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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天涯 作者:阎真-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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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那你跟别人也可以有那点东西。”我说:“好厉害啊,要你把坛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几瓶,你又不肯。”她说:“别绕来绕去的,做得到不呢?”我说:“你当我是个什么人,有多少机会?”她说:“你这样的人机会就是多。我说:“对我评价这么高!”她说:“我不放心,你绕来绕去就是不肯下保证。”我说:“我这心绝对不会花一点点,不然也对不起你这份情意,我就是不喜欢别人要我作保证,要我作我偏不作。”她说:“知道你跟小孩子一样逆反心理好强,可惜你已经跟我作保证了!”说着直拍手。我一拍头说:“是吗,那只怪我讲得忘记了。”她说:“反正你都保证了,讲一不讲二,猫儿不打嗝,讲话算数才算男子汉。”我想起那只猫,笑了说:“猫儿会不会打嗝我不知道,会跳是真的,一跳起来有多高,你都想不出。”她挑起眉毛说:“原来猫儿会跳,我今天才知道!那猫儿会叫不呢?”我刮她鼻子一下,把猫儿会跳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听了说:“知道你就是这样个人,长也长不大,猫你也要去欺负它。”
夜深了,凉气从窗外一阵阵透进来。她关了窗说:“瞌睡了。”我说:“你赶我走我就走。”她说:“谁赶你了?”我说:“你不赶我,我今晚就不走了。”她说:“你敢!”我说:“你说你敢这两个字后面是问号呢还是惊叹号,是问号我就不走了,我有什么不敢,还用问?”她摇着手说:“不是问号,知道你是敢的。男人你让他坏他有什么不敢的。”我说:“除非他有什么病。”又说:“你只管睡到中午,我去唐人街买菜,做了好吃的叫你。”她说:“谁有你那么大的福气,天天闲着!我还要去学校上机打作业呢。”我点了自己鼻尖说:“我好大福气,天天闲着,你讽刺我吧?”
她连忙说:“我都瞌睡糊涂了,别生我的气!”我摸了她的头说:“睡吧,睡吧!”在她额上吻了一下,顺手把灯熄了。走到门口,停住了,想着是不是就在这黑暗中扑过去。她在黑暗中说:“Good Night。”我把门琐轻轻拧住,把机关打横了,带上门出去,在外面推一推,能够推开。回到房里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老惦记着那张能推开的门。翻身起来,裹着毯子在黑暗中幽灵般的走过来走过去,在心里对自己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晚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也不能对自己就这样残忍。”又想:“还不知以后会怎样呢,自己在加拿大又没一条出路。”反反复复想了很久,又披了毯子摸到厨房喝了冷牛奶,推一推那张门,从门缝中往里面瞧,一片黑色的寂静,也看不清什么。回到床上坐在那里缩成一团去想,想不明白。又到水房里洗个澡,穿着短裤,披着毯子,推开那门往里面张望,终于推了门进去,悄悄走到她的床头,在椅子上坐了。我俯下身子去看她,均匀的鼻息声在夜中听得分明。我蠕动着嘴唇,心里似乎想说什么。外面泛着的微光照着她的脸,恬静,安祥,乖孩子似的。我轻声叫一声:“张小禾。”她没有反应,我坐在那里犹豫好久,终于平静了,悄然退了出来。
八十五
上午我起来洗了脸,煮了牛奶,张小禾还没一点动静。我以为她去了学校,试着一推门,居然还开着。我一看,她还睡着呢。我走到床前,看见她一支白嫩的胳膊在毯子外面曲着,毯子紧裹着身子,曲线毕现。我弯下腰去,她感到了有人,轻轻哼一声,却仍闭着眼。我在床边坐下来。俯了身子吻她的唇,一只手就搁在她的胳膊上。她并不睁眼,吐了舌尖轻轻触我的唇。我心颤一颤,说:“你看是谁,可别是个流氓犯!”她仍不睁眼,喃喃地说:“就知道你是谁,闻出了你的气味。”我把她另一支胳膊也从毯子里抽出来,看见上面有青紫的痕迹,吃了一惊,说:“怎么回事。”她睁了眼一看,说:“怎么回事,问你自己昨天。”我把另一支胳膊转了一看,也有几道青紫。我说:“怎么得了,谁知道你的皮肤么细皮嫩肉就青了?”她把内衣拔开一点,露了肩给我看说:“还厉害些。”我说:“怎么得了!”她说:“也不痛,不理它就好了。”我说:“下次可不敢了!”
