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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天涯 作者:阎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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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我连忙缩回房把门留着一条缝,往外面张望。半天又没动静,想起要去找工作,心中焦躁起来,打开门正想到客厅叫几声,听见水房门闩“哗啦”一响。我又退去回从门缝张望,只见那巴西姑娘穿着短裤裹着浴巾出来,从门边一晃而过。我本能地把门一拉,门关上发出一声闷响。我心里一急,完了完了,以为我在偷看呢。我似乎记起她朝门缝里望了一眼。听听外面没了动静,我出去把门留一条缝,从门边走了一遍,瞟着门缝心里计算着她刚才是否能看清我。试了一遍还不放心,记不起门缝开始留了多宽,推开一点再试一遍,心里越发不安起来。这么宽的缝,天这么亮,看得清是个男人在张望嘛!急了一阵在心里又想:“管它娘,总不会向什么人汇报说我是个流氓。”心一宽不再想这件事,又大声咳嗽几声,哼着“东方红,太阳升”,还是没动静。我在心里气起来,都什么时候了!想到刚才那巴西姑娘往左边去了,右边这一间一定是思文在里面了。我坦然地敲了门,里边问:“who?”我想你还跟我吊洋腔,又用力拍几下,里面的声音呱呱说着听不明白的话。我心里一惊飞快地逃回房里,轻轻关上门。我心中充满怒气,又不敢开门,躺到床上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那个声音在客厅里抱怨着说什么,好一会才消失。过了好久,客厅电话铃响了,我跳下床,揉着眼打着哈欠开了门,看客厅没人,就跑过接了电话。是一个男人打给“Julia”的。我高声叫:“Julia!”门闩一响,巴西姑娘从最左边那间房出来,乳罩短裤,很坦然走过来。我心里有些慌,拿本画报来看挡了自己的视线,又忍不住把画报移开一点转了眼珠子去看。她打完电话走了,我就敲了左边隔壁那一间的门,叫道:“林思文,都八点钟了!”她睡眼惺忪打开门说:“还没睡饱。”我生气说:“说好了去职业介绍所的。我都起来一个小时了。”她说:“这里人九点钟上班。昨天来的,哪里就急成这样!我还要睡半个小时。”说着又闭了眼倒在床上。我看着她心里一恨一恨的,也没有办法,只得等着。
在去的路上,我心里想着早上的事要不要告诉思文。我不说那巴西姑娘跟她描绘那一番情形,岂不被动。我自言语骂了一句:“它妈的。”她没注意。我又骂了一句,她说:“当着别人的面可别骂娘,这里可不是中国。我倒是听惯你的了。”我说:“又抬出加拿大来压我!”她说:“看你看你,神经这么过敏。”我把话说回来:“今天早上……。”她马上问:“早上什么事?”我说:“有什么呢,好笑。”一直往前走并不说下。她说:“什么事好笑我偏要你说。”我嘿嘿笑了说:“什么呢,没什么呢。”她说:“你不说我就不走了。”我说:“下里巴巴好奇心又来了。”于是把早上的事给她说了,问她:“那巴西人不会当我是偷看她吧,可别以为中国人就那么没见过世面。”她说:“有什么呢,这。你还以为他们呢。她和男朋友做爱房门都开着一条缝,后来我提醒她,她挤着眼跟我笑呢。有时候做着在里面嗷嗷的叫,满屋子都听到。你偷看她她心里可乐。”我说:“我不是想偷看。”她说:“想也没什么了不起,半裸的外国真人你还没看过呢,好个奇也是应该的,下午你没事了到处溜溜,三点式在晒太阳你看饱的,看厌了还有更开放的,加拿大这有什么呢”。我说:“你当我就那么馋呢,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路。那年别人送我们一幅三点式的挂历,我们还不敢挂出来,记得不?”走着她看看前后没人,停下来指头点着自己面颊说:“这里亲一下”。我说:“说别人倒把你的情绪说上来了。不甘寂寞。”说着搂了她的头亲了一口。她很高兴说:“以后不要我再提示了是不?”我说:“快走,那里早就开门了。”她牵了我的手走着又问:“你喜欢我不?”我说:“都问过几百几千次了。”她说:“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我说:“已经有几千个最后一次了。”她笑了说:“要是可以把脑袋剖开把这句话拿走就好了。”走着又说:“你还没回答我呢。”我说:“喜欢呢喜欢呢。”她说:“一点都不认真。”我说:“怎样才算认真呢你说?”我停下来,两手指交叉了抱在胸前,偏了头扭着身子说:“喜、欢、呢!这算认真不算?”她笑得直跺脚,说:“看你,看你!”又说:“反正你是不是真的我心里知道,我的第六感觉你知道是最敏感的。”我听了心里一惊,拿找工作的话岔开了去。她又指着路边的景色给我看。我说:“快走快走,饭碗都没端着,有心看风景!”
