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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道林·格雷画像-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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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勋爵微笑了。“人们很喜欢把自己最需要的东西送给别人。我称之为高度的慷慨大方。”“哦,巴西尔是最好的人,但我觉得他有点市侩气。那是我在认识你之后才发现的。”
“巴西尔把身上所有迷人的东西都放到工作里去了。其结果是他生命里除了偏见、原则和常识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在我所认识的艺术家里,只有不高明的才叫人喜欢。好艺术家都只生活在他们的艺术作品里,自己全变得干巴巴的了。伟大的诗人,地道的伟大诗人,都是最没有诗意的人。而不高明的诗人却都绝对地叫人着迷。他们的作品越糟糕他们的人越引人注目。只要出版过一个二流的十四行诗集,人们就很难抗拒他了。他活在在他无法表达的诗意之中。还有的人写出了他们不敢实现的诗意。”
“我怀疑这是否是事实,哈利,”道林把桌上一个金盖的瓶中的香水洒了一点在手绢上,说道,“但你既然这么说那就肯定是事实了。我现在要走了,伊摩琴在等我呢。明天的事别忘了,再见。”他一离开屋子亨利勋爵沉重的眼皮就搭拉了下来,开始了思考。肯定没有多少人像道林?格雷那样令他激动过,但是这小伙子对别人的崇拜也在他心里引起不小的烦恼和嫉妒。他也为此高兴。这事使他更有兴趣研究了。他一向沉醉于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但对科学的一般主题他却觉得烦琐,没有意义。于是在他拿别人做活体解剖之后,开始拿自己做了活体解剖。他觉得人的生活是唯一值得研究的东西。和人的生活一比较别的东西都没有价值。当人们在生活的熔炉中观察那些奇怪的痛苦与欢乐时,脸上是无法戴玻璃面罩的,那硫磺焰火使他的头脑激动,他无法拒绝。骇人听闻的幻想和荒唐无稽的迷梦也难免在他的想象中澎湃起伏。有些毒物非常精妙,要想明白它的性质免不了会惹得自己恶心;有些疾病非常奇特,要想明白它的性质还得自己害过那病。可是,那回报又是多么伟大!那时世界在他面前会是多么精彩!记录下激情的奇特复杂的逻辑,记录下脑力生活的感情色彩,观察两者在什么地方相遇,在什么地方分手,在什么地方和谐统一,在什么地方抵触矛盾———其中大有乐趣。付出点代价算得什么?为了那激动的感受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不过分的。
他意识到———那想法给他那玛瑙色的双眼带来了一丝欢乐的光———道林?格雷的灵魂之所以转向那个白皙的姑娘,拜倒在她面前,是因为受了他某些话的影响,他那些话是像音乐一般演奏出来的音乐般的词句。这小伙子在相当程度上是他的一部作品。他使他早熟———那可不是件小事。普通人等待生命向他们展开秘密,但对于被挑选的少数人,生命的秘密是在帷幕揭开之前就已经向他揭露的。有时这是艺术的结果,但主要是文学的技巧。文学直接研究各种情绪和智慧。但偶然会出现一个复杂的性格接过了艺术的职能,它本身就是一种真正的艺术品。生命有它精彩的杰作,正如诗歌、雕刻或绘画一样。是的,这孩子早熟,还没到春天就已经在收获。青春的脉搏和热情已经在萌动,他有了些自觉意识。观察他是很有趣的。他那美丽的脸和美丽的灵魂令人惊讶。这故事会怎么发展怎么结局全都不重要。像化装游行或戏剧中的漂亮人物,他的快乐似乎距离别人很遥远;他的悲哀却能激动人的美感;而他的伤口则像是红色的玫瑰。
灵魂和肉体,肉体和灵魂,两者的关系多么神秘!灵魂之中有兽性,而肉体之中有时也有灵性。感官可以变得优雅,智力也可能堕落。肉体的冲动从何结束?物质的冲动因何而起?这些问题谁能又明确回答呢?普通的生理学家所下的武断的定义多么肤浅!而要在不同的学派的争论之间判断个是非又是多么不容易!灵魂是在罪孽的府第里的一个影子吗?或者正如布鲁诺所说:肉体真在灵魂里?精神和物质分离固然不可思议,可物质和精神结合也照样不可思议。
是否可能把心理学变成一种绝对科学,让它揭露生命中每一个源泉呢?对此他产生了怀疑。我们总是不了解自己,也很少理解别人。经验没有伦理的价值。那不过是人们对自己的错误所取的一个名字。道德家无一例外地把它看做是一种警告,总说它对性格的形成有一定的伦理功用。他们称赞它,说它能指引我们分清是非,走上正道。但是经验中并不存在动力。它和良心一样不是主动的原因。它所真正说明的问题不过是:我们的未来和我们的过去并无差异。我们所犯过而且厌恶的罪孽我们今后还会高高兴兴地去犯。
