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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6期-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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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锦清的课题组,尽管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工作的意义,都了解自己的研究成果一旦成功将有多大的应用前景,能够产生多大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但是毕竟八年是不短的时间——所以曾经有人开玩笑说,他们是生活在“陈锦清的希望田野”上,陈锦清用“高油油菜”给他们画了一张“饼”,他们还就真信了。
那么陈锦清的这张“油菜饼”究竟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能够让支持他的领导、追随他的部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相信他?
简单地说,陈锦清的科研项目就是——让植物生产“石油”,其理论依据是。“底物竞争”假设,陈锦清认为,超级油菜可以在各种恶劣的环境下生长,不用与粮食争地。我国现在大约有冬闲田1.6亿亩,如果全部种上油菜,就可生产9%…10%的燃油。假设超级油莱研制成功,那将意味着巨大的财富——植物燃油。当然那也是一条艰辛而漫长舱科学操索之路。
终于,“油莱高油科研课题”获得了突破性进展——超油1号和超油2号两个油菜新品系问世了,前者含油量比常规油莱提高25%以上,后者则高达52.82%,是目前世界上含油量最高的甘蓝型油莱。那一刻,陈锦清没有忙着发表论文搞讲座四处开课——他是一个温籍科学家,他有不亚于任何一个成功商人的经济头脑,所以他以最快速度申请了国家发明专利并通过PCT途径申请了多国国际专利。接着,期待已久的财富和荣誉纷至沓来,陈锦清没有拒绝——为什么要拒绝呢?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在众多找上门的企业中,陈锦清选定了一家,350万的转让费打破浙江农口的历史纪录,八年没有发过奖金,现在一次性补偿。接着,成立公司,陈锦清亲自出任公司副董事长,从那以后,经费不是问题,前程像一面展开的锦缎,在课题组每个人面前徐徐展开,就像—个童话故事,丑小鸭在经历了种种挣扎以后,终于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美丽的影子。
我对贫困生活有一种恐惧
陈锦清脚上有两个疤,这是故意烫的,因为当地有一种说法,如果一个小孩不好养,就用烙铁给他打一个印,陈锦清的母亲为了保险,给他烙了两个,一只脚一个。
陈家兄弟姐妹六个,陈锦清捧行老三,他出生时不足月,只在娘肚子里呆了7个月,生下来才3斤重,从小病多得要命,看看要养不活的样子,当娘的狠狠心,依着老辈的风俗,在儿子脚底心烫了疤,结果命是保住了,但苦却没少吃。
在陈锦清的童年记忆中,对饥馈的印象最深。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难受——他记得在七八岁的时候,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没有粮食,只靠吃番薯藤充饥,原本就先天不足的阿清,饿得像非洲的灾民,细细的脖子顶着一个脑袋,好像随时给人一种顶不住的感觉。有—次,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他一下子就昏了过去,人事不省,送到医院才知道,是由于严重的营养不良。医生给他开的药方,阿清记了一辈子——二两半红糖。当场灌了一杯,马上就好了——母亲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她把剩下的红糖小心翼翼地拎回家。她问阿清,你饿得昏过去为什么不说呢?从此,她对这个儿子格外关照,在家里条件稍微好一点以后,做母亲的立刻宣布要给阿清搞“特殊化”——每天一个鸡蛋,烧开水的时候放在水壶里,水烧开了鸡蛋也熟了。
那是全家唯一的待遇——两个哥哥三个妹妹都没有。
从12岁开始,一直吃到16岁,阿清总算脱离了性命之忧,但是和他的哥哥比,他还是一根豆芽菜,浑身上下瘦得全是骨头。现在的陈锦清,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谁能想得到他早年间差一点就被饿死呢?他一米七二的个头,在南方人里不算矮了,但是和他的两个一米八○的哥哥比,差得就不是一点半点。他自己有的时候会有些遗憾地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有东西吃,耽误了。
陈锦清坦率地承认,他对贫困生活有一种恐惧,正是这种恐惧,使他区别于另一些人——“现实对我的驱动力很大,我不想重复周围人的生活,我要脱离这种贫困而艰辛的日子。不过那个时候,想脱离但没有办法脱离。所以我常说我是生在新社会,长在多灾多难时期,得益于改革开放。”
阿清长到16岁那年,家里人认为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所以“鸡蛋待遇”取消了——那是妇女生了儿子才可以吃的,阿清吃了好多年,已经是家里人对他的厚爱,现在该是他回报家庭,为父母作贡献的时候了——他去做了学徒,当车工。那是一个大队的企业,70来个人的工厂,生产车床,三班倒,一个班八小时。陈锦清回忆起来,他实际上就是—个童工,人站起来,脖子刚刚够到车床。这么费劲巴力踮着脚后跟干了一年,赶上插队,阿清就以一个高中生的身份去了一个离家有十几里地远的农场,不过这次他在田里只干了70天的农活儿,就被贫下中农推荐到了农场的综合厂,那是一个以修农机为主的厂子。
这是阿清第一次尝到“懂技术”的甜头——他之所以被推荐,并不是因为什么关系背景,而是因为一个偶然事件——那个时候,拖拉机是很宝贝的,开拖拉机的人被尊称为“拖拉机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有一天,农场的拖拉机开到半道儿不动了,围了一大群人,拖拉机手急得满头冒汗。阿清因为做过车工,所以对拖拉机多少也知道一点,他就上去说我给你修修看——一个很简单的技术故障,他上去拨弄一下就好了。
那是—个多么纯真的时代,贫下中农觉得这么“个能干的小伙子不能再上地里种庄稼了——那属于大材小用,他应该去大队的厂里,专门修理各种农机!
