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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道林·格雷画像-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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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这么对他讲的,纳波罗夫人。”亨利勋爵鞠了一个躬,说道。
“那好,我们得给他找个好对象。我今天晚上要把德布瑞整个想一想,把可以入选的女士们开个清单。”
“还注明她们的年龄吗,纳波罗夫人?”道林问。
“当然略加编辑,注明年龄。可是不宜操之过急。我要求弄得像晨报上所说:珠联璧合。希望你们俩白头偕老。”
“人们一谈幸福婚姻就说些什么废话呀!”亨利勋爵叫道,“男人跟任何女人都可以幸福,只要不爱她就行。”
“啊!好个愤世嫉俗的家伙!”老太太向罗克斯顿太太点了点头,推开椅子叫道。“你必须很快再来和我吃一顿饭。你真是一剂优秀的补药,比安德鲁爵士给我开的药方好得多。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愿意跟什么样的人来往。我希望大家玩得高兴。”
“我喜欢有明天的男人和有昨天的女人,”他回答,“你认为那会弄成个妇女会吗?”
“很可能。”她笑着站起身来,“一千个原谅,我亲爱的罗克斯顿夫人,”她又说,“我没注意到你的烟还没抽完。”“没有关系,纳波罗夫人。我抽得太多了。以后得管着点自己。”“求你别那样,”亨利勋爵说,“节制是个要命的东西。适度只算是便餐,过度才称得上是筵席。”
罗克斯顿夫人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你得找个下午来给我解释解释,亨利勋爵。这似乎是个挺迷人的理论。”说时她已经走出屋子。“现在,你得小心,别老谈你们那些政治和飞短流长的话,”纳波罗夫人在门口说,“你们要老谈下去我们就会在楼上拌起嘴来的。”男人们笑了,查普曼先生庄重地站了起来,从餐桌这头走到了那头坐下。道林?格雷换了个位子,坐到了亨利勋爵旁边。查普曼先生开始高谈阔论,谈起议会的情况。他对他的政敌嗤之以鼻,在他一阵阵抨击之中一再出现“空谈家”这个叫英国人觉得恐怖的词和一个做装饰用的粗野的字。他在思想的高峰挂起了英国的米字旗,从遗传得来的民族愚昧被表现为严格意义上的社会堡垒———他戏称之为英国人的常识。
亨利勋爵嘴角卷起一个微笑,转身望着道林。
“你好过些了吗,亲爱的?”他问,“你吃饭的时候似乎有点不舒服。”
“我很好,哈利,只是疲倦罢了。”
“昨天晚上你很可爱的。那小公爵夫人对你挺痴情,她还说要到塞尔比御苑去呢。”
“她答应了二十号来。”
“蒙茅斯也去吗?”
“是的,哈利。”
“蒙茅斯叫我非常厌烦,几乎和叫她厌烦一样。公爵夫人很聪明,作为女人是太聪明了一点,缺少那种难以言传的阴柔的美。偶像身上的黄金何以宝贵?因为它有一双泥脚。公爵夫人的脚很美,但不是泥做的。你要是喜欢,可以叫做瓷脚。瓷脚是烧出来的,没有烧掉的东西就锻炼硬了。她阅历丰富。”
“她结婚多久了?”道林问。
“亿万年了,她告诉我。按贵族名录看有十年了吧。但是和蒙茅斯过十年也就跟亿万年差不多。还有谁要来?”
“威廉一家,拉格比夫妇,女主人,杰佛里?克劳斯顿,我问过格罗特里安勋爵,都是常客。”
“我喜欢格罗特里安,”亨利勋爵说,“许多人不喜欢他,可我觉得他挺可爱。他有时穿着打扮过分考究,但确实受过过分的教育,永远可以以此弥补不足。他属于很时髦的一类人。”
“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哈利。他可能要陪他父亲到蒙特卡罗去。”
“啊!亲人,多么累赘的东西!设法让他来吧!顺带问你一声,你昨天晚上很早就溜了,十一点就没有了影子,你到哪儿去了?直接回家了吗?”
道林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没有,”他终于回答,“我差不多三点才回家。”
“去俱乐部了?”
