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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2月-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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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这样?楼道里有人说话。打算给有有喂奶的印小青把奶瓶放下,侧耳听着楼道的动静。真这样!江拥军说。哦,那是挺吓人的,以后还真得注意点,嘿嘿,以前也看过你家贴的,觉得就是当大夫的瞎干净,嘿嘿……坦率而又不好意思的干笑。哈哈哈,江拥军爽朗地笑着说,都一样,我也一样。两个人一块笑起来。印小青也跟着笑起来。她回过身弯下腰对有有说,你爸很多时候比妈妈办法多。话未说完,就又惊又喜地发现,她的儿子比江拥军更有办法!两只小脚丫抱着奶瓶在吃奶! 接生过三千多个孩子的印小青目瞪口呆。几秒钟后,印小青突然意识到该让江拥军看见这绝妙的一幕,她跑到门口朝外急咧咧地喊,江拥军你赶紧来!赶紧来!
  啥事?江拥军慌张着跑进来。印小青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说,快看儿子,快看儿子!
  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吱吱吸奶的有有。有有用眼角看着他俩,吱吱,吱吱,怡然自得。白色的泡泡一群群地从奶嘴里跑出来,聚集起来,聚集在瓶底和瓶壁上,如春天盛开的丁香。印小青说,我随手一放奶瓶,再回过头来就看见他双脚夹着奶瓶在吃了,他真能耐呀!江拥军说,看来不足总是有办法弥补的。儿子这么一丁点小人儿就知道这理儿了。印小青笑着说,让你一说就神了,那是本能。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感慨细细碎碎地冒出来,如同有有的牛奶泡泡。
  晚上,有有睡了。印小青从床头柜里找出两个大本子,在上面写了字,把其中一个递给江拥军说,这一本你来负责。江拥军放下报纸接过来说,什么呀?又要记什么?印小青说,你那本是励志剪报,把看见的关于那些自强不息的身残志坚的报道剪下来,贴起来,给儿子看。这一本我来负责,给儿子写成长日记,顺便写我们做父母的心得体会和人生感悟,等儿子长大的时候,有了困惑的时候看。江拥军说,好!印小青说,最近这两天你和儿子的言行让我感触很深。我第一篇就写这个。江拥军笑着说,第一次看见印博士这么谦虚,说说看,我们爷俩怎么让你感触很深了?印小青叹口气说,我不是玩笑,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原来的我整个人就是个显微镜,光盯着病菌看,围着病害这两个字思考。搞得自己紧张、抑郁,周围的人也紧张……我还总认为自己是对的,是最有社会责任感的,一味地指责,抱怨……从儿子身上我才明白有缺陷的也是可爱的,不足的地方也是可以弥补的!我要把这些都写下来,告诉儿子将来正确地对待自身的和社会的不足,告诉他别像妈妈五十岁才明白这个理儿,太晚。
  江拥军咬咬下嘴唇,揽过印小青的肩膀说,不晚。
  印小青把头靠在江拥军的肩膀上,眯上眼睛,享受丢失了好多年的恩爱。她突然想起那个帮助她找回幸福的人,高辛辛。她充满感激和爱怜地说,咱哪天请高辛辛一家吃饭吧,我要把这种体会告诉高辛辛,她太像我了,活得紧张,累,害得点点那么点小孩也跟着她紧张,再说也该谢谢她。
  谢谢她?江拥军不解地问。
  印小青说,有有呀!你没想过有有是谁送来的吗?高辛辛是最大的嫌疑者。
  乱猜,你可千万别再和人家闹矛盾啊,搞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江拥军捋捋印小青额前的头发说。
  印小青笑着说,乱想,闹矛盾是我这个态度吗?
  高辛辛听着电话里印小青的声音,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拿捏着问,你是?
  印小青坐在沙发上脚蹬着有有的童车来回晃动着说,我是印小青呀,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高辛辛的心脏、手指和眼皮一块抖动起来,连连说,听出来了,听出来了,以为听错了,我,我……
  印小青问,还怪我?
  不不不,我,我,我……
  印小青笑着说,伶牙俐齿的辛辛怎么结巴了?我那是对事不对人,你可能不理解,这么和你说吧,就是江拥军那样的话,我也会那样的。我理解,我理解!高辛辛抢过话把儿说,都是我不对,我都后悔死了,最近总动不动就想起第一天报到时你对我说的话,你告诉我大夫的行为是不能有星点儿虚假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人命……唉,自己平日里那么痛恨虚假,害怕虚假,不想在一点名利面前就……我,我没有脸请求您原谅呢……高辛辛的声音一下子潜入水底。话筒里满是水泡骤然窜出的动静。
  印小青说,好了,认识到就好,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请你一家子吃个饭,咱们两家聚聚,聊聊天。我可是有很多话要和你说,江拥军也憋着劲要跟你家侯锐交流养儿子的经验呢!