他很清楚,实验的方法是人们可以对激情做出科学分析的唯一方法。道林?格雷便是送到他手上的一个课题,从这个课题似乎能取得丰富成果。他对于西比尔?苇恩的疯狂的恋爱是一个很有趣的心理现象。其中好奇的因素(包括好奇和取得新体验的欲望)无疑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它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很不简单。少年时期的纯感官的本能的东西受到那孩子想象的作用,变成了与感官无关的东西,因此尤其危险了起来。我们在激情的起源上欺骗自己,可在我们身上横行霸道的东西正是它。对我们最微弱的动机的性质我们也意识得到。常常有这样的情况:在我们自以为在别人身上做实验时,实验正做在我们自己身上。亨利勋爵正坐在那儿浮想联翩,传来了敲门声,仆人进来提醒他,该穿衣服吃晚饭了。他站起身子看了看街上。落霞已把对面屋子上半部的窗户染成了金红色。玻璃窗像烧红的金属板一样闪闪发光,其上的天空色彩如凋萎了的玫瑰。他想起了他朋友的火焰一样鲜红的生活不知道会怎么结局。
他在大约十二点回到家里时,看到大厅的桌子上有一份电报,拆开一看,是道林?格雷打来的,通知他他已经和西比尔?苇恩订了婚。第 五 章
“妈妈,妈妈,我好高兴!”那姑娘把脸埋在那年长色衰的疲倦的妇人的裙兜里,低声地说。她妈妈坐在她们家那阴暗的起居室中唯一的扶手椅中,背对着逼射进来的耀眼的阳光。“我好高兴!”女儿重复道,“您也应该高兴。”
苇恩太太眨了眨眼睛,把她那双扑了粉的手放在女儿的头上。“高兴!”她回答,“只有你在演戏的时候我才高兴。除了演戏你不能想别的问题。艾萨克斯先生对我们很好,我们还欠着他钱。”姑娘抬起头,撅起了嘴。“钱,妈妈!”她叫道,“钱有什么关系?爱情比钱重要。”
“艾萨克斯先生预支给了我们五十镑还了债,还给詹姆士置备了行李。这你可不能忘记,西比尔。五十镑是个很大的数字,艾萨克斯先生非常关心我们。”
“他不是一个绅士,我不喜欢他对我说话的态度,妈妈。”姑娘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窗前。
“要是没有他,我们真不知道怎样过呢。”老太太唠叨说。西比尔?苇恩摇了摇头,笑了起来。“我们再也不需要他了,妈妈,我们的生活现在由英俊王子统治。”她停了一下。玫瑰花在她的血液中摇曳,给她的面颊投下了一道红晕。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花瓣一样的嘴唇张开了,颤抖着。一阵动情的南风吹拂着她,吹得她的衣裙打起了精美的褶皱。“我爱他。”她朴直地说。
“傻孩子,傻孩子!”回答是鹦鹉一样的话。说这话时她舞动着戴着假珠宝的扭曲的指头,显得古怪。
姑娘又笑了。声音中有笼中鸟儿的快乐。她的眼睛闪出光彩,那就是对妈妈那调子的反应。她又闭了闭眼,好像要隐瞒她的秘密。等她张开眼睛,幻梦的轻雾已经掠过。
薄薄的嘴唇从那破旧的圈手椅上发出的智慧的话语,提醒她要谨慎从事。它引用着怯懦的书本里的话,那是书本的作者冒充常识的名义照抄的。她没有听。她在她激情的囚牢里感到自由。她的王子,英俊王子,和她在一起。她在回忆里重新塑造着他,她打发她的灵魂去寻找他,把他找了回来。他的吻再次在她的唇上燃烧,她的眼睑上又有了他呼吸的温馨。
这时智慧又改变了方法,谈起了侦察和发现。这个年轻人可能有钱,那他就该考虑结婚。世故人情的音浪冲击着她的耳壳,智慧向她射出了技巧的箭。她望着那薄薄的嘴唇歙动,微笑了。
她突然感到需要说话。那絮絮叨叨的岑寂令她烦恼。“妈妈,妈妈,”她叫道,“他为什么这么爱我?我知道我为什么爱他,我爱他因为他的样子就像爱情,可是他在我身上看见了什么呢?我配不上他,可是,我也说不清楚,我虽然觉得和他差得很远,我却并不自卑。我觉得骄傲,骄傲得可怕。妈妈,你爱爸爸有我爱英俊王子那么深吗?”老太太那涂满粗粉的脸苍白了,干枯的嘴唇痛苦地抽搐着。西比尔扑上去,搂着她的脖子吻她。“原谅我,妈妈,我知道谈起爸爸你心里难过,但是你难过是因为太爱他。不要那么难过。我今天和你二十年前一样快活。啊,但愿我能永远快活。”
“我的孩子,你太年轻,还不应该想到恋爱,何况你对这个年轻人又知道多少?你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这整个情况都是很麻烦的。事实上,詹姆士正要去澳大利亚,我需要考虑的问题又太多,我希望你多体谅一点。不过,我刚才说过,如果他有钱……”“啊!妈妈,妈妈,让我幸福吧!”