“是的,”他回答,然后咬了咬牙。“不,不是那意思。我没有去俱乐部。我在散步。究竟做了什么我忘了……你怎么这么刨根问底的,哈利!你老是想知道别人在做什么。可我老是想忘掉自己做了什么。你若是要想知道确切时间的话,我是两点半才回到家的。忘了带钥匙,还让佣人开了门。你要是想落实旁证,可以找他查询。”亨利勋爵耸了耸肩,“我亲爱的朋友,好像我真有兴趣调查似的!咱们到大厅去吧。你出了什么事,道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今天晚上你很反常。”
“你别管我,哈利。我想发脾气,情绪不好。我明天或后天去看你。我就不上楼去了,向纳波罗夫人给我做个解释。我回家去了,非回去不可了。”
“好了,道林,我相信明天喝茶的时候会见到你。公爵夫人来了。”“我争取去,哈利。”他说着便离开了屋子。坐车回家的路上,他意识到他以为已经扼杀的恐怖又回来了。亨利勋爵偶然的追问一时乱了他的方寸,他希望自己能够平静。危险的东西必须消灭。他眨了眨眼。一想起那事他心里就烦。
可是事情还得做,他明白。他锁上图书馆之后打开了那个放着巴西尔?霍华德的外衣和提包的秘密箱子。火燃得正旺,他加了一大块柴上去。布料和皮革燃烧起来,那臭味非常难闻。他花了三刻钟才烧完。他觉得虚弱难受,在一个透花铜香炉里烧了一些阿尔及利亚香锭,又用麝香味的凉悠悠的醋洗了手和前额。
他突然惊了一下,眼里发出奇怪的光,神经质地咬着下嘴唇。两扇窗户之间有一个黑檀木的佛罗伦萨大珍品橱,镶嵌着象牙和蓝色的青金石。他望着它,仿佛它是什么可以叫人入迷和害怕的东西,好像里面有什么他渴望却又几乎憎恶的东西。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一种疯狂的欲望攫住了他。他点燃一支香烟,又扔掉了。他的眼皮耷拉下来,长睫毛几乎挨到了面颊。但他仍然望着那珍品橱。最后他离开了他躺着的沙发,走到那柜橱前,打开门按了一下一个秘密弹簧。一个三角形的抽屉慢慢伸出。他的指头本能地向它伸了进去,抓住了什么东西。是一个精工细作的中国盒子,黑漆洒金,侧面有波浪形图案,丝绦上悬着水晶球,金属丝辫子做穗。他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种绿色的药膏,带蜡样的光,香味浓得特别而且经久不散。
他犹豫了一会儿,脸上有一种离奇的呆滞的微笑。然后仿佛这屋子热得要命似的颤抖了一下,打起精神,望了望钟。还有二十分钟十二点。他把盒子放了回去,关上了橱门,进了卧室。
午夜的钟声震动着黑暗的夜空,道林?格雷悄悄地溜出了屋子。他已穿上了普通人的衣服,脖子上围了一张大围巾。在邦德街他见到一辆马匹状态良好的小马车,叫住了,低声告诉了车夫地址。车夫摇摇头。“太远了。”他咕噜道。
“给你一个金币,”道林说,“赶得快就再加你一个。”“行,先生,”马车夫说,“一个小时准到。”他收好钱,赶着马掉了个头,向着河边的方向疾驰而去。第 十 六 章
冷雨开始下了起来。浓雾里街灯模糊,透着阴森。客栈酒吧之类已在打烊,模模糊糊的一群群男女在门口进出。酒吧里飘出刺耳的笑声,还有争吵和醉汉的叫嚣。
道林?格雷帽檐遮住前额,身子靠在车座上,用没精打采的眼睛望着这巨大城市的耻辱形象,嘴里不时地重复着亨利勋爵和他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以感官治疗灵魂,以灵魂治疗感官。”是的,秘密就在这里。他常常试验这个道理,现在又要去试验了。那儿有鸦片馆,可以买到忘却。那是恐怖的巢穴,在那儿可以用新罪恶的疯狂毁掉旧罪恶的记忆。
月亮低低地挂在天上,像一个黄色的骷髅头,偶然有奇形怪状的云伸出长胳臂把它遮住。煤气灯渐渐稀少,街道更窄更暗了。马车夫有一次赶错了路,只好回头走了半英里。马匹在水洼处溅起水花前进,身上冒着热气。小马车两侧的窗户上弥漫着浓雾,像灰白的法兰绒。“以感官治疗灵魂,以灵魂治疗感官!”那话在他耳里至今还是那么响亮!他的灵魂肯定已经十分令人作呕,用感官真能治疗吗?他流了无辜者的血,能弥补吗?啊,无法弥补。但是,原谅虽不可能,遗忘却是可能的;他决心遗忘,把那东西踩熄,砸碎,像砸碎一条咬了自己的蛇一样。老实说,巴西尔有什么权利向他说那些话?是谁让他做别人的法官的?他说了很可怕、很难听的话,决不能容忍。
小马车继续前进,他似乎觉得每一步都在减慢。他捅开天窗①催车夫加快速度。可怕的欲望咬啮着他。他的喉头在燃烧,秀美的手在神经质地颤抖。他用手杖疯狂地打马,车夫哈哈大笑,甩了一鞭子。他也笑了起来。车夫倒沉默了。
路似乎无穷无尽。街道像趴着的蜘蛛布下的黑色的网,沉闷得叫
① 天窗:这种小马车的车厢在前,马车夫座位在后上方。要说话得通过客人头顶的天窗。顾客在前,所以可以用棍子打到马。
