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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夜夜 作者:[苏] 康·米·西蒙诺夫-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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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共事很久,帕尔费诺夫怎样在斯大林格勒夜战中英勇牺牲(这是真话),他在倒下之前亲手射死三个德寇(这是假话),并且写到他死时,沙布洛夫还在他的身旁,他临死前惦记着儿子沃洛佳,请沙布洛夫转告儿子,要他记住他的父亲。

  沙布洛夫写完信,拿起面前一张照片,在未放入信封以前,看了看照片。这是在萨拉托夫市他们队伍组建时,在街上由摄影师拍照的。小个子帕尔费诺夫雄赳赳地站着,一手抓着手枪套,大概是摄影师建议他这样照的。

  另一封信是一连塔拉索夫中士的家信。沙布洛夫隐约知道,塔拉索夫也是在这里的第一次战斗中牺牲的,但是他怎样牺牲,在什么情况下牺牲的,他却不清楚。这是一封从农村写来的信,在一张格纸上用大字写的,信上谈到全家人的情形,在这封简短而普通的信里,虽然文字表达得并不流畅,但仍然能够感受到强烈的爱和思念…… 沙布洛夫在回复这封信时,虽不知塔拉索夫牺牲时的情形,但还是写道:他是个好战士,死得很英勇,指挥官以他为自豪。

  沙布洛夫写完这封信后,又写第三封,他把第三封信写完,就打电话到一连,此刻政治委员与阿弗杰耶夫刚刚到过那里。

  “他们已经回营部去了。”连长哥尔坚科在电话里说。

  “他们去过很多地方吗?”沙布洛夫问。

  “去的地方不少。 ”

  沙布洛夫听到哥尔坚科在电话里笑了,于是放下话筒,轻松地吁了一口气。

  四个人在一块进午餐:除政治委员与阿弗杰耶夫外,马斯林尼可夫也到了。瓦宁还是平时那样。阿弗杰耶夫很疲倦,但是他回到营部后感到轻松愉快,当一个人在战争中已经觉不出危险,只感觉到相当安全时,才会表现出这种愉快的情绪。

  他在吃午饭时谈到了这个问题。

  “你们知道吗,坦白地说,怕危险和怕死的感觉是很沉重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人疲倦,你们说对吗? ”

  “对。”沙布洛夫说。

  “有时我觉得,”阿弗杰耶夫说,“士兵好像潜水员,当他被一点点地放到水里时,压力逐渐增大。这里也是一样,危险逐渐增大,对危险也越来越习惯。后方的人往往不了解,他们以为,并不总是那样危险,前线上一切都带有相对性。譬如,士兵攻击后回到战壕时,他觉得战壕是安全的;我从连里回到营部时,觉得战壕简直是个要塞;如果您到了集团军总指挥部,您一定觉得那里平静无事,至于在伏尔加河东岸,虽然敌人也向那里炮击,您一定认为那简直是,或者几乎是疗养所,但是一个从后方刚刚到这里来的人,即使在东岸,也觉得有莫大危险。您认为我这话对不对? ”

  “对,当然对。”沙布洛夫说。“不过在斯大林格勒这里,情况却不同,在这里,连集团军总指挥部有时也同我们一样距离敌人很近,处境很危险,如果按今天我们这里的平静气氛来衡量,它甚至比我们更危险。”

  饭后,沙布洛夫穿上大衣,坦白地说:

  “我到二连去…… ”

  可是阿弗杰耶夫感觉这是在请他一同去,或许甚至是在向他挑战。他也站起身来,一声不响地穿上军大衣。

  “您到哪里去? ”

  “同您一块走。”阿弗杰耶夫说。

  沙布洛夫向他疲倦的脸上望了望,本想反驳,但随即明白了,既然这人把与他无关的话理解为请他一同去,现在就阻止不了他,所以沙布洛夫懒得费话,只是简单说道:

  “好,那就一起走吧。 ”

  二连连长仍旧是西伯利亚人波塔波夫。他看见沙布洛夫带着一个也许是从某司令部来的生人,就按照前线战士的习惯,请他们到他掩蔽部去吃点东西:

  “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东西可吃,只有点我们西伯利亚的饺子。”

  沙布洛夫晓得,如果波塔波夫有饺子,一定是最好吃的。波塔波夫所说的“没有什么特别东西可吃”的口气,是前线下级军官请上级军官吃饭时都喜欢讲的话,从连里一直到集团军总指挥部,无一例外。只要环境允许,他们总是力图找到比上级司令部更好的厨师,准备出更好吃的东西来。可以说,这一点他们常常是做到了。

  沙布洛夫与阿弗杰耶夫谢绝了饺子,到各战壕去了。

  孔纽科夫带领的一班人,就在该楼房墙外的战壕里,战壕就在墙边,沿墙脚一带挖掘的,并用倒塌的砖块和沙土隐蔽得极好。

  战壕后面,有两条很好的交通壕,从墙脚下通进楼房内,那里挖有一个地窖,地窖顶上盖着战火烧过的大木料。两个机关枪巢修筑的特别精致,射击手的地方也布置得很妙,左边挖了许多土隔板,那里放着士兵们常用的东西:小锅,烟草等等。

