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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3禅真逸史 作者:明.清溪道人-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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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经道:“昔日侯景致书陛下,臣己谏阻,莫堕其术中,陛下不听,以致今日。此贼不久必篡大位。臣闻鄱阳王贤能英武,有精兵数万,谋臣极多。陛下何不修密书,连合鄱阳王,两下起兵,共诛国贼,何愁大事不济?”临贺王大喜道:“卿言甚善,朕当从之,逆贼合当授首。”于是修成密书,差心腹都尉羊琰贾书送至鄱阳王处,暗合连兵,以剿叛逆。
羊琰藏书发内,径出南门。行不数里,只见前面一簇人马,远远行来。羊琰立定看时,乃是汉王侯景,带着数百军士,吆喝而前。羊琰路次难避,终是心虚,慌张不定,急闪入路口庵院中回避。侯景坐在马上,远远看见一个将士探头张望,行步怆惶,心下疑惑。正欲查问,只见闪入庵中去了。即着军士唤出来看,却是羊琰,跪于马前,面色变异。侯景问道:“汝为何事慌张如此?”羊琰战栗不能答应。侯景笑道:“必有奸谋。”令军士搜检,发内搜出书来,呈上汉王。侯景拆开看时,书云:
叛贼侯景,凶狡奸伪,欲图篡逆,反以弟为奇货。初诱合兵,以除君
侧之恶,不期城破之后,幽上于静居殿中,绝其饮食,饿死台城。此贼怀
不良之心久矣,终必篡位。今特致书于贤王,求起一旅之师,共诛逆贼,
碎尸灭族,以祭先灵。乞兄早正大位,副兆民之望,国家幸甚,天下幸
甚。侯景看罢大怒,双手加额道:“感皇天庇祐,得获奸谋,不然孤三族皆休矣。”即将羊琰斩了,带领军士,火速进城。当晚发精兵三千,部领家将,径将临贺王府门围住,亲自杀入府中,满门良贱尽皆诛戮,席卷财帛,寸草不留。又将临贺王押入景阳楼内绞死。有诗为证:
宗党阴谋骨肉欺,岂知一旦亦诛夷。
从来善恶谁无报,为子为臣宜鉴之。
话分两头。再说林澹然自从侯景相别之后,光阴迅速,不觉又更了几遍的寒暑。终日修样炼性,返本还元,容颜倍加光彩,身体更觉精神。苗知硕、沈性成、胡性定三个不离左右,早晚随着林澹然看经念佛。薛举依旧送在城里张太公家,和张善相同窗肄业,共习诗书。当下年已十岁,二生天资相等,性格不同。这薛举悟性最高,只是不肯读书,候先生不在,翻筋斗,打虎跳,扯拳拽脚,嬉耍喊叫。年纪虽小,气力颇雄,举一二百斤之物,如同等闲。这张善相秉性聪明,读书三五遍即能默诵,古书坟典,过目不忘,下笔成章,雅爱清净。先生每每责罚薛举,致书与林澹然,说薛举不肯用心,比初进学时大不相同。林澹然已识他是个好人,只是护短,不十分拘束。