  说哪里话,要请也是我们请呀!高辛辛的声音清脆、疾速起来,她说孩子的事我听说了,也不知是什么人缺德,送个残疾孩子给你,干这种事就不怕遭天打雷劈?!你就这样认了?这对你该有多难呀?
  印小青听出高辛辛没有说假,心里面不觉有了失落感,她捂住话筒俯身亲了亲有有的大额头说,宝贝,你不是高辛辛送来的呀?我还指望她能给你的亲人传话让他们放心呢。有有咧开嘴巴朝妈妈笑,四颗大米粒一样的小牙无法拦截他的哈喇子,印小青赶紧伸了手接住。印小青手心托着有有晶莹剔透的口水对高辛辛说,辛辛呀,这人一旦顿悟过来,还真有海阔天空的感觉,具体的见了面再聊,这么跟你说吧,我现在是非常感谢送孩子给我的人,就是再有人抱了健全的孩子来我也不换的,你没见这孩子有多可爱,是他让我真正活明白了,辛辛,咱们今晚好好聊聊,让老爷们儿看孩子怎么样?
  噢——行,啊——行。
  印小青听高辛辛声音拖拖沓沓的,就问怎么了?没有时间吗?
  高辛辛说,不不不,有时间,我就觉得你跟以前太不一样了,跟中了魔咒似的。变化太大了。
  印小青从话筒里送过来一串笑声,高辛辛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杨红终于从小胖子的电话里听到了关于有有的消息。有有住院的时候,杨红接到堂嫂的电话,让她赶紧回去,杨红的母亲和女儿都感冒发烧了。杨红只得先回了家。回到家,她隔三差五地给小胖子打电话,和她聊家常,引导她说妇产科的新鲜事。一个月后,小胖子终于说了她渴望已久的话:今天我见着印主任家捡的那个孩子了,叫有有,很好玩呀,印主任抱来打预防针了,别看残疾,印主任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印主任说了,孩子养久了感情上跟亲生的没啥区别,杨红,你说我是不是也抱养一个……杨红泪流满面,她放下电话对堂嫂说,人家待有有好着呢,嫂,咱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了。堂嫂说,好好好,赶紧回去告诉你娘。杨红跑回家对娘说,娘,我刚打了电话,人家对有有好得很,说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名字也没改,还叫有有……杨红娘哆哆嗦嗦地哭起来,边哭边指着门外啊啊啊地叫。杨红明白娘的意思,她说,我这就去跟小军小翠说,让他们放心。杨红拿了烧纸,领着女儿往弟弟弟媳的坟走去。
  两年以后的冬天,周末,暖阳下,小区的花园旁,印小青江拥军和有有站在她和高辛辛轮流负责的黑板报前。有有两只小胳膊抱着粉笔盒,仰脸看着妈妈爸爸在黑板上又写又画。印小青对江拥军说,你画得好,你来画插图。江拥军笑着说,不是我画得好,是我画得多,这显微镜我都画了上百遍了。今天这栏目写啥?印小青说,写家庭结核病人的痰如何处理、餐具如何消毒。她从口袋里掏出纸片递给江拥军。江拥军小声说,还是关于痰的?人家该看烦了。印小青笑着说,我写都没写烦呢。江拥军说,好,咱们一直写,直到没有一个人随地吐痰为止。印小青说,字小一点,把这首外国人的诗抄上。江拥军说,就那首“吐吐吐,中国人每天都在吐 ”?印小青说,对。江拥军说,那是笑话咱中国人的,写它干啥?印小青说,知道自己在外国人眼里的形象才会更加注意的。正说着,突然听到身后有咳嗽的声音,紧接着是痰落地的声音。印小青的肩膀一哆嗦,犹豫着该不该回头看吐痰的人,怕是熟识的人闹个红脸。
  爷爷,随地吐痰不文明!有有的声音。
  吐痰的人疾步往前。
  有有紧跟着跑起来。爷爷,随地吐痰不文明!有害健康!爷爷!有有不依不饶。爷爷记住了吗?
  吐痰的人红着脸停住脚步说,爷爷记住了。
  有有说,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爷爷记住了!
  一滴清清的水珠在印小青笑弯了的眼角处洇散而开,江拥军斜眼看着有有说,这劲头真像他妈!
  责任编辑 程绍武
  想给你的那座花园
  计文君
  一 茶馆
  易红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
  三天后,两个穿便服的警察走进诊所,问我,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知道他们是警察,我很紧张。清白无辜的好人被警察盘问也会紧张,说不定比心里有鬼的罪犯更紧张。我抽了张纸巾,摘下眼镜,原本是想擦一擦镜片的,可我却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和鼻头。重新又戴上眼镜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小个儿女警察眼睛里闪过一丝嘲笑的光。
  “她说她不来了,那天下午,她本来预约要来……”我开始回忆那天易红在电话里说的话,她的声音跟平常一样,沙沙的却又甜又凉,像她第一次来诊所时,手里拿的那杯赤豆冰,带着酒意……“她对临时取消预约很抱歉,她说了很多抱歉的话……”
  当时我以为那是酒意,最近这段日子,她常会带着醉意给我说一些充满幻想的话。我没多想,只是觉得很失望,我想见她。
  警察显然也有些失望,那个男警察怀疑地看着我,“你们通了四分五十秒的电话,就是取消预约?除了抱歉呢?”