就是这么一个偶然的事件,使阿清爱上了“技术”——因为有“技术”,他得到了不同的待遇——从那以后,他开始自学高中的数学物理,慢慢地连微积分也学了,在工厂里,他虽然年纪小,但因为有技术,所以成了师傅,还给配备了学徒,城里来的知青要学修理农机,都要管那个瘦瘦弱弱的大男孩叫声“阿清”老师,语气既羡慕又恭敬。
于是,阿清有了更多自己的时间,甚至他有甲—独的房子。因为他兼管大队的武器库,所以他要守着武器住。那时候,一般的知青都住在一起,睡大通铺,但阿清例外;平常的活儿有徒弟干,那个徒弟说是“学徒”,实际上和阿清同岁,不过,大家是凭本事吃饭,所以只有遇到徒弟解决不了的问题,阿清才出山。
阿清插队的农场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飞云江农场,在浙江温州瑞安县的海边,风景秀丽。那些和阿清一起插队的高中同学,有空就骑车回家——那是真正的十七岁单车,成群结队聚啸成林——因为农场的地理位置,季风每天晚上是从海上吹向城里,凌晨再倒过来,从城里吹向海上。因此,只要是黄昏时骑车回家,清晨再回到农场,两边都是顺风顺水,非常舒服。如果哪天逆风,那天就要下雨。但是,阿清不这样,第一他没有自行车,第二他那个时候喜欢上了另一件事情——读书。
住在武器库的套间,窗外就是农田,清明前后,彻夜蛙鸣。就在那一片蛙声中,阿清读完了青年自学丛书。他迷恋书中的世界,他甚至抄厂一本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并且开始对文学感兴趣。如今,陈锦清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回忆那段时光,他说:“其实,没有一种经历是浪费的,只要你用了心。”
他常常感慨现在的入学生,很多是满堂灌出来的,尤其是20世纪如年代的。他认为应试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让人越学越死,知识面非常窄,这样学出来的人,最多只能在池塘里做,无法成为大家。
“比如说我们做生物工程,其实对形象思维的要求也是很高的,否则你虽然说知道这个基因表达那个基因表达,但是那些都是零碎的,无法形成轮廓,没有轮廓,哪里有科学模型?可是一个好的形象思维,能够帮助你把深奥的科学还原为一个很形象的东西,让你浮想联翩,触类旁通。”
陈锦清认为插队生涯对他的人生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他在那段岁月里,养成了一个人默默读书的习惯,而那个时候他的记性好得要命,完全是过目不忘——没有书读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回味书中的内容——那个时候,他有那么多的兴趣,甚至曾经迷恋过写作——据说出自他笔下的文章让广播站爱不释手,认为有鲁迅的风格。
除此之外,插队对陈锦清还有另一层意义——他更加恐惧贫困的生活——那是一种朴素的恐惧,带着朴素的厌恶。当然,在那个年月,他是不能表达这种厌恶和恐惧的。在寂寞枯燥的青春岁月中,陈锦清庆幸自己懂一点点技术,这使他能够比其他人生活得自由一些,虽然也艰辛,但比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要好得多了。
慢慢的,知青中有人谈了恋爱,插队的同学中也有人找了媳妇。阿清没有这么浪漫,因为他看到了那种“浪漫”的短命~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不要过那种日子——一个月拿27元工资,爱人是农村的,没有一天的生活不是要去想办法对付的。那个时候,在飞云江农场有很多上海来的知青,他们结婚生子以后,生活极度贫困,几乎要靠偷玉米捡柴火才能烧火做饭。阿清下决心绝不过这样的日子——所以他根本连浪漫的念头都没有。陈锦清说他自己年轻时候,很长时间对女人都有一种恐惧——也许是在飞云江农场,那些近在咫尺的苦难爱情,给他太深的刺激了吧?