闲话休题。却又是初夏天气,但见乳燕飞华屋,新篁遥丽园。林澹然和苗知硕在庄后小园中槐下闲坐,苗知硕问西天天竺国我佛如来修行得道根源,林澹然将如来辞父归山,苦修证道的事,细说一番。自下午讲起,不觉红轮西坠,冰镜高悬,并无纤毫云翳。林澹然道:“初夏光景,清和可人,难得这般皎洁的月色。良宵美景,莫要辜负了。”教道人移桌椅在茶蘑架边,摆出酒肴,对月而坐,苗知硕侧坐相陪。二人饮酒谈笑玩月,遣兴怡情,许久,又早夜深更静。林澹然正举酒杯在手,仰面看月,忽见东南上一星,其大如斗,自南而西,色煌煌欲坠。林澹然道:“知硕,你看此星为何如此?”苗知硕抬头看时,失惊道:“住持爷,此星却也大得利害,为何一步步流过西来?”林澹然道:“此星不比诸星,乃北极紫蔽之象。今自南向西,其光将坠,多应在梁武帝身上有些不祥,或被侯景所弑,未可知也。”知硕再欲问时,只听得一声响亮,大星已坠,其光四散。两个惊骇叹息。林澹然道:“紫薇星已坠,武帝休矣。只是百姓遭于涂炭,何时四海清平?”叹息了半晌,苗知硕将手指道:“那月边随着这两颗星,其光闪闪烁烁,比诸星大而且朗,正照本城之内,是何星也?”林澹然笑道:“天机玄妙,非汝所知。此二星乃大贵诸侯之象,正照本城,应出英雄豪杰。然而星光带杀,黎民必遭荼毒,天下安得太平。”
林澹然又将星象一一指点与知硕道:“凡星者,精也。万物之精,上列于天,各属分野。二十八宿以经之,金本水火土五星以纬之。如星宿一离次舍,即有灾难。又如流星入斗口,主有刀兵。五星入斗,秦地不安。天乌星现,上人失德,辅臣为祸,干戈离乱。三台为辛辅,妖彗来侵,主大臣谪贬,小人得志。天盖星现,国有阴谋,君弱臣强,天下兵乱。天汉星、地汉星若有光芒,人主宜修德以禳之。毛头星其光烛地,大水为灾,夷狄侵中国。太白人南斗,君王下殿走;若经天,主变乱。毛头星有七八名,一名搀枪,一名煞星,一名武联,一名扫帚,一名文班,一名招摇。此星总不宜现,现必有灾。辰星原在月后,若在月前,期年之中,防兵革。天狱星现,兵火立应。天雁星其光青色,三四丈长,现必生殃,主兵荒碱盗。天兽五星,不宜明亮,若还皎洁,天下刀兵。若贼彗同现,十年方可安宁。天秤亦七星,如仲夏之夜明朗,主大雨,平地行舟,年荒米贵。南箕老人六星,立夏半夜起看,如皎洁,年丰太平;如昏暗,岁歉乱生,不能尽述。大凡天下将治,文宿当空;天下将乱,恶煞出现。成败兴亡,皆由大命。星象先呈其兆,贫穷贵显存乎其人。俺与你历尽艰难,受遍险阻,在死生关里逃得出来,亦是气数不绝,非关俺辈之能也。”苗知硕点头嗟叹道:“承住持爷指教,顿开茅塞。”二人一面吃酒,一面谈说,又早见斗柄横斜,月轮西转,三更已尽。林澹然令道人收抬杯盘,各回房歇息。次日着苗知硕、胡性定二人,到梁国去打听武帝消息,顺便访问杜都督家眷安否如何。二人辞别起程,不在话下。
一日,林澹然因天气炎热,在庄前竹阴中乘凉,见一个婆婆,年逾七十,头鬓皓然,但见:
蒙头霜雪,瘠体龙钟。眼昏不见光明,耳重那间谈笑。面皮多皱,
荷包打就折纹多;牙齿全无,口瘪何曾言语朗。欲啖未沾先出唾,无固
独自只摇头。这婆子领着一个小童,生得面阔口方,身躯雄壮,携手径入庄里来。林澹然看时,是近邻专做媒的潘妈妈。走近前来对林澹然万福道:“住持老爷,一向不会,尊颜越发清健了。”林澹然答礼道:“妈妈贵冗,许久不面,一向兴头得利么?今日有何事,到俺敝庄来?这小官可是你的令孙么?”潘婆道:“老身穷忙,不曾到贵庄望得住持爷。这小厮不是我孙子,来路远哩,小儿日前在梁国带来的。今日为这冤家,特来见老爷。”林澹然笑道:“见俺有何话说?”潘婆道:“这小厮今年十一岁了,自小父母双亡,寄养在邻居。因侯景作反,掳掠民间子女财帛,自河南直到京都,尽遭焚劫。