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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6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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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言万语,总也是留不住六叔萱之了。在我老爸和吴三爷爷的再三催促下,六叔萱之只得一咬牙走出大门去了。这时候本来谁也不能出声的,但突然醉月婶娘一步追到门外,向着已经登上车子的六叔萱之唤了一声;“六弟!”
  六叔营之没有应声,我看见六叔萱之一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脸庞。他强忍着不哭出声音,随着启动的车子,摇摇晃晃地远去了。
  送走六叔萱之,等着我老爸和吴三爷爷从塘沽返回天津的这一天,是侯家大院最长最长的一天。这一天,侯家大院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人在院里走动,没有一只鸟儿从侯家大院上空飞过,侯家大院也没落下一只鸽子。挂在廊间的几十只鸟笼,没有一只鸟儿鸣啭。我奶奶心爱的猫儿,整整在糖上卧了一天,—动不动,看着就像是屋脊上又添了一只砖兽似的。醉月婶娘没有回南院,就在我母亲房里和我母亲坐着。她两个也不说话,六神无主,一会儿醉月婶娘拾起一本书,才翻了一下,又放下了。母亲怕气氛太紧张,也想和醉月婶娘说些话,似是才要张口,又想不起来说什么,立即找点别的什么事情做去了。
  到了中午,说是大厨房摆好饭了,但没有人去大花厅。饭冷了,大厨房说该回锅热一下,我母亲说算了吧,也没人想吃。
  这就样,活活挨了一个整天。到了下午,人们更是坐不住了,外面稍有一丝声音,突的一下,全家人就一齐惊动起来,就像是天塌下来了似的,直到那一丝声音消失了,没有任何变化,人们才又坐下来,还是不说话。
  晴天霹雳,突然门外一声车铃声传来,呼啦啦,人们一起跑出房来,向大门拥过去,还是我爷爷挥手拦了一下,我母亲才和醉月婶娘停住了脚步。等一会儿,果然大门推开,我老爸和吴三爷爷回来了。
  “平安,平安,积善人家必有余庆呀!”吴三爷爷压低着声音,双手合十,向上天祷告着,向站在院里的人们察告。
  这时,我老爸也走过来,向我爷爷述说了护送六叔萱之平安登船的经过。
  “老面子呀,”我老爸向我爷爷说,自然也是说给院里人听的。“早晨大阪公司要上船的人看见我突然来到港口,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大家也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没有人向我打招呼,也投有人过来问我安好,就像我压根儿就没有离开大阪公司一样,平平常常地就和我一起往港口走。六弟跟在我身后,还有人塞给他一个小本本,就是平时查货的报关单。六弟聪明,看也不看什么人,大大方方地就走进去了。哎呀,好悬,我还怕日本兵拦住他呢。”
  “是你们看着他登上船的?”我爷爷还问我老爸。
  “老太爷,”我老爸还没有说完,吴三爷爷又向我爷爷说,“到了塘沽,我才看出大先生平日的人缘真是太好了。不是大先生的品德端正,何以人们会将个人安危置于不顾护送我们进港口呢?我捏着一把汗呀,日本兵的刺刀明晃晃地闪着贼光,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眼神有一点不对,那就是杀身之祸呀!阿弥陀佛,老天护佑着侯姓人家万世平安吧。”
  “啊!”
  满院里的人正听着吴三爷爷述说护送六叔萱之登船的经过,突然一声喊叫,大家回头,只看见一直站在我母亲身边的醉丹婶娘突然一阵晕眩,身子打了一个转儿,竟然跌倒在搀扶着她的姚嬷嬷的怀里了。
  
  5
  
  萱之叔叔走了。醉月婶娘病了。
  昨天入夜,我老爸和吴三爷爷从塘沽送走萱之叔叔,连夜赶回天津,时间已经是快到深夜了。连房也没有进,人们就是在院里听我老爸和吴三爷爷述说一路的经过。也是人们关心萱之叔叔的心切,就忘了照看醉月婶娘,吴三爷爷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醉月婶娘“啊”了一声,人们再向醉月婶娘望,醉月婶娘已经晕倒在姚搪嬷的怀里了。
  看见醉月婶娘突然发病,人们慌了手脚。幸亏我母亲遇事不慌,一步走到姚嬷嬷身边,向围上来要抢救醉月婶娘的人们说:“这是一时的急火攻心,千万不能动病人,待她稍稍平缓之后,再扶她回屋休息。只是外面风冷,快将毯子取来,别再着了寒凉。”在我母亲的指挥下,人们跑东跑西地取来了毛毯,还取来了围巾,七手八脚一起忙,总算看着醉月婶娘的呼吸渐渐地均匀了。
  “婉儿婶娘。”伏在醉月婶娘的耳边,我母亲轻轻地唤她。醉月婶娘听见我母亲的唤声,轻轻地睁开眼睛,向围在她身边的人们望了望,还小声地问我母亲:“这是在哪儿呀?”
