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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济里奥表兄 [葡]埃萨.德.克罗兹-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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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合适,稍微大了一点……”
  顾问以权威的口气说:
  “伟大的作家们,举世闻名的塔索,还有我们的卡蒙斯,总是头戴花冠。”
  “埃尔内斯托先生,我劝你呀,”朱里昂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劝你戴着花冠照一张像片!……”
  大家都笑了。
  小埃尔内斯托有点不高兴,打开撒上香水的手绢:
  “朱里昂先生从不肯放过讥讽的机会……”
  “朋友,这是光荣的证明。在得胜班师回罗马的将军行列里,有个傻爪!”
  “我可不懂!”露依莎脸上乐开了花,“那是全家的荣耀!……
  ”
  若热点点头。他正抽着烟在客厅踱来踱去,说他太喜欢那桂冠了,仿佛自己也有权戴上……
  小埃尔内斯托马上转过脸对着热说:
  “若热表兄,你知道我原谅了她吗?原谅那个妻子……”
  “像耶稣一样……”
  “像耶稣一样……”小埃尔内斯托满意地重复说。
  费里西达德太太立刻表示赞同:
  “做得很对!也更符合道德!”
  “是若热主张让她死的!”小埃尔内斯托傻乎乎地笑着说,“你不记得吗,那天晚上……”
  “记得,记得。”若热也笑了,但笑得神色紧张。
  “我们的若热呀,”顾问严肃地说,“你不能持这样极端的看法。当然,思考、生活经验……”
  “我已经改变了,顾问,已经改变了。”若热打断了他的话。
  说完,他突然站起来走进了书房。
  塞巴斯蒂昂心神不安,慢慢走进去找他。屋里漆黑一片。
  “那帮白痴不肯住嘴?不想走?”若热抓住塞巴斯蒂昂的胳膊,瓮声瓮气地说。
  “镇静!”
  “啊,塞巴斯蒂昂!塞巴斯蒂昂!”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可是,露依莎在客厅里喊起来:
  “在黑屋子里搞什么鬼呢?”
  塞巴斯蒂昂马上出来说: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在里边……”接着又低声说,“若热累了。他有病,真可怜!”
  若热回来以后,人们确实发现他神色异样。
  “是啊,我确实感到不好受,不舒服!”
  “露依莎夫人身体虚弱,也该上床休息了。”顾问说着站起身来。
  小埃尔内斯托也不能耽搁,马上请顾问和朱里昂乘“他的马车──一辆四轮马车”,既然他们也到下区去……
  “太荣幸了!”朱里昂看看亚卡西奥,欢呼道,“我们乘伟大人物的马车!”
  费里西达德太太穿外衣的时候,三个人下了楼。
  走到楼梯中间,朱里昂停下来,双臂交叉:
  “我走在从1820年以来葡萄牙两大运动的代表人物中间。文学,”他朝小埃尔内斯托点点头,“和宪政主义。”他又向顾问躬躬腰。
  两个被赞颂的人都完了。
  “那么,我们的朋友祖扎特,你呢?”
  “我?”他压低声音,“几天之前还是个可怕的革命者,但现在……”
  “是什么?”
  “秩序的支持者。”他高兴地叫道。
  几个人都为自己和自己的国家高兴,走下楼梯,钻进伟大人物的马车里。
  15
  第二天,若热到部里去了,最近以来他一直没有去。可是,停留的时间很短。看到街道、生人和熟人都感到难受,觉得人们都“知道了”;从最自然的目光中他都看到含着恶意,从最真诚的握手中他也觉得对方故意用力以表示痛心;看到马车在眼前经过,他就怀疑这辆车曾拉着她到幽会地点;每所房子都像是可耻的“天堂”。回到家里,心情更加阴沉不幸,感到生活毁灭了。来到走廊,听见露依莎从前一样哼着《曼多林纳塔》!
  她正在穿衣服。
  “你怎么样?”他把手杖放在屋角,问道。
  “很好。今天好多了。还有点虚弱……”
  若热默不作声地在屋里走了几步。
  “你呢?”她问。
  “还这个样子。”他的口气太冷淡了,露依莎放下梳子,披散头发走过来,非常亲切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怎么啦?一定有什么事。这几天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奇怪,和原来不一样了。有时候像戴着面纱似的……怎么回事?你说呀!”
  她的眼睛寻找着他的目光,他心神不安地看着别处。
  她拥抱他,坚持让他说,让他把一切都告诉“亲爱的妻子”。
  一说呀,你怎么啦?”
  他死死盯了她一会儿,突然下了狠心:
  “好吧,我告诉你。既然你现在好了,可以听了……露依莎!两个星期以来,我像在地狱里生活。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你好了,对吧?好吧,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实话!”