她轻轻抚着我的手背,半天说:“要你敢。”我说:“懒虫,还去学校,都快九点了。”她说:“真的?我还以为刚天亮。”又一看表,”真的,你出去,我要起来了。”我说:“我坐在这里看你穿衣服。”就坐到床那一头去。她在毯子里伸出两只脚蹬我:“你出去,你出去。”又俯睡着,两只脚伸到毯子外面蹬我。我搔一搔她的脚心,她闪避着两只脚在我身上一挖一挖的。我说:“两把锄头挖什么挖呢!”她支起身子穿衬衣说:“衣服穿了。”我说:“腿上的衣服还没穿,我坐在这里保证不动。”她说:“你不出去我就不起来。”我说:“那你好好坐着,我开始看书了。”拿了本书在手里翻着。她说:“让我起来。”我走过去抓了毯子一角说:“这毯子要洗了。”说着轻轻一拉。她双手抓住了说:“我要叫了,这里有流氓,大家来抓!”我说:“已经背了这个名,我来真的,坏名声背也背了,还不如名副其实。”说着又把毯子一扯。她抱了毯子缩成一团,说:“好人,出去一下吧,我真急着要到学校去了。”我又吓她一吓,走了出去。
张小禾吃了东西急着要去学校,背了书包走到楼梯口。我看见她脖子上红红的一小点,是我昨晚上的吻的,就忍不住笑了。
她说:“神经兮兮笑什么笑!”我只是笑。她跑到水房照了镜子,惊叫着冲出来伸手要打我。我缩到厨房里把门顶着。她在外面狠命的撞门,嚷着:“叫我怎么出去,怎么见人!”僵持了一会我在里面说:“我找片膏药剪一小块给你贴上好不?”好说:“你快点,上课迟到了!”贴上了我说:“来一个吻别。”就在她脸上轻轻咬一口,说:“没有印子。”抬头看见房东念初中的儿子正往楼上看。我伸一伸舌子说:“看见了。”她说:“管他呢,又没做坏事。”她去了,我躺在床上把和张小禾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躲不过这几天,说不定就是今天晚上,就会有那件事了。躲躲闪闪也有了这么久,谁又是圣人呢?圣人又有什么意义呢?千万条道理也说不服一个最简单的愿望。那件事离我这样近,而我也克制了这样久了。但一想到以后怎么办的问题,我简直就绝望。我根本无法在这个社会中找到那一份自信的感觉。我也不能设想自己就这样混着过了这一辈子。社会拒绝着我无法进入,我也拒绝着社会无法投入,但我得这样长久呆下去!这可能吗?近三年的经历告诉我,不会有奇迹发生,不会有的。尽管心中极不愿意,我还是决定挣扎一下。
我跟《星岛日报》和《世界日报》的总编辑都熟,我决定去向他们求助了。我写的文章长短也有二三十篇了,说不定有一线希望呢?刚进去再怎么别扭,总有一天会适应的,总有一天会有点出头之日的。为了张小禾,我得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得让自己难堪,得对自己残忍一点。想到这里我不让自己再多想,怕自己又犹豫了,跳下床抓起电话拨通了《星岛日报》总编辑室。对方一说“哈罗”我就知道是纪先生了。我说:“纪先生吗,我是孟浪。前几天寄给您一份稿子收到了没有?”他说:“明天就发出来。稿子长了点,删掉一点没关系吧?”我说:“按你的意思删就是。”他说:“又写了什么没有?先拿过来看看,眼睛不要盯着《世界日报》,还是我们的读者多。”又问我上个月的稿费收到没有。我说:“收到了。你们读者多,稿费怎么比《世界》还低些?”他说:“那要问老板。”我说:“中午请你去饮茶,给不给面子?”他说:“今天中午倒还有空,有什么事没有?”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他说:“到哪里,我请客了。”我说:“上次是你,这次轮到我了。”约好十二点半到翠园酒楼。
放下电话我心直跳,抓话筒的手也出了汗,湿了。两三年来我找工作无数次,人也变油了,什么牛也敢吹,哪里还知道怕。可今天却莫名其妙的紧张,觉得自己欠了点资格,而求的人又是熟人。要是自己真是个人物,别人跑上门来口口声声请我屈就,好就好了。我穿着西装,打了领带,在水房对镜子照了。这是第一次穿西装打了领带去找工作,觉得别扭,这一身装束也带来了点压力。骑着车我出了门,还是甩不脱那种紧张,心似乎跳得很快。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跳什么跳,这心!这是去唐人街买菜呢,不过顺便去找纪先生说几句话,有什么呢。”到了大唐人街我才发现自己出来太早,把单车锁了放在街边,慢慢在街上溜着。龙城上的电子广告牌正报告着新闻,昨天政府宣布,全国失业人数超过百分之十。沿街看到小贩的蔬菜便宜,想买又不能买,提袋菜去见纪先生总不好。
一个人拍着头从一家店中出来,是一家理发店。我搔搔自己的头发,又提起额前一小撮把眼珠轮上去看看,太长了。今天与平时不同,花几块钱理个发是应该的。(以下略去1100字)
纪先生坐下,问我是不是还在Ho─Lee─Chow,我说:“没有做了,公司把店卖了,新来的老板嘴一天到晚念叨叨的,抱怨生意清淡,又抱怨什么事也没做好,就不想做了。”他说:“经济不好,到处都一样。报社的广告也少了,老板也不高兴。”推车人送点心过来,(……以下略去900字)