职业介绍所是政府办的,工作机会的介绍都制成一张张小卡片编了号插在架子上。我和思文分头去找,能沾上一点边的,就把号码抄下来。我在心里算了一下,按政府规定的最低工资和工作时间,我一年扣了税只能赚八千加元,思文的奖学金和助教工作报酬加起来比我还多。看着介绍上有五六万一年的,我心里恨得痒痒。我把自己的愤怒对思文说了,她说:“凭什么你和别人去比,这是中国?和国内比你就想通了,八千加元抵几万人民币呢。要那样去比自己先气死算了,别活着做个人。”我说:“八千加元还不是用掉了,这么贵的房租。”她说:“你还想象中国房租只要几块钱一个月吧。加拿大又没邀请谁来,都是自己削尖脑袋钻来的。再怎么样,也要存一两万人民币一年吧。”我说:“找中国餐馆吧,反正四块二毛五一小时,中国餐馆还可以超工时,一天让我做十几个小时我就高兴了,做二十四小时也没什么。”她说:“华人老板太厉害了,他要榨干你的血,让你做死这条命。外国老板人道些,依法办事。”看那些卡片眼睛都看酸痛了。抄了七八个号码比较一下、确定了两份工作。一份是医院洗衣房,上通宵班,一份是郊区的中国餐馆。排了队和工作人员谈了话,她查了电脑两份工作都还在。她把电话号码抄给我们,要我们自己去联系。出了门我说:“操它娘的落到这种地步。”思文说:“早就告诉你要有精神准备。看不起这样的工作,能找到还是好事呢。”我说:“说看玩呢,其实我心里很高兴,至少路还没有绝。昨天我都有点绝望了。这是加国,不是中国,这点我还是懂的,你以为我那么不清白么?”
出了门思文问:“搭车回去?”我吃一惊问:“出租车?”她笑了说:“胆都被出租车吓虚了。这里有bus到丘吉尔广场。走要走一个小时呢。”我说:“多少钱一个人呢?”她说:“上车不管几站都是一块。”我说:“一块中国钱?”她说:“神经,有病吧,这里谁跟你说中国钱。”我说:“我还以为你折算成人民币呢。加拿大搭个车怎么这么贵?反正没事走回去算了,天气这么好,我一路也看看风景。”她说:“看风景!来的时候要你看你又说没心思看。尾巴一翘就知道你屙什么屎。”我回下张望着说:“真的,这天气真好。”
一路上我心情很好,把昨天思文给我的几张钞票卷成一卷,丢向空中,掉在地上又捡起来,嚷着:“喔,捡了钱。”思文说:“高力伟你还小了吧。你还记得那一年,我们刚结婚,你把几百块钱丢着玩,掉了一张十块的你还不知道,还是过路的人喊醒你,你脸都吓白了。”我说:“那是的,丢十块钱我脸就吓白了!我没有钱总还看过别人手里拿过钱吧!”说着把钱又抛了几次。走在我们前面的一个白人中年男子,回头正看见我从地上把钱捡起来,走过来问“Have you picked up some money?I lost it。”我怔了一下,思文说:“It's ours。We are playing with it。”我心里想着,加拿大怎么还有这么操蛋的人!于是说:“How much is it?Tell me!”我说看把钱举起来挥舞着胳膊。思文说:“别开玩笑。”又向那人解释。那人悻悻地转身走了,我在后面喊:“I picked up some money just now。I'll keep it if nobody wants it。”那人没听见似的不回头。
我问思文:“我骂一句something wrong犯不犯法?”她说:“别玩钱了,有事跟你讲。”我说:“我玩我的。你讲你的。”她说:“你答应了我我才讲。”我说:“不讲就算了,你以为我有你那样好奇?来逗我呢。答应了才讲,你要是要我抢银行呢?”她说:“你来了,星期天晚上要请一次客。”我笑着捏了她的下巴说:“张开嘴。”她张开嘴。我说:“看看你的舌头还就是原来那一条,不知不觉着倒越耍越滑溜了!”我尖着嗓子学着她的声调说:“‘你来了,明天晚上要请一次客。’你想请谁就请谁,把我抬到前面,我可有那么大一张脸?”她说:“趁机请一请赵教授和几个朋友。”我说:“多少钱够呢?”她犹豫一下说:“五六十块差不多了。”我吓一跳说:“这里吃的那么便宜,怎么要这么多钱?”她说:“你以为买几磅猪肉塞了人家的嘴就够了?两只龙虾二十多块,两箱啤酒,加起来就五十多块了。”我说:“那没有八十一百块钱这个客就请不成!”她说:“可能八九十块就够了。”我说:“龙虾是我们这样的人吃的吗?啤酒也不用买两箱。”她说:“主要是请赵教授,他给我这份工作,一个星期有一百多块钱呢。他们海洋系几个学生都在抢,他给了我这个学民俗学的。”我说:“你长得漂亮,舌头上又涂了蜜,要是你歪瓜裂枣的斜着眼歪着嘴塌着鼻子又一脸阴麻子,看他给不给你!”她睹气说:“反正跟你讲了,这个客是要请的。”我说:“一只龙虾,一箱啤酒算了。”她说:“知道你就讲不通,太固执了。这件事就是这样定了。”我说:“咦,咦,出国一年就威风多了,什么事我问都问不得。”她说:“算了算了,刚来一天就气我。我还懒得气,气坏了我的身体。没见过男子汉这么抠的。别人都是用丈夫的钱,我用自己的钱还要沤气。”她的话激活着我心中一点什么,我一股蛮劲上来说:“什么女人男人!再说我就一个人先走了。”她不做声默默地走。
