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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2期-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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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人们当然晓得,工厂弄到这一步与马火无关,同时更晓得再找阚道仁也屁事不顶,管它在理不在理,要保住自己的工厂只好冲着逼债的银行人员去了,里三层外三层将逼债的债主们围困在村委大院:要拍卖工厂就不准走人!好像债主们倒是骗走了工厂巨款的一群骗子。
  马火明白,把债主围困在村上屁事也不顶,弄不好就会惹出大乱子,他只好喝令围攻的人散开。他这一出头自然是引火烧身,情绪激昂的人群便冲他去了——你要从各家掏钱缴提留,又要眼睁睁看着工厂遭毁,你就是这么“好好报答乡亲们的救父之恩”、这么着“帮乡亲们发家致富”的么?!
  阚道壮急红了眼,狂吠着要对闹事的工人实施治“宝”,怎奈闹事的人多势众,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他自己的“宝”差点让别人给治了。马火喝住了要拼命的阚道壮。
  各家要往外掏钱缴提留、工厂要被人关门拍卖,这两块石头激起的大波汇成了决堤的巨浪——村人从掀阚道仁下台的一时痛快中悔悟了,马家为报私仇泄私愤,把众乡亲当枪使了。阚道仁在台上时一不用村民掏钱缴这缴那,二能让百十号人在小工厂每月挣现钱,这两件好事就是因为他们自己在选票上画错了名字而眼看保不住了——阚家庄没有阚道仁玩不转,“老九不能走”!阚道仁的亲信乘机推波助澜鼓动串联,更多的人涌向村委大院。以前,在工厂挣现钱的与在地里出死力的总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一回工友农友联了盟,势不可挡了。
  阚道仁站立在依然挺拔的二层小楼上,将村 委大院沸腾的局面尽收眼底,有如“老法海’’站在“金山寺”,看“水漫金山”。回过来再看一·看撬掉了两根栏杆的阳台处,觉得恰似缺了两颗门牙,自言自语道:让你们跟我受委屈了——掉了的牙可以再镶么,镶金的。阚小坤正要去村委大院再探,听得老叔这几句话不解地问:叔,镶牙?你要镶牙么?阚道仁哈哈笑了,是啊,我是该镶副好牙了。
  阚道仁问阚小坤,你说你现在该去哪里?阚小坤说自然是去村委大院啦,那里的火刚烧起来。阚道仁说错了,村委那边你不该再过去了,你该回家去,见了谁也不要多话,径直回家去。
  看着大院内外人头攒动,听着呜呜哇哇义愤填膺的狂呼乱吼,何况窗口已经有土坷垃落下丁,债主们如捅了马蜂窝,于办公室惶惶惴惴地打转。不一会儿便草鸡了:马村长,这是干什么?我们也是没的办法么,你快想想法子吧,问题可以商量着解决吗……
  八
  让各户出钱缴提留是万万使不得的;让工厂关门甚至被拍卖也是万万不行的,否则这份村长当得与初衷便大相径庭,那才是让阚道仁能乐几辈子的蠢事。没有搏风击浪的本事在城里能混成大老板?马火毕竟是马火,他眼珠一转反问村人:我几时说的要乡亲们自掏腰包缴提留了?哪个又断定我马火没有办法让工厂继续开下去了?民怨沸腾的大院釜底抽薪一下子冷了场,村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了,是啊,大喇叭上也没吆喝,哪个听马火说过他要掏乡亲们的腰包了?哪个又断定马火没本事让工厂开下去?
  虽然要各户缴提留是无奈之举,可自己并没明说呀?更没公开宣布,谁能抓着把柄?马火庆幸当时自己只说了句“做做工作看看”。起哄的村人顿时觉得冤枉了面前的马火,甚至愧对了,人家才干了几天?这样逼人家不是难为人么?何况他收拾的是阚道仁作践透了的烂摊子。
  我马火只要还干一天村长,不会从乡亲们兜里掏一分钱,也下会让工厂被拍卖,而且要扩大规模让它为乡亲们挣大钱!——大伙记住的那两句话没错,我马火就是要好好报答乡亲们的救父之恩,就是要帮乡亲们发家致富!马火又对债主们说,各位财神请放心,我马火虽没喝这壶酒,但认这壶酒钱。其实债主们也急于找个台阶下,本来是为着阚道仁的旧情,来逼新村长马火的,给他点颜色看看,想不到会惹火烧身。要同这些农民工人讲什么道理么?秀才遇着了兵,难料这些刁民会干出怎样的蠢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管怎么说反正欠的不是他们自己的钱,难道要为公殉职么?何况新村长马火“认这壶酒钱”。债主们对既替他们解了围又肯认旧账的新村长倒有了好感,甚至是几分感激。马火又对债主们说,留着鸡才能下蛋,那两个小工厂能值几个钱你们清楚,现时杀了这两只瘦鸡受损失的是你们,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给我点时间,我保证三年内还清一切贷款。债主们见好就收,同马火草签了个还贷协议慌忙撤退了。
  夜,阚家庄又恢复了沉寂。马火睡不着觉,又踽踽独行于街头巷尾。这几天村里的情况让他感到身心极度疲惫和焦躁,刚回村上的新鲜感荡然无存。乡下简陋的生活条件让他难忍难挨,城里的灯红酒绿让他生出了难以遏制的强烈渴望,他真想立即躺进“桑拿”箱里桑那它半天,然后让按摩小姐的纤纤玉指给全身来个通宵的放松……城里的生活本就是一杯浓酒,天天泡在里面觉得厌烦腻歪,离开了,它又像猫爪样挠人勾人,城里才是他的家。想到家倒吓了他一跳,很多天来竟没顾得给妻子打个问候的电话,他忙掏出手机拨通了家中的电话。妻接了电话哼哼一笑,哟,你这大村长咋有功夫想起我们这平头百姓了?马火说这些天我的确太忙,乱七八糟的事缠得我晕头转向。妻说,别是乡间的野花惹得你晕头转向乐不思蜀吧?马火说别瞎说,乡下哪有这些。妻说乡下的村姑老实,城里的“鸭子”可是见缝插针,身边缺少男人的富婆他们立马就会盯上,你就不怕他们登门服务?马火说要是有人替了我分内的工作感谢还来不及呢。村上的事让我焦头烂额,真没闲心跟你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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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又哟哟了两声,说你没病吧?你还真把自己当村长了,拿这破村长当干部了?你放清醒点,我可不是你的村民。
  马火说你可别拿村长不当干部,算让你说着了,村长还真是干部,一村父老的吃喝拉撒系于一 身还不算干部么?
