是这样的话,人老问自己这些问题,真会活不下去了。”
“你说他到底为什么想死?”
“我说了不要什么事都要问个为什么!”
但我还是要问个究竟:“听说他两个儿子盗割电缆……”
“是啊。让风景区坐缆车的游客挂在半空里两个小时!”
“坐监狱了?”
“跑了!”
“他很生气吧。”
“他不生气,他早就不为什么具体的事情生气了。”
“他老婆出家当尼姑了?”
“可怜的女人,她对两个儿子和达瑟都死了心,就出家了。”
要说这些年,机村人的日子真的是一天好过一天了,达瑟家却每况愈下。树屋倒下,那些书不知所踪后。达瑟就不再是当年那个达瑟了。有一种说法,让他爱上那些书,是个小人在他脑中作怪。那个作怪的小人,没用几年,就把达瑟的脑力与心力都消耗得一干二净,活着的达瑟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我继续当讨厌的包打听:“听说本来你们还计划做些新的事情。”
“是啊,刚商量来着。”
“那他……”
“他还能说话,你就去问他自己吧。”
这样一来,我就无法开口说话了,我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局面。我害怕面对一个对生活绝望,只是渴望死神降临的人。我当过赤脚医生的表姐去看过他。表姐如今在村里开了个小诊所,她摇摇头说:“喂他药,都吐出来,不用去看,没有用了。”
这话听了让人痛彻心肺。
表姐说:“也许你可以劝劝他。”
我劝这个可怜人什么呢?一个对生活彻底绝望的人,一个只是一心等待着死神的人,你能劝他什么?
我终于还是去了。
情形却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凄惨。达瑟坐在一个从拖拉机上拆下来的座椅上,在窗户下面那一方阳光中间。平常纷乱的头发掖到了圆顶帽子里,手脸都比平常干净,因此也显得更加苍白,皮下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看见我出现,他的脸上出现了浅浅的笑意。他对表姐说:“我说过,这家伙不会不来见我一面。”
他还对拉加泽里说:“也许,这个人才能跟你一起干点什么。”
“可是你已经答应过我了。”
“喝了你那么多酒,我能做什么,就是顺着意思让你高兴高兴。那天,我本来是来告别的,但你提起那件事,我就只好让你高兴高兴了。”他有些累了,喘了一阵,又说,“其实,我也看见,大家伙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只是我累了。就像喇嘛对我老婆说的一样,我受到天谴了。”说出天谴这样严重的字眼,他的脸上反倒露出了骄傲的神情。
看来,这些日子,他说这些疯狂的话已经太多了,表姐他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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