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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黎明 [苏] 瓦西里·贝科夫-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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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离公路很近。在河滩旁边那熟悉的小松树林遥遥在望,上次他们是在那儿遇到不幸的。
中尉从怀里掏出了地图,对了对位置。他的地图里有意地没有标出基地位置,但是不标他也牢牢记得基地位于河边小树林北侧突起的那一部分。现在,中尉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个小山岗,看出他们离那儿最多还有两公里。离得这样近,可就是去不了——这又使他感到十分难过。由于这条该死的公路,他们得耽搁一整天——在吉凶莫测的情况下受折磨和挨冻一整天。
伊万诺夫斯基开始和苏德尼克一起观察公路,公路上交通频繁,中间短时间地出现过没有车的情况。那儿走的基本上是卡车——各种各样牌号带篷和敞篷的卡车,显然是从欧洲各国搜罗来的。它们大多数是向东,向莫斯科开去。中尉突然想到,如果不是全体出动,不带伤员,而是带上哪怕一两个战士,那么,是可以去冒冒险的,可以利用战壕,穿到公路那边去。这一天他在那里至少还可以看到、侦察到许多东西,制定出一个行动计划,天黑时把全分队带过去。
这种想法使他一下了来了劲,新的目标使他增添了行动的力量。他爬下胸墙,朝滑雪战士们低声却有力地说了一句,“起来!都跳—跳暖和暖和!喂!”
克拉斯诺库茨基、鲁卡绍夫立刻站起来了,用手套拍打着身子。鲁卡绍夫推醒了睡得糊糊涂涂的彼沃瓦罗夫。
“暖和暖和吧!打起点精神!”中尉一个劲儿催促,这时他想起了一个叫人起来的最好口令:“开早饭吧!鲁卡绍夫,拿出罐头来,每人两块面包干。”
鲁卡绍夫带着睡意,打着寒颤,从皮包里拿出来几块黑麦面包干和一盒鱼罐头。中尉用刀吱扭吱扭地把铁皮底割开了,于是大家便用刀子和匙子刮那里面冻得硬梆梆的东西。
“喂,怎么样,小彼沃瓦罗夫,你睡了一会儿吧?”由于寒冷中尉故意振作了一下精神,问道。
“是的,睡了一会儿。”
“你支持不住了?啊?”
“太累了,中尉同志。”战士直率地回答。
“我还以为,你是个棒小伙子呢,”伊万诺夫斯基轻松地开着玩笑说,“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我不行了。”
他不分辨,不叫苦。现在,经过一段休息之后,他露出了羞愧的表情,黑黑的面颊在刚刚睡醒之后泛起了几乎是孩子般的红晕。
“不行了!”鲁卡绍夫带着指责的语气摹仿他说,“又不是在妈妈跟前。现在可是……掉队的比打死的更糟。”
“被打死算啥,打死了也就不需要用力气了。可你看这儿——两只手被绳子磨出来血泡。”克拉斯诺库茨基伸出自己红肿的手掌,昨夜,他显然吃了苦头。但是谁没有吃苦头呢?而且谁晓得马上还要吃多大苦头呢!
“可是也有聪明人,”鲁卡绍夫用方才那种气愤的口吻继续说,“不知是溜掉了,还是迷了路。结果我们在这儿替他们吃苦。”
他指的是邱宾和扎雅茨,中尉同样一刻也没有忘记他们。被打死的那两个,不说也清楚。哈基莫夫,虽不好说,但也还比较清楚;而准尉和扎雅茨呢?昨夜在路上突然不见了,好象钻进地里一样——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叫人莫名其妙。
“如果这么简单,那就好了。但假如不是这样呢?”鲁卡绍夫严肃而忧虑地看了看战壕说。中尉这才明白中士的意思。但是中士说的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确切些说,伊万诺夫斯基不愿意设想、甚至不愿意别人暗示邱宾准尉会叛变。然而他内心却充满着犹豫和怀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个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小分队的人本来就很少!
“还会顺着我们的足迹把德国人引过来,”克拉斯诺库茨基天真地附和说,“事情很简单:雪地上有滑雪板的痕迹,只要追——总能追上的。”
“一切都可能。”鲁卡绍夫脸色阴沉地表示了同意。
“不,不能这样说,”伊万诺夫斯基搭腔了,“准尉不会这样,他不是那种人。”
鲁卡绍夫咀嚼着面包干,疲倦地望着战壕的尽头。
“可能不是那种人,但一切都可能发生。比方我们那个第一O九队,也有过那么一个相貌堂堂的大尉,一个劲儿修防御工事。等修好了,却修的不是地方。德国人一来,他第一个举起了双手。”
“喂,你不要这么说了。”伊万诺夫斯基坚决打断了他的话。“邱宾不是那个大尉,这是肯定的。鲁卡绍夫,以后你要多相信人,人家不也相信你嘛。”
“那是我呀……”
“你为什么认为邱宾不如你?”
