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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6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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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越投机。第二个阶段,“唱”,话说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得够量了,脑袋瓜子开始晕乎了,说话觉着不够热闹厂,这时候,就要开始唱了。唱什么?什么都唱,我老爸唱戏,二土匪唱“大五荤”。二土匪一开始要唱,就先把我们哄出去,就是被哄到院子里,我们也听得清清楚楚,什么“叫一声小亲亲呀!”别学了,特王八蛋。六叔萱之唱《今日里别故乡》,我的九叔菽之则唱《桑塔露西亚》,反正他们各人有各人的拿手玩意儿。
  再一个阶段,唱够了,也唱累了,又该怎么样呢?那就哭的哭,闹的闹,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的姑姑、婶娘们喝酒,自然不会喝到第三阶段的,但每次不喝到第二阶段,她们也觉得不为尽兴。今天姑姑、婶娘们起哄给婉儿婶娘封了个醉月婶娘的绰号,大家还不肯散,也不知道是谁先发难,几个姑姑、婶娘竟然要点将唱点什么了。
  也是我母亲怕形势失控,怕姑姑、婶娘们得意忘形,又关着院门,一高兴真唱出点“扫黄打非”的段子来,传出去就是麻烦。做个导向,我母亲自报奋勇,先对着姑姑、婶娘们说了一句:“我就先献个丑吧。”说着,母亲真的做好姿势,准备就要开始唱了。
  没劲,我母亲能唱什么呀?我可是听过母亲不少次的演唱了,无论是在外婆家,还是在我们侯家大院,母亲每和姑姑、婶娘们欢聚一起,免不了就要演唱个什么节目,当然全都是引入向上的节目,每一个欣赏母亲演唱的人都希望她早早唱完,然后热烈鼓掌为演唱成功喝彩。今天依然不例外,母亲又开始演唱她的正确导向了。
  正襟危坐,母亲手指击案,得了,趁着这个机会我快出去方便方便吧。跑出房来,对不起也没去正规建筑,小孩子,绝对自由,就在院角,一腆小肚子,我就痛快了。方便完了,跑问房来,母亲的演唱也快结束了,还是老一段,现在已经唱到“花落知多少”了。其实一整段才二十个宇,整整唱了大半天,一唱三叹,那调了可难听厂。我早就跟着学会了。头一句,“春眠——不——觉晓……”脑袋要转着圈地摇,眼睛还要虚眯上,天知道老祖宗怎么留下了这种艺术,活活折磨人。
  屋里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母亲的声音还没有落下,掌声就响起来了。我知道的,姑姑、婶娘们的心情和我一样,为母亲终于唱完了而感到欣慰。好在母亲很知趣,她绝对不想再唱一段,就这样,轮到我的芸之姑姑了。
  在侯家大院,芸之姑姑最会唱、你想呀,芸之姑姑终日陪我奶奶看戏、听曲儿。一出戏,我奶奶看多少遍,芸之姑姑就陪着看多少遍。有时候家里赶上喜庆日子,我们的芸之姑姑总是出来和她的哥哥、弟弟们一起配戏的。
  大家请芸之姑姑唱,芸之姑姑自然不肯,推让再三,芸之姑姑还是和大家争辩:“怎么就应该是我唱?”最后还是我母亲出来恳求:“芸之妹妹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吧,不赶上这样的好日子,谁有造化配听我们芸之妹妹的唱呀。”我母亲说得酸酸溜溜,大家起哄的劲头儿就更大了。
  正在芸之姑姑和人们争执不下的时候,婉儿婶娘伏在我的耳边悄声地对我说:“小弟,快随桃儿姐姐去南院将六叔请来,让他带上胡琴,再带上一支笛儿。”
  哦,我明白了,六叔营之一束,芸之姑姑就唱了,芸之姑姑唱戏不能没人拉弦儿呀。我们的六叔萱之多才多艺,每次赶上家里伯伯、叔叔们唱戏,
                             缺个青衣,六叔萱之一拉弦儿,芸之就唱了。
  射箭一般,我拉着桃儿姐姐就往南院跑,跑到南院,六叔萱之正在房里读书,不容分说,拉住六叔萱之的胳膊,我就说了一句:“走,胡琴,还有笛儿。”六叔萱之闹不明白我要做什么,这时桃儿姐姐便向他说后院里姑姑、婶娘们正在喝酒,而且已经到了第二阶段,开始唱了。
  将六叔萱之拉到后院来,芸之姑姑似是已经答应演唱了。六叔萱之将胡琴架在膝盖上,极是潇洒地拉满琴弓,抬眼向芸之姑姑问着:“反二黄吧?”