  我出汗了,“真的没有了……她就是说了很多抱歉的话,好像遇到了什么事……不过没说是什么事,其实病人取消预约的事常有,她太客气了。”
  “你们是朋友吗?”那个小个儿女警察轻描淡写地问了一个很阴险的问题,她好像低头在翻自己手里的记录本,但我能感觉到她犀利的目光在我脸上划。
  我结巴了一下,“不……不算是,她是我的病人。”
  我原本没想到易红会成为我的病人。我猛一听易红这个名字,还问哪个易红?还会是哪个易红?当然是开茶馆的易红。
  易红的茶馆在这个不足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有些名气,生意怎么样不知道,反正外形一家比一家招摇。我也是泡茶馆的,我去的是老茶馆。老茶馆在火车站后面的票房街,清末就有了。这家老茶馆原来叫什么泰什么瑞,据说还入选了不知道哪儿评的“百年老字号”,可一般人早就说不清它的字号了。大家都叫它老茶馆,只要说老茶馆,那说的就是火车站后面的这家茶馆,其他的茶馆才需要名字。就像易红开的那些茶馆,“沁芳小筑”,“听泉阁”,“兰芽馆”,我跟老周说,她起的这些名儿容易让人想到秦楼楚馆上去,到底是茶馆还是妓院啊?她开的馆子正经该叫“红袖招”才对嘛!
  我不认识易红。她在这个城里算个名人,名女人,所以作为无名男人的我,就可以随便损她。她的茶馆我从来没去过,我还是去我的老茶馆。老茶馆门前没招牌,一堆自行车是最醒目的标志,楼上楼下的雕花隔扇“破四旧”时给砸了个稀烂,杂色的木板在上面打出一个个难看的补丁,茶炉上的水汽和客人抽烟时的烟雾终日缭绕在黑黢黢的顶棚下,大漆剥落的桌椅上有永远擦不去的油腻。茶很便宜,五块钱一壶茶梗子老红汤可以泡一天,饭也很便宜,火烧夹豆芽土豆海带丝,一块钱,加牛肉也就三块五块,花生米豆腐干散装白酒,光脚丫子蹬着桌子喝酒的姿势在这里却是平常。要是到了夏天,呼呼狂转的吊扇下面,赤条条的脊背塞满了茶馆,其壮观程度可以和男澡堂媲美。
  我来老茶馆倒不纯是贪图茶饭便宜,我喜欢这里的气氛。还有,我喜欢看人。在这泥塘般的茶馆里,常常藏着变换了的鱼龙,辨认出他们实在是一大乐事。虽然我还一直保留着罕见的从纸上阅读文字的习惯。可我更喜欢看活人。我经常看着这些人想,谁要是能把这里任何一个活人的心思给写囫囵了,那就是大师。
  我的同龄人还在说我们男生你们女生我们男孩子你们女孩子,我却已经按老年人的生活方式过日子了。我算是个医生,精神病院的助理医师,因为学历低情商也不高,职称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院里效益一般,可我基本还满意,上班不忙可以看小说,夜班轮休的白天可以像个无业游民似的到处溜达,泡茶馆下围棋。终于有一天,我的妻子再也不能容忍我这种自我标榜的“诗意地栖居”,朝我吼出了“神经病”三个字。我纠正她,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精神病”,她立刻进入了短暂的精神病发作状态。四十八小时后,我们的婚姻关系得以合法解除。
  扯远了,再说回易红。三年前的一天,上午九点左右,我咬着一套煎饼倮子走进老茶馆,这个钟点人还不多,一楼三四桌麻将打得稀里哗啦,我叫了壶“高碎 ”,八块钱,茉莉花茶的碎片和茶末,美其名曰“高碎”,我喜欢这名字,虽然“碎”得不成形了,但味道还是“高”的,这是我向往的境界。
  其实那天我是有些惆怅的。一路走来,招摇的春气撩拨了我却又抓挠不到,我叫“高碎”,是想结结实实地咽一口滚烫苦涩的芬芳。二楼的木窗子开着,在温软的风里吱嘎作响,我在窗户下的桌子边坐着吃完了煎饼,啜了口茶,一棵老榆树的枝条恰伸到窗前来。嫩绿的榆钱和叶芽密密地攒在那细细的枝上,一嘟噜一串,让人突然生出咀嚼的渴望,那绿色的榆串晃悠悠地勾引着我。我挪开了目光,旁边桌子上两个人在下“彩棋”,一个伙计默默地端着匣子在围观的人堆里收下注钱。执黑的人脸有些生,但从棋路上我能看出他在扮猪吃虎。
  这时候木楼梯上响起了一阵异样的脚步声,笃笃笃笃,像是敲木鱼的声音,又像是戏里的梆子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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