陈锦清的脚底板上有一双烙印,烫的时候很痛,痛过就不再痛了,最多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能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但是,假如一个人的心灵,什么时候被生活打上一个印记,尤其是在青春的时候,那么这一印记几乎是终生难忘的。不需要任何提醒,这个人自己就会知道——什么叫生活!
陈锦清开玩笑的时候会说:我之所以走上了艰苦
的求学之路,勇于攀登科学的高峰,是因为我好逸恶劳。假如我喜欢务农,我可能就留在飞云江农场了!
当然,离开飞云江农场,并不意味着一切就顺心如意。在以后的日子里,陈锦清吃过各种各样的苦,这使他在不惑之年终于下定决心自寻苦吃——当他终于拥有了多少人所期待的优厚生活时,他一把放弃。他的妻子苦苦挽留,问他难道你忘了刚来日本时的艰难,我们吃那么多苦,不就是为了过上舒心的好日子?
怎么可能忘呢?初到日本的时候,没有奖学金。一个星期要打三天的工,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那种刻骨铭心的窘困,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在陈锦清所干过的工种中,其中最辛苦的是在工地“指挥交通”。因为日本的大工程都是夜间施工,所以陈锦清白天上学,到了晚上还要去工地上夜班。最难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困得难受极了,特别想睡觉。他跟朋友开玩笑说,只有在那个时候,才特别深刻地理解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心爱的人蜜月旅行,一个月就像一分钟,飞驰而过;而辛苦了一整天晚上还要上乱哄哄的工地站着,一分钟就像一个月。这完全是两个世界的时间——前一个世界的时间有多快,后一个世界的时间就有多慢!陈锦清在那个时间几乎停滞的世界等待黎明,他觉得自己所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无比漫长,漫长得几乎绝望——在每一分钟里,他都要和睡眠的欲望残酷较量,每多坚持一分钟就像多坚持了一个月,但是没有成功的喜悦,而且只会使下一分钟的坚持更加困难,因为他更加困了!也只有在那些日子里,他才懂得为什么一个人想睡觉,在中国话里叫“困”——“困”意味着困苦、困难、困境、困乏、困顿、困扰,意味着陷于某种艰难痛苦之中而无法摆脱!
这样的“困”日子支撑了一年左右——在陈锦清童年的记忆里,他总是饿;而在那一年,他总是“困”;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我睡上一觉!展平了,盖上被子,像人一样睡一个晚上!
一天清晨,熬了一个通宵的陈锦清,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卡车撞倒一肇事司机说那个人在马路中间飘,就像喝了酒一样,而且是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那个日本司机怎么可能知道,人在极度疲倦极度缺觉的状态下,会变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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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国他乡奋斗七年半,生活终于稳定安逸,而且越来越好,所有的方面都令人满意——儿子票子房子车子该有的都有了,为什么要全部放弃,重新开始呢?
曾经有人说过,当一个普通的人,把摆脱生活的艰难作为自己的理想时,他往往能因此而成为杰出的人;但一个杰出的人则往往因为自己的理想,而甘愿选择生活的艰难。
对于插队时的阿清来说,也许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和千千百百万首通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单纯地渴望自己的生活能好一些。那个时候,阿清并不明确自己今后的道路,但是他明确地知道自己不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很多年后,在三井工作的陈锦清博士后,则成为另一种人,是谁说过,杰出的人和普通的人最大的区别之一在于——后者只知道自己要避免什么丽前者则主动选择——和年轻时不同,陈锦清在自己的不惑之年,已经明确地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并且愿意为此冒险——他刚回国的时候,月薪只有2000元,那是1994年,和他在日本根本不能比。
面对种种不理解,阿清选择了沉默,对于寻常的人来说,确实很难理解不寻常的人的做法,因为他们的选择总是和生活常识相背。我像一个会浮的东西按得深浮得快
人生在世,总会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
陈锦清把自己形容为一个会浮的东西,每件事情的起点,似乎都比周围的人低。但是,按得越深浮得越快。
在插队的时候,赶上推荐工农兵学员。陈锦清那一拨一共推荐了四个,陈锦清因为“技术”好,所以得到了推荐,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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