  “哪段?”芸之姑姑向六叔萱之间着。
  “《宇宙锋》,我这里假意儿懒睁否眼……”
  “你才是杏眼儿呢。”芸之姑姑历来遮理,她不想唱,还怪六叔萱之说她是杏眼儿。
  六叔萱之厚道,不和芸之姑姑争辩,立即又向芸之姑姑问着:“要么《女起解》,苏三离了洪洞县。”
  “去你的。你恨爹娘不该把你卖人娼门去吧!”芸之姑姑俐齿钢牙,一句话将全屋的人都逗笑了。
  “好,那你说唱哪段吧、”一生气,六叔萱之将胡琴夹在胳肢窝里,鼓着腮帮,冲着芸之姑姑问着。
  “我点出戏吧。”又是我母亲出来解围,她看看芸之姑姑、又看看六叔营之,然后向大家说,“我看,就唱《嫦娥奔月》吧。”
  “好厂姑姑、婶娘们一起鼓掌,一致表示赞同。
  对于母亲的提议,芸之姑姑也不能再反对了。不唱《宇宙锋》,将老爹唤作夫君,实在也难为芸之姑姑了;再唱《女起解》,正如芸之姑姑说的那样,“你才恨你家老爹将你卖人娼门了呢。”台门闺秀,不是什么戏都能唱的。我母亲点了一出《嫦娥奔月》,再恰当不过了,我们芸之姑姑本来就是嫦娥小姐的身份,天底下放不下她,只有住到月亮里去。等我爷爷有了钱,非得在月亮上建—处侯家大院的分院不可。
  芸之姑姑终于答应要唱了,六叔萱之立即架好胡琴,向芸之姑姑问了一句:“哪一段?”芸之姑姑想了想回答说:“那就西皮摇板吧。”随之六叔萱之就拉起来了。
  “卷长袖把花镰轻轻举起……”一开腔,宇正腔圆,我们芸之姑姑绝对是梅老板的关门弟子,立时,就使全屋的人听呆了,若不是我第一个带头喊好,满屋里的人几乎都变成傻子了。
  众人喊好的声音未落,芸之姑姑又接着唱了起来:“一剃时惊吓得蜂鸟纷飞,这一枝,这一枝花盈盈将将委地,那一枝,那一枝开得似金镂丝丝。甚衅妍,甚鲜妍是此株含苞蓓蕾,猛抬头,见一枝高与云齐。我这里举花镰将它来取。呀呀呀,归途去又只见粉蝶依依。”
  “好!”满屋的人一起发疯地喊好,偏偏芸之姑姑还不满煮,她向六叔萱之说:“那‘归途去……’又应该回到二六的,你怎么就接着西皮摇板拉了下去?累得我气都喘不上亲了。”
  “我光顾着听姐姐唱了,什么摇板、二六,我全都忘了。”六叔萱之故意讨好他的芸之姐姐,就嬉皮涎脸地向芸之姑姑说着。
  “你呀,嘴巧吧,你心里想着谁,也只有天知道了。”芸之姑姑话音未落,醉月婶娘和六叔萱之“腾”地一下,双双一对大红脸。芸之姑姑似是也觉得有些失言了,忙着把目光移开,故意地向我母亲问:“大嫂不是总说,这天下还真难找一个配得上六弟的女子了呢。”
  “怎么这天下就找不到配得上六弟的女子了呢?”谁也没有想到,抢着说话的,竟然是醉月婶娘,好像她正为什么事情羞红了脸,故章平静一下心情。醉月婶娘向大家打趣地说,“来日我们六弟到了成亲的年龄,大嫂说过的,高老庄里随着六弟挑。”
  “哈哈哈哈。”醉月婶娘的话把大家逗笑了。
  六叔萱之不在乎醉月婶娘拿他找乐,只傻乎乎地向大家问着;“下一个谁唱,再侍候一位我就回房读书去了。”
  “下一位,还用问?就是醉月仙子了!”我的芸之姑姑被醉月婶娘点了一出戏,心里甚是愤愤,如今轮到她点戏了,她能饶过醉月婶娘吗?