  他把巴济里奥的信递给她。
  “这是什么?”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折叠着的信纸在手中抖动。
  她慢慢把信打开,看到了巴济里奥的笔迹,马上就猜到了。她盯着若热,看样子瞬间惊呆了,伸出胳膊却又说不出话来,像受了伤似地猛地抱住脑袋,晃了几晃,用沙哑的声音叫了一声,蹲下来,躺在了地毯上。
  若热大叫一声。女佣们跑来了,把她放到床上。他叫若安娜快去叫塞巴斯蒂昂,自己却像个石头人一样站在床边望着她;玛丽安娜哆里哆嗦地给女主人解开束胸衣。
  塞巴斯蒂昂马上来了。幸亏有乙醚,让她吸一点。她刚刚慢慢睁开眼睛,若热就扑过去:
  “露依莎,你听我说,你说话呀!没有,没有问题!你说,说呀!你怎么啦?”
  听到若热的声音,她又晕过去了,浑身抽搐。塞巴斯蒂昂跑去叫朱里昂。
  现在,露依莎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脸色像蜡一样惨白,两只手放在臀部,两滴眼泪在脸上慢慢滚动。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朱里昂气喘吁吁地来了。
  “她突然觉得不好……你看看,朱里昂,她情况很不好!”若热说。
  又让她多吸了一些乙醚,她又清醒过来。朱里昂一边为她诊脉,一边对若热说了句什么。
  “不,不,谁也不要来!”她把手抽回去了,又不耐烦地接着说:“不,你们走,我不要……”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为了不惹她生气,他们走出了卧室,却又听见她叫了一声:“着热!”
  他跪到她床边,靠近她的脸说:
  “你怎么啦?那件事不再提了,过去了。你不要病啊。我向你发誓,我爱你……无论怎么样,我都不在乎。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看到她要说话,他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我不想听,只想让你好起来,不要再得病!你说呀,说你好了呀!你怎么啦?明天我们就到郊外去,把什么都忘掉。那事算过去了……”
  她声音微弱,只是说:
  “啊!若热!若热!”
  “我知道……可是你现在会再幸福起来……你说呀,感觉怎么样?”
  “这里,”她把手抬起来,指着脑袋,”这里疼!”
  他站起来去叫朱里昂,但她把他拦住了,用烧得发红的眼睛急切地看着他,脸往前贴了贴,伸出嘴唇。他诚心诚意地亲吻了她一下,亲吻中充满原谅的情意。
  “啊!我这可怜的头呀!”她叫道。
  太阳穴在跳动,干热烧得她的脸变了色。
  由于她患有习惯性偏头痛,朱里昂安慰他们,让她安静,不要动,在她脚上敷了芥子泥──他一会儿就回来。
  若热留在床边,一声不响,时而惊恐,时而产生不祥的预感,间或叹一口气。
  下午4点,天空雾气蒙蒙,下起了细雨,卧室里光线阴森。
  “没关系……”塞巴斯蒂昂说。
  露依莎在床上挣扎着,头越来越疼,干渴难忍,两只手紧紧包着脑袋。
  玛丽安娜蹑手蹑脚地收拾屋子,恍恍惚惚觉得这个家有一种恐怖气氛,自从来到这里,看到的不是生气就是得病。她的脚步再轻,露依莎也受不了,像是铁锤在头上敲打一样。
  朱里昂很快回来了。刚一进门,就被她的样子吓得心神不宁。他划一根火柴,凑到她脸旁边,这点光线也使她像冰冷的铁棍穿透了头颅一样大叫一声。
  她那瞪着的眼睛闪着金属般的光,但一直很安稳,因为任何微小的动作都让她的后脑勺像切开似地疼痛。她只是偶尔带着宁静的焦虑无声地朝若热笑一笑。
  朱里昂立刻叫他们放三个枕头,让她的头高一点。外面露出潮湿的晚霞。人们都提心吊胆,踮着脚尖走动,甚至取下了挂钟,免得发出单调的嘀嗒声。现在,她开始发出无力的喃喃声,不时猛然动一下,疼得喊起来。或者一动不动,一直痛苦的呻吟。他们用一个长长的芥子泥布条把她脚裹起来,但她感觉不到。9点钟,她开始精神错乱,舌头又白又硬,像涂上了一层肮脏的石膏。
  朱里昂马上叫他们在她头上放冷水浸过的布,但精神错乱却更加厉害了。
  时而发出含混的梦呓,时而发出昏睡的鼾声──梦呓中不时出现莱奥波尔迪娜、若热和巴济里奥的名字。后来,她拼命撕身上的衬衣,弓起身子,两只眼睛像银色的红木树果一样转动,瞳孔却越来越小。
  稍微安静了一些,不时露出甜蜜的傻笑,慢慢摸一摸或者拉一拉床单,仿佛享受着什么温暖;随后又开始急促地呼吸,脸上露出恐怖的表情,想钻到枕头和褥子下面,以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疯狂地抱着脑袋,请求别人把它打开,说里面装满了石子,让人们怜悯她──一串串泪珠流到脸上。感觉不到芥子泥,伸出光着的双脚让放有芥子泥的开水薰,屋里充满了酸味。若热把安慰和乞求的话说尽了:请她安静下来,认不认识他;然而,她突然气急败坏地喊起来,要那封信,咒骂儒莉安娜──或者说些爱情的话,数着有多少钱……若热担心她在梦吃中向朱里昂和女佣们透露出一切、头发根上出汗了──而她,觉得自己在“天堂”里,在通奸的亢奋之中叫着巴济里奥的名字,要喝香槟酒,还说了些淫荡的话,着热晕了,跑出卧室,来到黑咕隆咚的客厅,扑到长沙发上,一边抽咽一边揪着自己的头发咒骂。
  “危险吗?”塞巴斯蒂昂问。
  “危险!”朱里昂说,“至少感到芥子泥就好了!这种脑部发烧太糟糕……”
  看到若热走进来,头发蓬乱,脸色阴沉,他们不再说话了。
  朱里昂拉着他的胳膊走到外边:
  “你听我说,必须剪掉她的头发,剃光头。”
  若热愣愣地看着他:
  “头发?”说着抓住他的胳膊,“不,朱里昂,不行,嗯?别的事可以做,这你知道,剪头发不行,不行!看在上帝份上,不行!她病情并无危险,为什么要这样?”