他受不了。雾更浓了,他感到害怕。
然后他们经过了寂寞的烧砖场。这儿的雾要稀薄一些,他可以看见奇怪的瓮形的砖窑喷着扇形的橘红色的火苗。他们经过时有狗在叫。远处的黑暗里有迷路的海鸥尖唱着。马在一条车辙上打了一个趔趄,绕到一边,又开始奔跑。
不一会儿他们离开了泥土路,在粗粗铺成的街面上哒哒地跑着。大部分窗户已经关闭,奇形怪状的影子偶然投在还有灯光的百叶窗上。他好奇地观察着:他们的影子移动着,像巨大的木偶,像活物一样做着姿势。他讨厌它。他满肚子堆着愤怒。转过街角时有一个女人站在敞开的门前向他们大叫,两个人跟着马车赶了大约一百码。马车夫对他们挥了一鞭子。
据说激情使人的思想做圆圈运动。因为可怕的愠怒,道林?格雷咬紧的嘴唇肯定曾一再重复过那些关于灵魂和感官的微妙话语,直到他已充分理解了它的含义。那话充分地表现了他当时的心情,又以理智赞同了那种冲动———即使没有理智赞同,那冲动也会支配他的脾气的。疯狂的求生欲望———人的最可怕的欲望———把每一根颤动的神经和纤维都调动了起来。那唯一的思想爬满了他脑子里的每一个细胞。丑恶原先虽使他仇恨,却能使事物变得真实,现在正因此而可爱了起来。丑恶才是唯一的现实。那粗野的争吵,那些可厌的下流处所,混乱生活的暴戾恣睢,盗贼和不法之徒的邪恶,都比艺术的美好形象和歌曲的朦胧影子给人以更明确更真实的印象,因而更加鲜明生动。他想追求忘却,需要的正是那东西。三天后他就自由了。
马车夫在一条黑暗的胡同口带住缰绳,车晃了一下。黑色的船桅从低矮的房顶和凌乱的烟囱背后露了出来。一圈圈白色的雾像白帆的幽灵飘进场地。
“就在这附近吧,先生?”马车夫从天窗沙哑地问。
道林惊醒了,四面看了看。“行了。”他回答。他匆匆下了车,给了马车夫答应给的赏钱,急忙往码头走去。一只商船船尾有几点风灯,灯光映在水洼里摇晃着、碎裂着。一艘正离港的煤船上晃过来一股红色的光。路面黏糊糊的,像件湿漉漉的雨衣。
他急忙往左边走去,还不时地回头看看,怕有人跟踪。七八分钟之后他来到了一幢塞在两座灰暗的工厂之间的破烂的小建筑面前,那建筑最高的窗户里有一盏灯。他站住了,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他听见了过道里的脚步声。门链上的插销抽掉了,门轻
“那野猫肯定在那儿。现在他们这儿不要她了。”
道林耸了耸肩。“恋爱的女人我腻味透了。仇恨的女人倒有意思些。而且那边的货要好些。”
“也差不多。”
“我喜欢那边。跟我来喝一杯吧。我一定得喝点东西了。”“我什么都不想喝。”年轻人喃喃地说。
“那没有关系。”
阿德利安?欣格顿疲劳地站了起来,跟着道林来到柜台边。一个戴破烂的大头巾穿破烂的长大衣的欧亚混血儿对他们露出个可怕的微笑,把一瓶白兰地和两只酒杯塞到他们面前。几个女人侧着身子挨了起来,咭咭呱呱说着话。道林拿背对着她们,低声对阿德利安?欣格顿说了几句。
一个歪扭的笑在一个女人脸上拧动,像一把马来刀子。“我们今天晚上可真荣幸。”她尖刻地说。
“看在上帝的分上,别来和我说话。”道林跺着脚叫道,“你要什么?钱吗?给你。别再跟我说话。”
那女人湿润的眼睛里闪出两星红色的火花,却随即消失了,又变得呆钝无光。她脑袋一甩,用贪婪的手指拾起柜台上的钱币。她的伙伴们嫉妒地望着她。
“没有用,”阿德利安?欣格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回去了。回去有什么用?我在这儿挺快活的。”
“你缺什么就给我写信,好吧?”道林犹豫了一下说。
“说不定会写的。”
“晚安,那就———”
“晚安。”年轻人回答,上楼去了,一面用手巾擦着焦干的嘴唇。道林一脸痛苦走到门口。他刚一撩帘子,刚才收了他的钱的女人从涂了口红的嘴唇里爆出一声怪笑。“魔鬼勾当走了!”她沙哑地打着嗝说。
“去去去!”他回道,“别那么叫我。”
她用指头打了一个榧子。“你喜欢别人叫你英俊王子,是吗?”她对他身后大叫。
这一叫,那打瞌睡的水手便跳了起来,疯狂地四面张望。水手听见了大厅的门关上的声音,仿佛追踪似的冲了出去。
道林?格雷在〃〃细雨中沿着码头走着。他和阿德利安?欣格顿的邂逅激动了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该对那年轻生命的败坏负责,巴西尔?霍华德倒是那么说的,说得尖锐,不留情面。他咬了咬嘴唇,目光也露出悲凉。可是,说到底,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人的生命太短暂,为什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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