“我还在这儿,可是他却不见了。”
是的,他的逻辑几乎是无懈可击,反驳他是困难的。事实上,他就是没有掉队过,虽然他还是个殿后兵,而且他也没有让此时坐在旁边迅速舔着勺子的彼沃瓦罗夫掉队。总之,鲁卡绍夫是对的,但是伊万诺夫斯基不愿意过早地给邱宾下结论。准尉身上毕竟有某些好东西,尽管他的固执使中尉生气。
他们坐在雪堆上,很快就吃完了罐头,嚼完了面包干。伊万诺夫斯基把勺子放回口袋里。
“鲁卡绍夫中土,”中尉换了一种语气说,“留在这儿代替我。我需要去侦察一下。大家都留在这里。可以休息。注意观察周围。我很快就回来。有不明白的吗?”
“明白了。”鲁卡绍夫带着乐意的心情回答。
“一切都按规定办。要照顾哈基莫夫。”
“一切照办,中尉。我们会照顾好的。”
“好了。小彼沃瓦罗夫,跟我来!”
“我?”彼沃瓦罗夫觉得奇怪,但只是迟疑了一下,顺从地站了起来。
“带上滑雪饭和其它东西。我们走吧。鲁卡绍夫,把苏德尼克替下去,他恐怕冻僵了吧。”
伊万诺夫斯基踩着有的地方齐腰深的积雪,顺着战壕向公路走去。滑雪板他们拿在手里。战场有时出现小弯,拐弯时,中尉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但战壕里和附近似平没有人;壕沟底部有棱有角的雪堆没有人动过。他们终于听到了柴油机沉闷的嗡嗡声,闻到了在严寒里难以闻到的合成汽油烧着的烟味——快到公路了。伊万诺夫斯基从一个转弯处突出来的粘土坎后面探出身子,又立即缩了回来。跟前,就在战壕宽阔的出口处,一辆汽车闪过,上面盖着被风吹得鼓起来的帆布;接着,过了—辆又一辆。这是汽车队,一些敞篷车上驾驶室旁边能看到身穿绿色军大衣的、缩着脖子的德国人。看来,俄罗斯的严寒把他们冻得够呛,车上的人对周围也就不大注意了。中尉向心情紧张、浑身发冷的彼沃瓦罗夫打了个于势,并沿着雪堆的一边爬上了斜坡。
当然,他对马上成功、对找到穿过公路的好时机远不抱多少希望,但老是这样的不走运——却是他未曾料到的。他在凛列的寒风中都快冻僵了,好不容易才等完轰轰隆隆的汽车都过去了,附近好再没有什么人了。但是他刚从胸墙的冻土块后面探出身子,立刻又看到了不远处有德国人。一共三个,是通信兵。一个爬上了柱子,在那里摘他的电线,另外两个拿着电话机,坐在公路边——看来是在接线路。他们的背后路出来步枪的枪筒,地上放着几捆电线和某些工具。正在忙事的德国人固然没有四面张望,但如果两个俄国人想从他们鼻子底下越过公路,他们自然还是能发现的。
这就是说,又需要等待了。
于是中尉沮丧地躺在被雪覆盖的冻土块上,眼睛盯着公路。身子冷得够呛,脚冻木了,受伤的大腿疼得更厉害了,伤痛越来越使他分心。
路上的交通,时而车水马龙,时而略微安静,并且出现一公里,或许更长距离的中断。这种情况已经有好几次了。出现过一两次可能地过去的比较有利的时机,但那几个德国人还在那儿维修线路。中尉三次掏出坦克上用的那个沉甸甸的小表,最后一次的时间是十点半。通信兵还是没有走开。过了半个小时,坐在柱子上的那个,终于下来了,中尉想,也许现在他们该走了……但这个德国人走到下一根电线柱子跟前,又把自己的抓钩挂在脚上,向电线柱子上爬去。他们三个人在那里小声地谈论着什么,但风把他们的话音往别的方向吹,所以中尉什么也没能听出来。
这样没完没了地继续了很长时间。伊万诺夫斯基已经开始观察四周了,打算在离这些通信兵远一些的地方找一个更合适的地点。这时他发现路边上那两个德国人身旁又出现了一个。完全不知道他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他大概原先就在中尉看不到的山岗后面,守在路上的某个地方。中尉感到后怕,如果刚才冒险跑过去——那就淮保碰上这个看不见的德国人。只见他蹲在电话机旁,和其余两个谈了几句,并向柱子上那个人挥了—下手,那个人开始住下爬。在他下来的时候,这三个人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拿起自己的挎包和箱子,顺着公路走去。
这一次他们停下来,离战壕比较远了,他们已经谁也不上柱子了。中尉看了一下公路的另一头——现在看来应当下决心了。但首先必须尽量靠近公路。
他从斜坡慢慢地下到了壕底,受伤的大腿被弄得挺痛。在雪地上坐了很久的彼沃瓦罗夫一跃而起,伊万诺夫斯基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于是他们紧靠着壕底陡峭的一侧迅速往下走。这时,从公路上很容易发现他们,所以走了不远中尉就卧倒在横堆着的雪包后边,身子紧贴雪地,彼沃瓦罗夫敏捷地在他旁边卧倒,把身子藏进了雪里。他那张孩子般的脸庞,由于寒冷,加上睡眠不足,显得浮肿,精神高度集中地对着中尉,中尉的眼睛不时碰到他焦急询问的日光。彼沃瓦罗夫趴在战壕底,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得靠近指挥员,指挥员现在要作出对他们俩具有十分重要意义的决定了。
