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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1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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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王岚知道他就是信息中心的领导,公司的二把手,她未来的头儿。
王岚问了一个工作性质,因为文字是她擅长的,她在出版社、报社、广告公司都干过,但编辑也有很多种。她介绍自己时微微显得有些矜持,有一些当然不是真的,是她临时给自己添上去的,但即使说这些编造的材料时她也能做到不卑不亢、不温不火,倒像是她在给别人机会,北京女人那一套她算是学到家了。年轻人果然感兴趣,看了她的毕业证复印件,就说那你一定适合的。他甚至拉来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告诉她公司的地址,月薪。那地方离她的住处很近,只坐两站地铁再倒一次车,而工资每月八百,那等于说比她现在还要高出二百。但王岚控制着自己的心情,面不改色,只说还要看看再说。年轻人也说,那你明天来吧。他是热情而真诚的。王岚注意到他笑的时候露出一排很白的牙齿,这在抽烟的人中很少见,而且他的眼睛也让人联系到某种草食动物,给人一种总是湿漉漉的感觉,这就证明他不可能太坏,其实王岚心里当时就打定了换工作的主意。
第二天,她去公司参观时印证了前一天的看法,她甚至立即喜欢上这个地方了,信息中心五个录入员都和她一样,都是外地来京务工的,最近的也是河北。只有她一名编辑,也是惟一一名大学生。她喜欢一个让她觉得自己重要的地方。
三
冬天第一次降温就把院子里的水龙头给冻住了,其实这是常事,后来她就知道了。但第一次的确让她心里起了一些变化。那天她屋里没存水,还是到院里那位大妈家讨来一点水洗漱,于是一整天王岚都觉得惶惶然,就像下雨天却想不起外面是否晾晒被子了。
起初她以为是一种担心,对过冬的担心,对北京冬天的担心,但她买了一件黑呢大衣,又买了一件羽绒衣,那种诚惶诚恐的感觉却依然存在,还是没有消失,她才明白她需要的东西和天气没有关系。她终于安定了,在北京渐渐适应,有了自己的生活,那逐步松弛也逐步踏实的心情里却慢慢地生长出一些黑洞,有时候是寂寞,有时候变作抑郁。她应当比从前敏感而小心了,这当然更靠近她自己了,也更加的善良。
那个替她送煤的工人,一口气就抬来五 十块煤,一百块煤就跑了两次。她见过前面安徽人家那个儿子,18岁,最多六七块煤就跑得龇牙咧嘴。付钱之前,她客气地请工人进来坐,又拿了一听可乐给他。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浑身漆黑,只穿了件工作服,这么冷的天,却敞着,露出里面同样黑却结实的肌肉。王岚想起小时候去父亲的厂里玩,那些工人们包括她父亲都在休息的时候这么敞着衣服,她其实很容易靠近他们的,很容易就回到他们中间。那天她就这么看着那个裸露的身体,心里却一直在发软,身体也在发软,脸上一阵阵涌动着潮红,小伙子发现的话,她一定会抵挡不住。但那天小伙子一直在教她怎样使用蜂窝煤,炉盖盖多少才能封住火而不至于压熄,后来他又开始向她抱怨起生活,他和老婆在外面打工有多艰难,他们的孩子总是没人管,只好锁在家里。王岚拿了两罐可乐让他带给孩子,然后略有些不耐烦地把他打发走。
还是天热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件尴尬事,应当是下班的高峰时间,在拥挤不堪的地铁车厢里,那时候总会有事情发生的。当时她称之为流氓,她身后站着个流氓,流氓把一个硬硬的家伙顶在她的后腰上。他自然是存心的,因为她闪了几次都没有避掉,而车厢又这么鲚。当时她真是又羞又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流氓显然也看出这一点,于是压力更大了。车子摇摇晃晃,他们也得跟着摇摇晃晃,而她却晕晕乎乎地下错了站,甚至连回头找那个流氓的勇气都没有。她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忍着委屈哭了小半天,就像被人偷了钱包。之后她定下神来找回去的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她似乎把什么都忘记了。这件事自然是她想忘记的,可入冬后她却想过好几次,而她的回忆又是那么细腻。
当然并不是没有人注意她,公司里有个年轻人三天两头过来玩电脑,其实玩游戏时,眼睛却不停地朝她这边瞄。有一次头儿说话了,他说,怎么着,又来看我们王小姐?这句话不光玩电脑的脸红,连王岚的脸都红了。事后她当然要嗔怪,头儿却说,那孙子,你当他是好人啦,都离两回了,我看他呀,还得离第三回!