  妻扑哧笑了,我有恁大的胆?敢拿村长不当干部?小品里不是说了么,村长是比国家主席才小四级的干部,的确是大干部了,这大的荣耀我这当夫人的怕是消受不起——别顺着竿往上爬,你就是有心想干要干一个破村长有什么事好于?
  马火说村长大小就暂不讨论了,夫人将就着消受吧,重要的是村长不是“好干”而是难干,净是些难缠难办怵头的事——村经难念。
  妻说,你马家复仇雪恨的夙愿不是已经完成了么?怎么倒整出这副忧国忧民的腔调了?别给个棒槌当了针(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还是早些回来吧,我自己可撑不了这一大摊子。
  马火长叹一声,救世主不敢当,救村主不当也得当了。你就多辛苦点再坚持坚持吧,为马家行个大孝。有些事在电话里跟你说不清,说了你也不懂,村上现在这局面已经由不得我拔腿走人了……
  关了电话,马火心头更添了几分沉重,浓重的夜色浆质样浸淫着他,村落的房舍移动起来了,似乎变成了孩子手中的积木,一块一块地积压着他,让他禁不住身心颤栗喘不过气来,当年在城市夹缝中孤军奋战艰难拼杀时倒不曾有过这般感受。他不得不睁大双眼认真审视这乡村之夜了,渐渐地,有了在水下睁开眼的异样感受……一种独特的、颗粒质感的气息纷纷扬扬,扑入口鼻、胸腔,深深地沉人心底。这是一种既实实在在又诡谲迷幻的土地、老宅、老宅内外人和动物的气息,自己生于斯长于斯,但从未意识到这种独特的气息——自己竟不真正地了解这厚土之上的乡村啊……唇齿下意识地蠕动、咀嚼,如反刍的牛羊。慢慢地,竟品出来了一种独特的味道——暗自惊叹:这气息里包容的也许正是父亲说的“村经”吧……
  一阵坚硬的风袭来,夜色被风刮薄了,村落的轮廓陡然有几分清晰了,卧伏的老宅发出了沉闷的连续不断奇怪的声响。这声响分明演变成了一种苍凉的咳声——是死去的爷的咳声,没错,就是爷的咳声——佝偻着腰身但昂着头颅的爷忽悠悠在马火面前出现了。爷显然是施展了分身术,前后左右晃动起无数个爷的身影,且发出震耳欲聋的咳嗽。奇怪的是马火只感到惊奇,并不感到恐惧。
  腰板一直挺拔的爷一夜之间可怕地佝偻了,只是头颅仍倔犟的向上昂着,不时地发出撼人心魄的咳嗽,似乎是拼命要将五脏全咳出来,又像一架被憋得要熄火的机器发出最后的吼声。一对眼珠在剧烈的咳嗽中突兀凸现呼之欲出,让小小的马火一下子对疼爱他的爷产生了不可遏制的恐惧和厌恶。更可怕的是爷时常乘他不备疯癫地将其揽抱在怀里,不断地咳嗽气息如麦芒刺得他的小脸皮又痒又痛,他总是拼命挣扎要脱离爷的怀抱。爷的两条胳膊总是钳住他,抓紧剧烈咳嗽的间歇发出溺水般的叫喊:马家,马家呀,咱马家呀……那样子如同跳神的巫婆在念谶言巫语,马火对爷的反常举动惊慌不已,小小的头脑实在不明白疯癫的爷究竟要干什么。他总是拼命地挣扎,挣扎是徒劳的,越是挣扎爷的双臂钳得越紧,仓皇间他不由得随着爷的话叫了起来:马家,马家呀,咱马家呀……这时候爷就会欢笑不止,佝偻着腰身拼出全力要将马火举起,怎奈力不从心,变本加厉的咳声、笑声震得浑身发抖,马火觉得爷的身体简直要可怕地散开了。爷说好,好啊,咱马家呀……
  此时,马火不由得叫了声——马家,马家呀,咱马家呀……
  无数个晃动的爷停止了咳嗽,代之的是一片欢笑,天地间都嗡嗡回响着:好,好啊,咱马家……无数个手舞足蹈的爷瞬间消失了,夜又归复了平静,但这是一种比喧嚣还令人难耐的平静。
  恍惚间马火心头一震:我的爷啊,孙儿懂了,今个孙儿才懂得了,你一遍遍念经样“马家,马家呀,咱马家呀……”呼唤的是什么了,也许返阚家庄是马家这一代的我命中注定的了……
  回想这几天村中发生的这一切,马火一番感叹,刚开始老爹和自己急于摧毁的是阚道仁的小楼,现在看来这做法真是有几分幼稚可笑了,真正难摧毁的是阐道仁的小楼么?