这小厮收留的人家,也被劫掠一空,只得将这小厮出卖。小儿为商,打从那里经过,见他生得有些古怪,就买他回家使用。不期这小厮惫懒,镇日和小孙们厮打相闹,几番欲要赶他出去,又可怜是外国人,伶仃孤苦;欲要留他,又被他同吵不过。老身淘不得这许多气,想着住持老爷曾说少个扫地闭门的童儿,老身思这清闲去处,没有与他一辈的厮闹,可以安身,故将这厮送与老爷使用。若说起粗用,却也做得。不知老爷肯收留么?”林澹然道:“难得妈妈一片好心。小厮儿俺这里尽可用得,若是这等顽劣,不肯服性,惟恐难以教训。或有逃亡走失,如之奈何?”潘婆道:“老爷但放心,虽是拗劣,慢慢地训诲得好。走失之事,决不妨的。目今离乱之世,柴如珍宝米如金,嫡亲父子,瓦自不能相顾,那有闲钱养别人?不怕他飞上天去了。”林澹然道:“妈妈说得是,贫僧便收他不妨,但不知多少身钱?”潘婆道:“小儿买来时,说道身钱连盘费共用了三两有余,又养了他两个多月,这也提不起了。任凭老爷见赐罢。”林澹然道:“岂有此理。公平交易,如何少得你的?”即抽身到房里,取出白银三两递与潘婆,又留住吃了酒饭,潘婆干欢万喜,作谢别了林澹然就行。
那小厮将潘婆衣裳一把扯住,睁着两眼道:“老妈妈,好呀,你得了银两,把我撇在此间,就去了咦?”潘婆道:“我儿,我送你在住持爷这里快活,只像落在蜜缸里,好不受用哩。”那小厮道:“我只同妈妈回去,不要这光头受用。”潘婆喝道:“胡说!你在住持庄上,享的是清福,住的是高屋,穿的是好衣,吃的是陈谷。小心伏侍老爷,大来决有长进日子。我另日再来看你。”那小厮道:“寺院中有许多不好处,妈妈要钱,却将我断送在这里。”潘婆道:“寺院中百伺不好?”小厮道:“光头们吃的是冷斋饭,咬的是硬馒头,穿的是破袖衣,嚼的是蔬菜食。不见荤腥面,那里讨酒喝?若有些儿差错处,还要打两个大头搭。若还俊俏些,就要把沙弥来解渴。只是同妈妈回去的好。”林澹然笑道:“这顽皮,却会油嘴,一发溜撒。你只见庵观寺院的和尚贫财好色,明蔬暗荤,遮人眼目。俺庄内须与他们不同,荤酒俱有,待人甚恕。只是你肯小心勤谨,管得你暖衣饱食,逍遥快乐。”那小厮才笑道:“若恁的说时,将就可以度日,慢慢再寻出头日子。”林澹然道:“妈妈请回,小厮留在这里,不和他一般见识。”潘婆道:“老身告回,这猢狲拗劣时,住持爷不须打得,只拿去剥皮揎草便了。”那小厮喊道:“老猪皮止可将去鞔鼓,那里还揎得哩。”潘婆怒道:“今日既送与住持爷,就是住持爷的人,不好打你。快快改过,休得如此尖嘴伤人。”那小厮瞅着眼道:“酒醉食饱,骗了钱钞。只怕你尿急,那厢去放问是好。”引得林澹然也忍不住笑起来。潘婆恼道:“这小泼皮胡言乱语,我骗了谁家的钱钞?我是走千家踏万户的,老实为本,谁与你小猢狲放屁辣臊!”说罢,提起手中扇子,劈头就打。林澹然拦住相劝。那小厮笑嘻嘻地钻来钻去躲避。潘婆有几分酒醉,被小厮混了半晌,却有些眼花了,倒将林澹然打了一扇。那小厮一直跑进佛堂里,拍手笑道:“妈妈忒也惫懒,上门来打和尚。”林澹然怒喝道:“你再如此胡缠,我就要开棒了。快进去!”那小厮见林澹然发怒,把舌头伸了一伸,走入佛厨后面去了。潘婆气得喘吁吁地道:“小不死,气杀我也!”林澹然教行童拿一杯苦茶,请潘婆吃了,送出庄门。潘婆作谢,别了自回。