  “院里风冷,又是深更夜半,这几天心火也盛,一时的寒热不适,身子就没了力气。没什么要紧,快回房休息吧。”我母亲劝解地对醉月婶娘说,也就算遮掩了她对萱之叔叔的过于关切。听着我母亲的吩咐,姚嬷嬷和我们的桃儿姐姐才慢慢地搀扶着醉月婶娘回到南院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母亲就吩咐吴三爷爷去请医生。如果按照我母亲的本意,应该送醉月婶娘去医院检查。医院,那时候叫西医医院,大多设在租界地,没有几个中国医生,一般旧式家庭还不愿意去那里看医生。醉月婶娘又是南院的人,南院的老九奶奶、老九爷守旧,一点儿新事物也不接受,我们侯姓人家更有自家的世医,只得按照老规矩,就将老世医华先生请来了。
  接待华先生由我爷爷和我老爸出面,先请华先生到大花厅晶茶,我爷爷和华先生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华先生端起茶盅吮了一口茶,也算是一种暗浯,示意可以说正事丁。这时候我爷爷退去,我母亲进来,向华先生说起了醉月婶娘的病状。
  “看看吧。”华先生答应着。立即,我老爸陪着华先生往南院走,走到醉月婶娘的住房,我老爸又退去,姚嬷嬷迎出来。我母亲先一步走进醉月婶娘的住房,再对华先生说了一声“请”,如此,华先生才随着我母亲走到醉月婶娘的屋里来。
  多麻烦。如今电视剧表演得可是比这简单多了,就是那些宫廷戏,尊贵的女子有了病,请来医生,医生一抬脚,就闯进了太太、小姐的闺房,径直就迈进了小姐的绣楼,一屁股坐下,伸手就去摸小姐的手腕,才摸了一会儿,立即大声喊道:“你有喜啦!”
  就是三不管卖野药的游医,也不敢如此放肆,问也不问清楚人家是太太、还是小姐,上来一声“你怀孕啦!”瞧不打断你腿才怪。瞎编吧。
  迎华先生走进房来,姚嬷嬷扶醉月婶娘坐起身子,更在醉月婶娘的背后垫了枕头,再在床上放一只木桌。华先生取出自己带来的小布枕,我母亲又请华先生坐到醉月婶娘的床边,这时候姚嬷嬷才从毯子下面扶出醉月婶娘的胳膊来。哎呀,那简直就是一根象牙,雪白雪白,白得连皮肤下面的青筋几乎都暴露了出来,自然是因为突然病了,胳膊上没有一点血色,看着也真是吓人了。
  华先生微微地低着头、虚眯上眼睛,看也不看醉月婶娘一眼,把了一会儿脉,又让醉月婶娘伸出舌头,还翻了翻眼睛,足足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华先生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在我母亲的陪同下,从醉月婶娘的房里走了出来。
  将醉月婶娘服侍得躺下,我母亲将姚嬷嬷唤出来,华先生向她问了一些话,沉吟了一会儿华先生才对我母亲说:“我看婶娘手足欠温、胸闷气短,应属气血两亏。再看她舌下血脉青紫,神态乏力,都是平日心气过旺,肝脾不和,清气下沉所致。你看她虚烦不寐,热潮盗汗,自然就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我看尊婶娘的脉息,也是左寸细缓,右寸无力,实在是心疾了。”
  “唉,华先生说得极是了。”听着华先生的话,我母亲随着向华先生介绍醉月婶娘的情况说,“我家的二婶娘,才学过人,每天总是读书泼墨,从来也不知将养生息,日久天长,就积下了这样的病。”
  “本来呢,气血两亏,应该用人参鹿茸进补的,可是她体弱气亏,一时还不能大补,就只好先以党参、生地、五味子、白芍、当归、热地六味药宦导,服下这副药后,精神自然就会稍稍好转,等养些时日,再用药进补。”
  说着,姚嬷嬷摆好文房四宝,华先牛铺好药方纸,这个一钱,那个五分整整写满了一张纸。这时候吴三爷爷过来说,我爷爷请华先生过大花厅晶茗去呢。
  连着服了几天药,醉月婶娘的精神果然好了许多。这时候,又请华先生来开了新的药方,用人参、鹿茸补了些日子,醉月婶娘的脸色渐渐地红润起来,也吃些东西了。
  看着醉月婶娘的身体渐渐地有了恢复,我母亲最是高兴。每天晚上我母亲都要到南院来,—是看醉月婶娘服药,二也是和醉月婶娘说说话,帮助她解解心间的烦闷。
  我母亲和醉月婶娘说话,还是和她们平时说话一样,谁也听不明白她们说了些什么,谁也听不清楚她们说了些什么,都是好半天才说一句话,一点意思也没有。好在吴三爷爷每天都要给醉月婶娘送过来一大包的中药,每包药里各种各样不同的药又分别包在各自的小纸包里,每个小纸药包里还有一张小药签,上面画着药的形状,还有关于药性的说明。我母亲和醉月婶娘在一旁说话,我就跪在椅子上看药签,虽然算不得其乐无穷,多少也还是件有趣的事。
  一天晚上,醉月婶娘服过药睡着了,母亲走到姚嬷嬷房里来道辛苦。说起来这些日子可累了姚嬷嬷,醉月婶娘每天三次药,每次都得温好,还得照料醉月婶娘的吃饭饮水,更得时时照看着醉月
                             婶娘的冷暖,不必姚嬷嬷自己说,我母亲就说这一连多少天姚嬷搪没有睡过一夜的整觉,
  我母亲到姚嬷嬷房里来遭辛苦,姚嬷嬷受宠若惊,请我母亲坐到上座,还送过了茶。姚嬷嬷更是感激地向我母亲说:“大少奶奶慈爱襟怀呀,我们婉儿一场病,多亏了大少奶奶关照,从请医生到服药大少奶奶都要亲自过问。婉儿养病,顾不上说这些话,我就代替婉儿谢谢大少奶奶了。”
  “姚嬷嬷怎么说这些话呢,婉儿婶娘嫁到侯姓人家来,侯姓人家就已经欠着婉儿的情分了。”我母亲对姚嬷嬷说。
  “唉,”谁知,我母亲的话引得姚嬷嬷想起了伤心事。叹息了一声,姚嬷嬷摇摇头说道,“大少奶奶宽厚,姚嬷嬷也就放肆了,侯姓人家是书香门第呀,可是荣之先生也大对不起我们婉儿了。”
  “荣之的品德,在府里上上下下是有评判的,婉儿是明白人,也能够安于命运。天下能有几个如意郎君?姚嬷嬷看到了,就是茹之和我,不也是能够做到相敬如宾也就是了吗?”我母亲这里说的是她和我老爸的关系,我老爸也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我母亲不和他一般见识,连我们都不拿他当回事,特“次”!