但是在这里就连中尉自己也是什么都看不到,他不得不依靠听觉,敏锐地捕捉从公路上传来的各种零乱的声音。当然,在偷越公路的各种可能的办法中这一招并不是最可靠的,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等公路上柴油机的轰鸣略有减弱、附近再没有听出什么新的声音时,伊万谢夫斯基暗自说了一句:“走!”就—跃而起。
在深雪中他几步就跳到了公路旁的战壕终点,从这里向外一看——眼前这段公路确实是空荡荡的,虽然他根本就来不及望一眼远处那个小山岗。他弯下身子,拼死劲地跳到轧平了的公路上,又使劲跳进了公路那一边战壕的雪堆上。跑时他满意地听到身后彼沃瓦罗夫的喘气声,因此更是用尽全身力气沿着壕底向已经不远的转转弯处飞跑。但跑了几步之后,他又开始听到发动机急促的轰隆声,他心里一紧,感到十分不安,估计会出现喊声,也可能是枪声。但他毕竟还是跑到转弯处后面隐蔽了。彼沃瓦罗夫虽然没有同时赶到,但是,中尉回头发现,战士卧倒了一会儿以后汽车才出现。汽车没有减速,很快地就开过去了,这天早晨他第一次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一口痛苦的,叫人肝肠寸断的闷气!
“咳,真见鬼!……”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一会儿,然后伊万诺夫斯基跪起来看了一下四周。不远的地方似乎有灌木从,从高高的胸墙那边,有的地方已经露出来稀稀拉拉的树梢,中尉和战士有气无力地沿战壕走去。他们离开公路有好一段距离,打算爬出战壕,到原野里去。奇怪的是:彼沃瓦罗夫竟比他先爬出去了。中尉第一次试着往上爬,但刚爬到一半,就从陡坡上滑回到了雪堆。大腿又痛得厉害了。这一次他没能或者不愿压住自己的哼声,彼沃瓦罗夫在胸墙上转过身来,用害怕的、询问的目光向他看了一眼。
“没什么,一切都很好。”
伊万诺夫斯基打起精神,忍住了疼痛,战士把滑雪杖递给了指挥员,指挥员靠滑雪杖的帮助最后翻过了胸墙。
“好了。现在用滑雪板!”
这儿,大概巳经可以沿着战场走了,因为在公路的那一面有胸墙的掩护,有些地方,灌木从把他们掩护得也不错。在右边,远处露出了小松林灰色的树梢,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他们的命运——成功,或者是不幸,是光荣,或者可能是死亡。
第七章
在滑雪穿过灌木丛的时候,伊万诺夫斯基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安,这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无法克服,使人难受。
真叫人莫名其妙,为什么这感觉竟出在这个时候,并且怎么也摆脱不了呢?看来,一切终归算是比较顺利地过来了:他们穿过了公路,敌人也好象没有发现他们,经过一夜艰难的长途行军,他们现在已经接近了目的地。虽然也遇到重重障碍,但结局即将分晓,他们现在可以有所作为了吧。固然,他们的力量已经分散,一部分在过火线时损失了,两人在夜里失踪,四人被留在公路那边,因此这里仅仅剩下两个人。两个人当然比不了十个人,然而他目前这种莫名其妙和无法摆脱的不生心情未必是由此引起的。
小树林已经迢迢在望,中尉越接近它,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他焦急得顾不上停下来理—理大腿上的绷带——伤口好象又在流血了。其实,他早就尽量想忘掉伤痛,这一夜他已经习惯了。现在他接至不大往两边看——而是一个劲儿拼命向小树林滑去,好象他将在那里得到一生中最大的奖赏,但也许还会是最大的灾难呢。彼沃瓦罗夫努力在后面紧跟,他满身是汗,已经顾不得用伪装衣的袖子去揩了。他俩气喘吁吁地沿着灌木丛的边沿迅速往上滑。天已大亮,寒风习习,浓云密布的天空低垂在灰蒙蒙的、荒凉的、雾气腾腾的大地之上。
登上小山岗后,伊万诺夫斯基透过赤杨树丛光秃的枝条朝下看。前面是一个小山谷,灌木丛象舌头似地一直延伸到谷底。从灌木丛里中尉好不容易认出那片赤杨树林子,自己和沃洛赫上次就是在那里等侯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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