林澹然转入方丈里坐定,令道人叫那小厮过来。小厮听唤,即忙走进方丈里站着,问道:“老爷叫我有何分付?”林澹然道:“适才你冲撞潘妈妈,甚是该打。初次饶恕一遭,以后改过,不得如此无状。言语要谨慎,行动要小心。”小厮道:“老爷分付,下次再不敢了。只是气这潘妈妈不过。他的儿子何曾将银子买我来?原是个专一设骗的拐子,坑害人家儿女。拐我来时,瞒着我家,只费得两个烧饼,麻了我嘴,说不出,就领来了。在他家过了两个月,做了许多事,还要小猢狲、小短命不住的骂,并不曾吃得一餐饱饭。今日将我卖与老爷,他又白白地骗了银子去,细想其情,甚为可恼。”林澹然听罢心里暗想道:“看这小子容颜古怪,相貌稀奇,言语甚有经纬,决非落后之人。”当下因他生得面阔口方,取名叫做阿丑。
至晚,苗知硕、胡性定从梁国而回,放下包裹雨伞,对林澹然稽首毕。苗知硕抬头见侧首立着一个小厮,生得异样,便问道:“住持爷,这小厮是何处来的?”林澹然道:“适才潘妈妈送来,卖与俺庄内使用。难得他老人家一段好情,收留在身畔伏侍。”说罢,就叫阿丑过来见了苗师父和胡班首。阿丑向前唱了两个喏。林澹然令苗知硕、胡性定且去洗了尘土,吃些酒饭,慢慢地来讲话。二人出方丈去了。阿丑走近林澹然身边,问道:“方才来见老爷的那一个矮和尚,老爷快烧一道黑符,遣他出去。”林澹然喝道:“这狗才,又来胡讲。以后不许叫和尚二字。唤那矮的长老做师父,那瘦长的长老做班首。你初进得门,怎么就教俺遣苗师父出去?”只见阿丑将手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出这句话来。正是:
有智不在年高,无智枉活千岁。
不知阿丑识得苗知硕是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都督冥府指翁孙 阿丑书堂弄师父
诗曰:
人生如梦寄尘中,梦觉尘缘总是空。
浪荡形骸同泡影,浮沉踪迹似飘蓬。
魂游地府方知父,宿借禅门始认翁。
戏术弄师堪绝倒,将军原不类儿童。
当时阿丑将手指着自己的眼睛道:“老爷,那个矮师父何处来的?却是一双鼠眼,有些要偷东摸西、挖墙撬壁的勾当。傥日后做出事来,岂不连累老爷?”林澹然喝道:“咄!你小厮们省得什么,如此胡说?师父知道,活活打死。快不许多讲。”阿丑拍着手,呵呵地笑出方丈去了。林澹然暗想:“这小厮恁般乖觉,为何就识苗知硕会做贼?这都是他的灵根宿慧处。”自此以后,遂纵放阿丑顽耍,不甚拘束。
苗知硕吃罢饭,走入方丈里来,林澹然问打探梁国消息和杜都督家眷下落何如。苗知硕道:“侯景自别住持,即投梁国。不期东魏高澄用反间计与中国连和,激变侯景,反人台城,将武帝活活逼死。朱仆射、张司农、临贺王等,俱遭杀戮。目今是武帝太子世赞即位,封侯景为相国,兼平章事,又称为汉王。这天下不久是侯景篡了。那杜都督身丧之后,其妾冯氏,耽孕十七个月,生下一子甚好。岂知不数年间,大母、次母俱患疫症,相继而亡,家业又被火焚,其子不知下落。果然是家破人亡,实为可怜。”林澹然听罢,潸然泪下,悲叹不已。
且说这阿丑无拘无束,每日山前山后顽耍,没兴时跳在溪内洗浴,千般百样,在水里嬉戏。不觉月余。当下时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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