房东老姨一直没出现过,倒是她的女婿来过两次。据说他是某个驻非大使馆的大厨,不过王岚很讨厌他,因为第一次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在北京干什么呢?!粗俗而无礼。就是这么个人有段时间却跑来看她。头一次还老实,只是说了会儿话,第二次却借拍床的时候,被子够不够盖,暖和不暖和——就像床太小,不够他的巴掌拍的,他的手一下子就拍到她的腿上。王岚吓得只得说出去解手,她在外面逛了半个小时才回来,回来时房门虚掩着,大厨女婿已经不知去向。
那天晚上王岚用椅子倒着抵住门,人也不敢睡得太深,先是不敢,后来却是睡不着。她害怕大厨女婿其实并没有走,而是藏在什么地方,一等她睡着就钻出来抱着她说,啊我是来给你送钥匙的,还没有把钥匙交给你。她靠在床沿上,静静地听着院子里的每一丝响动,但没有,整个院子都睡着了。这个地方离二环路很近,所以只有奔驰而过的车队发出的轰鸣声,就像一条大河正从她的身边流过去。
转眼间春节就要到了,因为年终公司效益不错,所以他们快快乐乐地一起吃了一顿自助餐。出门时头儿问她是不是回去,是的话可以送她一段,他刚好要去她住的那一片儿见一个朋友。头儿有部切诺基,不是什么好车,但对他这种性子不定的人来说倒是挺合适。但头儿把她送到炮局时却把见朋友的事给忘了,反而问王岚怎么不请他进去坐?王岚吃了一惊,也想不起早晨起来时是不是 叠了被子。因此也反问他不是要去见朋友吗,又说她那儿实在太乱。头儿于是拿出架子说,怕什么,你是我们公司员工,我了解一下总是应该的嘛。王岚没法,只得硬着头皮领着他朝院子里走,又说这儿条件不好,可不许笑话。头儿说那哪儿会呀,我还不是苦孩子出身!
那时候王岚肯定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挑剔而苛刻,对任何细节都嗤之以鼻。好在她给自己争气,叠了被子,但屋里还是有一股霉味,她赶紧打开窗来把气味散出去。王岚拉窗帘时头儿却多了句嘴,问,怎么,你怕院里的人知道你朋友来了?王岚忙说不是,对面那家孩子都快二十了吧,没事就喜欢拿个镜子伸到窗台上,讨厌得很。她本来想把这说成一个笑话,但说完才发觉并不可笑。
头儿的眼睛还在屋里张望,他大概在想像这儿最初的样子。“这儿都是你自己弄的?”
“当然,谁帮我啊广
“不简单,不简单,唉,换了我,要到一个陌生地方去生活还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那是你福气好,你还用去哪儿,不是已经挺好的了?!”
她替头儿泡了茶,说:“来,头儿,喝杯茶口巴。”
“叫我穆林吧,别头儿头儿的,听着生分。”
她只是笑笑,干脆什么都不叫。头儿喝着茶,然后望着头顶,脚尖在床沿上一颤一颤,这么看着看够了,忽然说:“唉,真的,我在三环那儿有套房子,要不拿给你住得了,我不收你的房租。”
王岚心里跳了跳,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显得太高兴,她说:“那怎么好,你不是不方便了?”
头儿正过脸来看看她,“我?”然后又恢复他玩世不恭的样子,“我的住处多着呢,你不用操心!”