苇恩太太瞥了她一眼,做出了一个舞台式的虚假动作———那是舞台演员常表现的第二天性———把她搂在了怀里。这时门开了,一个长一头棕色粗发的小伙子走进了屋子。这人结结实实,大手大脚,动作有些迟钝。他没有受过他姐姐那种良好的教育,叫人很难猜想他俩是姐弟。苇恩太太盯住他看了一会,笑得更开心了。她在心里把她的儿子提高到了观众的地位,她肯定那画面是很动人的。
“你可以把你那吻留几个给我,西比尔。”小伙子善良地抱怨道。“可是你不喜欢别人亲你,吉姆①,”她叫道,“你是一只吓人的老熊呢。”她跑过屋子,拥抱了他。
詹姆士?苇恩温和地望着他姐姐的脸。“我要你和我一起散散
① “吉姆”是詹姆士的昵称。
步,西比尔,我怕是再也见不到这可怕的伦敦了。我肯定是不愿意再见它了。”
“不要说这些可怕的话,儿子。”苇恩太太喃喃地说,拿起一件花里胡哨的舞台服装,叹了一口气,开始缝补。她有些失望,因为他没有参加剧团。若是参加了,目前的画面就更漂亮了。
“我就是讨厌伦敦,我为什么不能说,妈妈?”
“你叫我痛苦,儿子,我相信你会发大财回来的。我相信在殖民地什么社交集会也没有,没有我称之为社交集会的东西;因此,在你发财之后你必须回来,在伦敦取得地位。”
“社交集会!”小伙子嘟哝说,“我不愿意知道这类东西。我想赚点钱让你和西比尔离开舞台。我恨它。”
“啊,吉姆!”西比尔笑着说,“你太冷酷!你真要想和我一起散步吗?那很好!我担心你要去和你的朋友告别———向给你那支可怕的烟斗的汤姆?哈代和因为你吸那个烟斗而嘲笑你的爱德?朗顿告别。你把你最后的下午留给了我,真是太可爱了。我们去哪儿?去公园吧!”“我穿得太破烂”,他皱了皱眉头说,“只有穿得漂亮的人才上公园。”
“瞎说,吉姆。”她低声说,抚摩着他外衣的袖子。
他犹豫了一会。“好吧,”他终于说了,“不过,不要花太多的时间打扮。”她跳跳蹦蹦地出了门,上楼时唱着歌,小脚在楼梯上吧嗒吧嗒地响。
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三圈,转身对坐在椅子上不动的人说:“妈妈,我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吗?”
“全准备好了,詹姆士。”她眼睛看着针线活回答。几个月以来她和这个粗野的儿子单独相对时心里都感到不安。两人的眼光一碰撞她那狭隘的遮遮掩掩的天性就感到烦恼。她总怀疑他猜到了什么,他却一言不发,那沉默叫她受不了。她开始诉苦。女人是以攻为守的,正如以突然的奇怪的投降作为进攻一样。“你能去航海,我觉得你应该知足了,詹姆士。”她说,“你得记住,那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原是可以去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是很受尊敬的阶级,常常和很阔气的家庭用餐。”“我讨厌办公室,讨厌做职员。”他回答,“不过你说得对,我自己对生活做了选择。我只要说一点,注意西比尔,别让她受到伤害。妈妈,你对她要多加保护。”
“詹姆士,你说话好奇怪,我当然要保护她。”“我听说有个人每天都来看她演戏,而且到后台和她见面,是吗?那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事情你并不懂得,詹姆士,干我们这一行的总要受到很多叫人不安的注意。我自己那时候也收到过很多花。那时演出还真正受到理解。至于西比尔,我现在还不知道她是否真动了感情,但那位先生倒是个十足的绅士,对我一向非常有礼貌。而且看上去很有钱,他送的花都很可爱。”
“可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小伙子粗野地说。
“是不知道,”他的母亲面色平静地回答,“他还没有透露他的真姓名。我认为他很浪漫,他也许是贵族。”
詹姆士?苇恩咬了咬嘴唇。“小心西比尔,妈妈,”他叫道,“小心她。”
“孩子,你叫我很难过,西比尔一向都得到我特别的关照。当然,如果这位先生有钱,也没有理由不和他建立婚姻关系。我相信他是个贵族,我一定要说他整个儿就像个贵族。那就可能让西比尔缔结光辉的婚姻关系。他们俩会成为非常可爱的一对。他真是漂亮得惊人,每个人都注意他们俩。”
小伙子自己嘟哝了几句什么,用他那粗大的指头敲着窗玻璃。他转身正要说话,门开了,西比尔跑了进来。
“你们俩干吗板着脸!”她叫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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