走了好久我觉得还是应该由我来打破沉默,我是男人,我不必这么小心眼。她陪我走了这么远来找工作,因为这个我也应让她一步。我心里犹豫着想开口,但又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本能力量在反抗着。以前有很多次这样的情况,都是我笑嘻嘻的先搭讪着说话和解,但今天却心里有鬼似的没有笑起来的意思。好几次笑意都荡到了脸上想开口说话,又咽了下去。我没有料到这样一件小事却在我心中激起了这样顽强的抗拒。就这样一直沉默着走回了学校,我松了一口气,淘了米放到电炉上去煮了。
五
不知是谁先突破了那一层沉默的屏障,到了吃饭时我们又跟没事一样了。
我用调羹敲着饭碗说:“给你说个好笑的故事想不想听?”她马上抬头问:“哪个电影明星的故事?”我说:“古时候人的故事。”她低头去吃饭,说:“那你说。”我说:“古时候有A和B两个人──”她马上打断我说:“一听就是在造谣。”我说:“古时候有甲和乙两个人吵起来了,甲说四七二十四,乙说四七二十八。争不清楚争到县太爷那里。县太爷扔下签来叫差人打乙三十板。乙叫屈说,我对了怎么打我?县太爷说,他说四七二十四,你还和他争,不打你就打谁?”思文听了直乐,又说:“你就是那个四七二十四。”我说:“那县太爷要打你三十板。要不我代替县太爷打算了。”她一撇嘴说:“四七二十四还想打别人。”饭后我催思文打电话问工作的事,她问我先问哪一个,我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是医院。”她说:“上通晚的班你可想好。”我说:“通晚的班更好,我一个人把事做完就算了,不要看见谁。”电话打过去,那边说要男的,思文说是自己丈夫找工作,他现在出去了。放下电话思文说:“要你去看看,去不去?”我说:“就我一个人去?”她说:“那个人讲话飞快,你听不懂的。只好我陪你去。”我坐着不动。她说:“怕什么呢,你怕?了不起了白跑一趟。”我说:“白跑一趟倒没事,不知道别人心里会怎么想,话都说不清楚听不明白,找工作!那不是不要脸吗?”她说:“你要想这是寻官不到秀才在的事,又不挖你一块肉。”我说:“去了去了!死就死活就活,人到了加拿大还要脸干什么。”
快走到医院了思文说:“话没听懂你别回答,由我来说。”我说:“那不一下就露底了?”她说:“有什么办法,要你练好口语,你又不听我的。”我说;“这几个月写论文,哪有时间。到北京去火车上我还带个小录音机听九百句呢。这里人讲话都那么奇怪,跟外国人似的。”她在我胳膊上用力一捏说:“还说别人奇怪,不说自己只会说ABC,又有道理!”站在医院门口她又教了我几句口语,我跟她念了几遍,说:“记着了。”
进了医院的办公室,桌边一个红头发的中年女人跟个高大的年轻人说什么。思文碰碰我的手说:“找工作的,要他回去听消息。”我说:“是不是我那份工作?”她说:“不知道。”我拉了拉她的手指指门说:“算了,没戏的。”说着想退出去。她一把攥紧了我的手,站着不动,眼睛看着那个女人微笑。那年轻人离开的时候,女人站起来送了几步,很热情地握手,说“See you later。”然后坐回到电脑旁,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问我们有什么事。我说:“I want to find a job in the laundry。”她一指桌上一迭表格说:“Fill in this table。”又抵头去打字。我在桌子下摊一摊手,思文手轻轻摇一摇,朝桌上的表格微微一努嘴。我拿一份表退到门边沙发上去填,几个看不懂的地方,思文背对着桌子,挡住了那女人的视线给我指点。交了表女人要我们回去听消息,我转身就想走,思文对我一使眼色,又跟她描述我怎么能干,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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