  
  “说起来呢,婉儿更是出身名门,道理也是不必说得太多的。”姚嬷嬷慢条斯理地对我母亲说着。
  “婉儿病好之后,姚嬷嬷还要多解劝婉儿几句,平时也是事情太多,想着想着应该过来和婉儿说说话了,一点什么事,又耽误过去了。不称心的事情呢,就自己把它忘掉,总聚在心里,自然就要做下病。”我母亲知己地对姚嬷嬷嘱咐着说。
  “道理是这样说,婉儿在家里也是任性惯了。婉儿心高呀,若不,怎么就积郁成病了呢?人哪,难着了,看着自己的青春岁月就这样随水流去,谁又能甘心呢?解劝归解劝,心里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大少奶奶平时常说,人们要相亲相爱,人心里的那一点点情爱不是灭不掉吗?”
  “年轻人的心事,这样想想那样想想,也只是—时的起伏罢了。我没有把那些事情看重,姐弟之间的情谊吧。。我母亲台秒射影,只是向姚嬷嬷暗示着她的感觉。  —“大少奶奶放心,婉儿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应该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她是有分寸的。在院里,我一时也不离开婉儿,婉儿有什么事情从来也不瞒我。她自幼就喜欢和个投脾气儿的人谈书论画,大少奶奶是婉儿头一个投脾气儿的人……”醉月婶娘视为第二个投脾气儿的人是谁呢?姚嬷娃没有明说。
  “姚搪嬷善解人意,婉儿这里有姚嬷嬷做伴儿,我也就放心了。”我母亲感激地对姚嬷嬷说。
  “唉,做伴儿,也就是做伴儿罢丁,自己聚在心间的病,还要自己化解。好在董之先生已经南去,这院里没有好牵挂的事了。荣之先生多少日子不回家,听说荣之先生在外面有好几个住处了呢。我们婉儿说,乐不得他不回家,满世界全是他的住处才好呢。我们婉儿对大少奶奶极是敬重,只希望大少奶奶有时间多过来几趟,那样婉儿的心情就会好些了。”
  姚嬷嬷是个精明人,她今天一席话,绝对不是随便说的,一定是她早想好,要选个时机,要选个场合,打消我母亲心间的猜疑。你看,第一,姚嬷嬷说了,醉月婶娘心中聚着郁闷。第二,姚嬷嬷时时守在醉月婶娘的身边,醉月婶娘的一行一动都在姚艘嬷的监护之下。而且醉月婶娘知书守礼,知道应该做什么和不能够做什么。你瞧,滴水不漏,姚嬷嬷把想说的话,全说给我母亲听了。
  又说了一些闲事,时间不早,我母亲就想回去了,恰这时外面传来吴三爷爷说话的声音。我母亲立即警觉起来,忙着走出姚嬷嬷的房子,到院里询问吴三爷爷有什么急事。
  吴三爷爷自然不会在院里向我母亲说什么,只是说时间太迟了,这几道院间的院门也该关了。我母亲自然知道吴三爷爷为什么找到南院来,一定是有了什么要紧的事情等着我母亲回去处置。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等着我母亲去处置呢?也许是我老爸又喝醉酒,逢人就说对不起了?或者是九叔菽之想念他的六哥,不吃不喝闹着也要南去,我母亲琢磨着,匆匆就随吴三爷爷回到我们正院来了。
  我母亲让吴三爷爷进到房里来,不等我母亲询问,吴三爷爷先就向我母亲察报说:“大少奶奶,老奴才……”
  “吴三叔,免了那套章法吧,再别奴呀仆呀地分什么主子佣人的了。这府里,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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