说来说去就是说不到点子上去,还越说越越远了。我怎么就张不了这个嘴?我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拧了一下,逼自己张嘴。结帐的时候纪先生抢着用信用卡付了帐。下了楼眼看要分手,我心里急得直痛,换了一种神态,说:“纪先生,向你请教一个问题。象我这样的人,也算个写东西的,要到哪家报社谋个事,不知也有点希望没有?”他一愣,马上说:“你可以到《世界》去试试,他们的报是台湾人办的,说国语的多。”我说:“《世界》的人我不那么熟,也没和那里的总编说过什么话。”他说:“在加拿大人熟不熟倒不是最重要的。”我急急地说:“在家里闲起来也无聊,还不如找点事有意思些,呆着日子也难过。”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星岛》呢,现在广告少,版面也撒了几个,老板也不高兴。”我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整天这么呆着不是个味道。”
笑着和纪先生道了别,还挥了挥手,挥手之间手掌一飘特意显出一种轻松的样子。拐过街角,我的心一沉,几乎就站不住,扶稳了墙靠着,喘着粗气,头脑中轰轰的一片什么也不能想,口里反反复复念着:“完了,完了。”就这么近乎呆傻地一直念叨着往前走,手脚身子飘飘的没有感觉,好象浮在梦里。过了好远想起单车还在那边,又回过头去找了单车,昏沉沉骑了,回到家里。那一个星期张小禾总是问我心情为什么不好,我说:“它要不好它就不好了,我也不懂它。”我琢磨着怎么跟她去说这些。
八十六
在那两个多月里思文隔两三天必定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和凌志的进展,到哪里去玩了,话是怎么说的,当时是什么表情,都跟我作详细的汇报。看着他们的事渐渐有了眉目,我心中的包袱慢慢放了下来。每次思文跟我说了这些,又反复叮嘱我不能跟任何人说。我说:“我跟谁去喷这些泡味!”她说:“反正你出去说了别人会连你一起笑。你呢,还给我牵线,我呢,还跟你汇报。别人当笑话一下子就传遍了。你知道中国人的嘴巴传话比电还快些,传回国内去也只多一封信在路上的时间。”
我没有料到思文对凌志会这样着迷。开始我还劝她小心一点,她说:“还用你说,你知道我的疑心是最重的。你以为我十八岁吧!”听她这样说,我也就放了心。她告诉我说:“我已经给家里写信去了,跟他们讲了,如果凌志大概是我看到的那么回事呢,我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我说:“这个人我一点都不了解,全靠你自己。”她说:“你别怕负责,真有什么事也不会怪你。”又告诉我怕凌志打电话来自己不在家,新装了answer machine。
有一次思文讲起凌志有点懒,我开玩笑说:“反正你不懒,两个人就调和了。”谁知她认真地说:“那也是的,他赚钱多一些,对家里贡献大些,少做点事也是应该的。”我说:“同志,你小心点,不要开始惯坏了他。把自己做老了,人家又变心了。”她说:“反正加拿大的事也做不老人,又不是中国。”我见她都有点痴了,这么精明的人!只好说:“什么人都不要把他想得太好了。我不算个坏人,也不能想得太好了。”她说:“高力伟你当我是谁,反过来还要你来提醒?”过了几天又来电话告诉我,准备和凌志开车去渥太华玩几天。我说:“好是好,你小心点。”她没再说什么,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了。
忽然有一天她打了电话来,我说:“你回来了?”她说:“早回来了。”又说:“凌志有点奇怪。”我问怎么回事,她说:“刚才他打电话来,说约了几个人明天到水上公园去玩。最后又说了一句,门票是八块钱。这不是提醒我带钱去吗?什么意思呢?”我觉得不妙,也不好怎么说,只好说:“看一看吧,明天看一看吧,说不定最近又去了渥太华,钱花得他心疼了。”
事情果然就不行了。第二天下午思文打电话来,说:“我刚从外面回来,你能不能就来一趟?”我问什么事,她说:“来了再说。”我把电话挂了。
在电话挂断之前,我似乎听见她叹了一声。我马上骑车去了。一进门,思文说:“你看看是不是有问题。”她告诉我,今天有六个人去水上公园玩,玩了一上午,又到凌志那里做饭吃,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出钱。她以为凌志请客了,还奇怪他今天这么大方。走的时候有人提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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