  人家醉月婶娘是爽快人,更不忸怩,说唱就唱,向着六叔萱之说道:“就是 《牡丹亭·惊梦》里面的《江儿水》。”
  “哟,你们两个人打的是什么哑谜呀?”不懂昆曲的婶娘们不明白醉月婶娘说的是哪一段,几个人一起大惊小怪地问着。
  “人家学问大,说的是昆曲,听着吧。”芸之姑姑刁钻地说。
  立即,六叔萱之拿出了小笛,乐音悠扬,热热闹闹满屋的欢声笑语,当即就被笛声压了下去。
  随着六叔萱之的笛音,醉月婶娘站直了身子,双手合在一起,婉婉转转地开始唱了起来:“偶然间心似缱绻,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惹人恋……”
  昆曲这玩意儿真是缠磨人,醉月婶娘才唱出第一句,人们立即就变得沉静了。一个个就似染上了什么症侯一般,脸色也静下来了,血液流动得也慢下来了,好像整个地球就要转慢了似的,只由着那一丝婉转的歌唱在粱间缭绕,世界变得沉静安详,人们心间的秘密一下子展现得淋漓尽致,似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正在人们的心间回荡,使人们相亲相爱,使人们感受到美丽幸福。
  我看见醉月婶娘唱着的时候,她的眼睛望着六叔萱之,灯下,和他的姐姐、嫂嫂们一起,姥紫嫣红的衬映下,六叔萱之显得那样清秀高洁,真若是将来有一天我们的六叔萱之到高老庄去选女子,高老庄女子之间不掐死几口子才怪呢。
  醉月婶娘的眼睛就是望着六叔茸之,我看见的,在醉月婶娘演唱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噙着泪光。
  “生生死死遂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两句词唱完,又是一段笛声。六叔萱之吹着横笛,眼睛虚眯着,似被醉月婶娘的演唱陶醉着。他吹得慢慢悠悠,曲儿飘散在屋里,把每—个人都听醉了。
  醉月婶娘还在唱着:“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花,守的个梅根相见。”
  唱完了,醉月婶娘唱完了。但她并不想坐下,也不想对人们说什么,似是她还沉醉在她自己的唱腔里,那里面每—个字、每—板、每—跟都醉了她的心。醉月婶娘毫不遮掩,她的泪珠儿已经沿着脸颊流下来了。
  哎呀,听得我们心都醉了。“我母亲打破寂静,极是轻松地对大家说,”人们呀,也都是自己不得解脱,既然知道生生死死遂人愿,怎么还酸酸楚楚无人怨呢?我说呀,自古福寿由天定,谁和谁也只是遂缘而已,快不要胡思乱想了,快唱—个快乐的吧。
  唔快乐的歌,大家一致推举我出来演唱,可是我哪里会唱快乐的歌呢?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哪支歌快乐,最后没有办法,急中生智,我绐她们唱了—段《我的家庭多可爱》,虽然不快乐,可也算幸福歌了。
  ……
  
  醉月婶娘绝对是我们侯家大院里的女才子,学问不在一级作家和博士生导师之下。