  可是,这一头浓密的头发,活见鬼,阻碍着水起作用!
  “如果需要的话明天再剪!明天!等到明天吧……谢谢你了,朱里昂,谢谢你了!”
  朱里昂满心不情愿地同意了。于是,他让人不停地弄湿她头上的布。玛丽安娜颤抖得厉害,笨手笨脚,把枕头都弄湿了,于是塞巴斯蒂昂坐到床头,整整一夜不停地挤一块蘸了水的海绵,让水一点一点慢慢往下滴;客厅的阳台上放着一罐水,为的是让水冰凉。深夜,她的梦呓稍稍缓和了一些,但目光却令人胆寒,瞳孔缩成了一个小黑点。
  若热坐在床后边,两手抱着脑袋看着她,恍恍惚惚她得肺炎时的一个个夜晚:后来她好了,甚至更漂亮了,稍微苍白的脸使她的表情越发甜蜜。等她这次康复的时候带她到郊区去,租一间小房子,他晚上乘车回去时看见她在温暖的下午穿着浅色衣裙,在大道上朝他迎来。只要她呻吟一声,他就惊愕地抬起眼睛:觉得她变了样,觉得她即将消失在屋子里充满发烧的空气中,这卧室里芥子泥气味很浓,死一般寂静。他忍不住抽咽了一声,接着又一动不动了。
  若安娜正在上面祈祷。蜡烛又高又直的火苗熄灭了。
  最后,似有若无的晨曦映到玻璃窗的白窗帘上。天快亮了。若热站起来,走过去朝街上望了望。雨停了,人行道干了,空气似乎带着钢铁的颜色。一切都在沉睡,只有阿泽维多家几个姑娘忘在窗口的一块桌布在寒风中静静飘动。
  他走进卧室的时候,露依莎正在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话:她非常模糊地感到了芥子泥,但头痛没有停止。她又开始躁动,紧接着又说起胡话来。这时候,朱里昂决定剃光她的头发。
  塞巴斯蒂昂去叫醒了学校街的一个理发师──他马上来了,只见他吓得哆里哆嗦,领子竖起,上牙打着下牙,马上开始用满是发膏油污的手慢慢地从皮口袋里掏出剃刀和剪刀。
  若热躲进客厅,觉得他的幸福砸成了碎块,和被剪毁掉的秀发一起掉下来;他抱着头,回想起她过去的一些发式,想起激情的欢乐中披散着的头发,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回到卧室,感到剪刀干巴巴的金属声;桌子上,一个肥皂盒里是一个刷子,上面满是泡沫……他低声叫过塞巴斯蒂昂:
  “告诉他,让他快点!他们要用慢火把我烧死啦!”
  他走到餐厅,又在家里转了一圈:寒冷的上午亮了;起风了,把惨白色的云吹成一片一片,送到远方。
  他再回到卧室,理发师正慢慢腾腾地把剃刀装进口袋,接着拿起无檐帽,用凄凉的口气嘟囔着,踮着脚尖出去了:
  “希望快点好起来。上帝一定不会让出什么事……”
  果然,一个小时以后她的精神狂乱减轻了,安静下来,稳稳当当睡了很长时间,两唇间不时发出内心怨叹生命将尽的呻吟。
  这时候,若热已经对塞巴斯蒂昂说过想请卡米尼亚医生来,这位老医生曾为他母亲治过病,他们结婚的第二年露依莎患肺炎也是他治好的。若热一直对他过时的名声怀着感激和崇敬。现在,若热的希望焦急地转到他身上,等待他到来,就像等待圣徒显灵一样。
  朱里昂立刻同意,甚至愿意让他这样做。塞巴斯蒂昂跑下楼到卡米尼亚医生家去了。
  露依莎有一会儿脱离了昏迷状态,感到他们在低声说话。她用微弱的声音叫若热:
  “他们剪了我的头发……”声音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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