当然这件事也是说过去就过去了,没有兑现,没有下文。王岚这么告诫自己,不用太认真了,不用往心里去,这就是男人,他对你用心时才可能是真的。
四
他们工作外的接触,直到春天后才重新开始。那是几家电影公司合办的一次舞会,穆林请她作自己临时的舞伴,他尽量做出很无奈很无辜的样子说:“要不小王陪我去吧,都这个时候了,我上哪儿去找人去?”舞会在晚上开始,王岚还是赶回去换了身衣服,妆化得极淡,几乎是轻描淡写,因为她知道这个场合中出入的会有一些腕儿,容貌上她无法和她们争长短,她只能显示自己的素雅和干净。到了碰头地点,她还是让穆林吃惊了,这么快?他这么评价她,但看得出他是满意的。
那一天也是王岚第一次领教穆林的社交能力,他几乎可以说如鱼得水,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不打招呼的朋友。其实那天更长的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四处转悠,他把她一个人丢在角落里,而除了那几个明星大腕,她的目光也更多地集中在穆林身上,她看着他蜻蜓点水又玩世不恭的周旋,觉得有趣。那时候她才注意到他脖子上裹着的蓝底印花丝巾已经敞开了,他谈话最多的那几个显然是他的朋友,他们在调侃他,又一起回头朝她这边张望,她于是朝他们微微点头,把示意全部送到,尽量做得大方得体。
其实那天还是部新片的发布会,制片人兼导演和女主角跳第一支舞,也即宣布舞会开始,那时候他便过来了,他们也开始跳他们的第一支舞,也是惟一的。
王岚上一次跳舞应当还是在学校,食堂餐厅,布满了油腻和剩菜味的地板,随便用洗衣粉拖拖就成为舞池,男学生几乎都笨拙而紧张,握在一起的手很快就像要融化。而现在自然是另一种光景,王岚闻到穆林身上那股淡而幽的古龙水味,他的动作是柔和的,暗示给的很明确,手掌也冰而干燥,她竟有些飘飘然。她对穆林说你跳得很好嘛,经常跳?他却一愣,回神一样反问她什么?他是专心于舞步还是在看别人?这么一想她心里就有了些妒意,于是她踩了他一脚作为他不用心的报复。王岚说:“对不起——我是故意的。”他也忙说没事儿、没事儿。王岚笑时穆林才发觉她的诡计,于是也跟着笑了。那一晚也是他第二次用异样的眼神看她,看得她颇有些得意,顿时觉得自己娇媚无比。
但这场舞会却像一个梦境,一场大雨一场大风,或像一段故事,到了关口,却又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他们又像从前一样恢复了同事那种有序有距的关系,不冷不热,以致王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暗示给的还不够?但随即她又推翻了这个念头,她疑心这原本就是她的想象,他对她的好感只是舞会上的眩晕所致,她以为的那种感觉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可这又怎么解释那双多情的眼睛呢?跳完那支舞后他的手指分明在她的手心调皮地划了几下,这个隐秘的动作又代表了什么?
她在背地里观察着这个男人,也在等待。她发现很多时候他都显得心事重重的,天秤座,天秤座的男人总是这么犹犹豫豫,让她怜悯又让她无可奈何。有几次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俩,她故意走在最后,再故意地问:“头儿,还不走?”他甚至不回头,只是举起手说你先走吧。她感到绝望了,这样一个男人,也是,她是个无根的人,北京话——“外地的”,谁会为一个“外地的”去浪费时间和精力?她离开的时候竟真有些伤感,她想起《简爱》的一段台词:“如果上帝赐予我美貌和财富,我也会让你离不开我,就像我现在离不开你一样——”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她们的命运却是一样的。
那应该是个飞杨花的日子,以后每到这个时候,王岚的心情都会变得沉郁。杨花翻飞,像雪片一样,原本就让人心烦意乱——那个她以为没有结局的故事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另起一段,开了头。
一天下午下班的时候,穆林把她留下了,他说找她有点事,让她等一会儿。等他忙完后,便开着他的切诺基,带上她,趁着夜幕驶出了城。那天他们究竟去了哪儿她一直不知道,也没问过,只知道是个郊外的度假村,旁边有个跑马场。到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穆林在服务台开了个房间,就把她领进去。那时候她的心一直在扑通扑通乱跳,这么快吗,这么快就要交出去了?服务员暧昧的眼神似乎也在告诉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但没有,从头到尾穆林都没有碰过她。他只是在抽烟,然后点了一首卡朋特的歌曲放上,他甚至忘记了他们还没吃晚饭,跑了这么远的路,似乎仅仅为卡朋特而来。但她知道不会这样,越是这种开场就越不会这么简单,于是她等着,惟一的动作就用纸巾擦擦额头,她知道与她有关的一件重要的事就要发生了。
后来,他抽了三支香烟后,第一次开口说话:“我要走了,去一家美资公司——”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她。
就为了这件事?“那,我是不是也要离开?”她的声音小得几近于无。
“可以啊,但,为什么?”他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转过身第一次看她。她又看到那双眼睛了,一看到它们她就觉得有了希望,它们让她等了那么久。但那一天她知道的是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中还有一种男人,他们只从男人那儿寻找安慰,遗憾的是她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我是个同志,同志,知道吧?我从小就这样,你也别奇怪——”
王岚的脑袋里却一阵阵迷糊,发晕,空空荡荡。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为什么要把我惟一一点希望都毁灭掉?!我情愿你什么都别告诉我——但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已经注定要影响她一生一世的男人。为了不暴露她的手指尖在颤抖,她把纸巾一张接一张裹在上面。
“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其实,我也是,很喜欢你的,我需要结一次婚——如果我要找个人结婚,那个人就应该是你这样的——”
为什么是我,就因为我是外地的?她心里忽然间恨起来,恨啊,那种不甘心,他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谁给的权利?
“如果你同意的话,当然你也要想好了,只要你同意的话,什么都是现成的,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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