  宁老先生,我们醉月婶娘的父亲,北京人,老学究,学问大到连胡博士都不放在眼里。这位老学究学问大,但秘不传人,一不肯出山就任教授,一己之见,不可以讹传讹;二不肯写作文章,乱世文章不值钱。就这样,这位老学究一肚子的学问就烂到肚里了。但既然有学问就一定会对社会国家有所贡献,宁老先生于国于民最大的贡献,就在于他推算了几大名卦。怎么就叫是名卦,宁老先生精通《易经》,更对八卦有精深研究。宁老先生算定的第一大名卦,是“九一八”之前三个月。他老先生摆出八卦,算定百日之内,长城以北千里之内将有大乱。宁老先生将他的推算经人转告到元帅府,没有引起重视,结果吃了大亏。宁老先生推算定的第二大名卦,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一日,西安事变。宁老先生匆匆摆出一卦,整整用了一天的时间,算出结果,天龙无恙。十万火急电告南京政府,这才制止了何应钦派飞机轰炸西安的阴谋。宁老先生算定的第三大名卦,是算定他家的千金小姐宁婉儿一定要下嫁到二百里之外的市井人家,如此才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错了,前面的两卦都摆对了,只有这第三卦摆错了。正是距离京城二百里以外的我们侯姓人家,才葬送了宁婉儿美丽的青春和生命。
  宁婉儿怎么就嫁给了侯家大院的二土匪?前面说过了,宁老先生摆八卦摆错了,他独生女儿,绝对不能在京城之内成婚。那时代倒是也对,京城之内,老门老户差不多都败落了,赫然不可一世的皇亲国戚们,眼看着连饭都吃不上了。京城以外,新学昌明,北京大学、清华园,只凭他胡博士在那里做校长,宁家的女儿就不下嫁他的学生。也不知什么原因,宁老先生就是看着胡博士别扭。
  也是天做良缘,那时候我母亲家也住在北京,宁老先生给女儿开蒙,将我母亲请去陪读,两位小姐从此就建立起了深厚感情。后来我外公举家迁到天津,又和我们侯姓人家结亲,马家小姐和我老爸结婚后去北京拜见各位长辈,宁老先生一看这位小哥聪明可爱,又听说这位小哥下面正有个二弟尚未成亲,就是这户人家了!宁老先生就将女儿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了。其实当时我老爸只要对宁老先生说明他的二弟绰号叫二土匪,宁老先生一定就另做打算了。结果侯家大公子以自己出众的品学容貌,给侯家二土匪诓来一个媳妇儿。这才是挂羊头卖狗肉,和后来电视台的广告效应异曲同工。
  其实怪也怪宁婉儿自己眼拙,定亲之前二土匪侯荣之到宁家去过,那时候叫对面相。婉儿嫁给二土匪,宁老先生事前也征得了女儿的同意,怎么宁婉儿这么聪明的人儿,就没看出来侯荣之的真实面目呢?对了,世上的事情大同小异,历来凡是土匪者辈,打扮起来都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二土匪去宁家相亲的那一天,神态容貌,明明就是高级知识分子,风流名士,连宁婉儿那么刃的一双眼睛都没挑出瑕疵来,差不离儿的,屈尊下嫁了。天下能有几个如意郎君?林黛玉如粟不早夭,最终也要嫁人家,天下哪里有配得上林妹妹的男子?本人年轻时品举兼优,但是被打成右派,估计林妹妹也不肯陪老右去农场,帮助她的爱哥哥每天晚上写交代材料。将就着肥,就这样,宁婉儿落入不幸深渊了。
  侯荣之和宁婉儿结婚,举行新式婚礼,地点选在英租界的维斯礼堂,虽然他俩都不是基督徒,佃完全参照基督徒的仪式操办,不坐轿,不拜堂,不坐帐,就是洋鼓洋号,嗒嗒嘀,嗒喏嘀,吹的是西洋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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