  王乡长亲自跑到阚家庄催逼提留款来了。
  村人有句俗语:钱是硬头货。也许此话就是书面上说的“硬通货”,但其表达的意思却不尽相同,这句话蕴含着很多的意思,其中很大程度说的是钱这东西反面的厉害,它逼人咬人不好惹……
  阚家庄的提留款到现在一分钱还没有着落,但马火却对王乡长说,放心吧乡长,你只管宣布阚家庄的提留款一分不少地缴清了,这几天就算是 我个人借你的,你还怕我还不了你几万块钱么?王乡长一拍马火的肩乐了,我说么,你这大老板村长上台,还能眼瞅着让我这老乡长下台?马火将一包钱交到了阚道明手中,说快去乡上把提留款交上。阚道明看着这包钱目瞪口呆,这,这……你,你还真的豁上了?马火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眼下没别的办法了,你还是快去交款吧。记着,不要对任何人说这钱是哪来的。阚道明说那这钱要不要记账?马火说当然要记账,而且要记清,这不是捐赠也不是赞助,到时候村上要还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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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最要紧的是让阚家庄有钱。钱是硬头货,必须把这硬头货先啃下来,先把这门经念顺溜了一顺百顺。念钱这门经马火可谓满腹经纶,为钱而战他稳操胜券。当年刚进城不久,在百货大楼里因囊中羞涩遭了漂亮的售货员的白眼和奚落,便同这售货员吵了起来。马火说了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瞧不起我没钱是不?你给我听清了,老子不但没钱还没有老婆哩。那售货员倒被逗乐了,说你倒挺诚实,等你有了钱说不上我就给你当老婆!不过我可不想进尼姑庵。马火说那就说定了,就算我把老婆先存在你这里了,两年的定期,到时候我会用金钱给我俩铺一张婚床的。马火的老婆正是这个售货员。
  九
  马火已经摸清,村上的五金厂和水带厂本该是盈利的,只是不够厂长和阚道仁一半公一半私挥霍、折腾的,建厂时的贷款非但一分没还,且时常靠贷款维持运转,连本带息,工厂早已是资不抵债了,而阚道仁仍然拿这两个工厂当旗帜在全乡招摇。
  工厂的状况让马火着急但同时也让他有了信心,以前工厂粗放式经营尚可以盈利,只要加强管理扩大规模没有道理不挣大钱。无工不富,要尽快让阚家庄有钱靠那一千多亩薄地是没指望的,马火对搞企业又有着天生的才能,他正想通过治理好这两个工厂让村人见识一下自己的能耐。
  两个厂长被请到了村委办。马火坐在那里只是仰脖抽烟,似乎没在意二位厂长的到来。倒是二位厂长坐不住了,说村长,你是不是要撤了俺俩?来痛快的吧。马火笑了,说你俩觉得自己该被撤换了?好,这说明你俩还有点自知之明。说完之后马火继续自顾仰脖抽烟,二位厂长大眼瞪小眼又不知往下该咋办了。二位厂长对马火郑重召见的目的心知肚明,因为他们是阚道仁的人。本来他俩也是提前商量好了的,马火要拿他们开刀就来个鱼死网破好好闹腾一番,想不到马火以守为攻,他们倒钻进了下好的套子。既然已经中了圈套,那就只好走到哪算哪了。二位厂长说,要撤就撤,这些年俺这破厂长也没沾什么油水。马火又笑了,我说过你俩沾油水的话么?我只是可怜你们沾油水沾的太少——就是把两个小厂子都装进你们个人的口袋又能有几个钱?
  二位厂长懵了,实在闹不明白马火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其实马火并不是不想撤换这二位,可撤了他们谁又能顶替?阚家庄虽有千口人,但哪个是当厂长的材料?矬子里挑将军,这二位还算是“睁眼的”了。再者说,阚道仁正在纠集网罗反攻、颠覆的势力,要将这二位拿下岂不正好为他增加了力量。几经琢磨,马火还是决定让这二位继续当厂长,只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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