  “抽吧,抽吧。”当聚集在一块吸烟的战士们看见营长来到,急忙立正的时候,沙布洛夫说。

  “老乡,卷支烟抽吧。”孔纽科夫拿腔拿调地说,周围的人都笑了,沙布洛夫感到,孔纽科夫讲话的语调不是偶然的,他常常以此炫耀自己。

  “您好吗,孔纽科夫?”沙布洛夫问。

  “很好,大尉同志。 ”

  孔纽科夫还是那样纪律严明,但是经过半个月的战斗之后,原先的乡土气减少多了。虽然处在危难中,他仍然感觉到不能与首长讲话太随便。

  “怎么样,对飞机炸弹习惯了吗? ”

  “是,习惯了。如果在这里再不习惯,报告大尉,——那就该淹死在伏尔加河里。既然他…… (“他”是士兵的普通话,经常指德寇),既然他总在扔炸弹,逼得你适应,你又怎么能不习惯呢。”

  “这就是孔纽科夫上士,”沙布洛夫转向阿弗杰耶夫说,“因为他作战勇敢,我已在27日替他请功了。 ”

  孔纽科夫幸福地微微一笑。本来,他已经从连长口里听说为他请功了,但此刻营长正式当着他全班战士的面,大声重述这一点,他感到心里特别舒服。像所有的人在兴奋时刻的心情一样,这时他脱口而出的,并不是此刻应该说出的“效忠苏联”的话,却是高呼道:“誓死效劳…… ”说到这里,他很难为情地咬一下舌头,没说出“大人”二字。

  “这位营政治委员是从莫斯科来的,”沙布洛夫说,“孔纽科夫,你把27日的战功讲给他听听,把望远镜暂时给我用一用。”

  孔纽科夫摘下挂在胸前的德国望远镜,这是他在占领这座楼房的头一天搞到的。他一刻不离地挂在胸前,几乎像一个军官,至少不完全像个士兵了。他自己也感觉到这点,所以他此刻把望远镜交给沙布洛夫的时候,心里有几分惶惑不安,因为他从第一次大战时就知道,凡是有意义和有用的战利品,上级首长总爱从部下的手里拿去供自己使用。

  沙布洛夫站在墙壁突出部分,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邻街倒塌的地方,孔纽科夫则不慌不忙地开始讲述这段经历。甚至他自己也认为27日是他最得意的一天,他讲起这一天的事情总是非常高兴。

  27日这一天,他担任通讯员,在从二连到一连去的开阔地上,当时其余的通讯员都被打死了,而他却在白天来回爬了七次。他带着老兵们讲话时的一种特别风度讲述这件事。

  “我爬着,子弹老在我头上飞,我背着一个大背包,里面装的是烟叶和食品,本来丢掉这些东西爬起来要轻松些,但是不能丢下——不晓得向哪里爬,万一需要往回爬又爬不回去时…… 在半路上可以抽点烟,吃点面包…… 还有,我的包袱上系着一个小锅,如果不带锅,就得不到吃喝,”他又拿腔拿调了,“我一面爬,锅往两边晃着叮叮当当地响,这并不是系得不紧,是因为锅悬在上面,子弹打得它乒乒乓乓响…… 我爬着爬着,突然觉到背上热辣辣的……我连忙掏出刀,在皮带上一撩,割掉了那个包。包落在我身上,黑烟直冒,这是燃烧弹搞的,我在那里忍不住笑,我觉得好笑是因为他们把我当成坦克了,把我的包当作坦克塔来烧…… 我丢下包,继续往前爬,糟糕,火烧着了烟草。我再往前爬…… 平坦的地上到处是泥巴,我紧靠着地上爬,连靴筒里都钻进了泥渣。他还在开枪打。逼得我只好紧贴在地上。 ” 他说到这里,向周围那些聚精会神听他讲述的战士们望了一望。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听他讲述,可是当他说到这里时,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他们已预见到,马上就会讲到众所周知的笑话了。

  “我爬着,紧贴在地上,连新婚第一年,在我那位年轻的老婆身上,都没贴得这样紧…… 上帝啊!”孔纽科夫在哄堂大笑声中,庄严地连连画着十字。“后来我爬过一块废墟,他的机关枪打不中我,又不愿意让我活着爬过去;真把他气坏了,第二次战斗中也打我,但总打不中,子弹都打飞了。他马上又向我开迫击炮。周围都是泥…… 迫击炮弹接二连三地炸,弹片在我周围乱飞,好像一群绵羊在污泥里践踏一般…… ”

  “你们继续谈吧,”沙布洛夫打断孔纽科夫的话,“我一会儿就来。”他把望远镜还给兴致勃勃的孔纽科夫,钻出战壕,到其他排去了。

  经过三十分钟左右,当沙布洛夫准备转回去时,听到左边孔纽科夫班那边响了几排“马克西姆”机关枪声。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德寇接连打来五六个迫击炮弹,从他头顶上吱吱飞过,大概就在孔纽科夫所在的地方爆炸。沙布洛夫待了半晌,又爬回原地。他见到孔纽科夫与阿弗杰耶夫,还面对面地坐在战壕里谈天。

  “看,我说的对吧。”孔纽科夫煞有介事地说。“我们打了他,所以他也来打我们。”

  “对的,”还有点兴奋的阿弗杰耶夫回答说,“对的,应该这样…… ”

  “怎么回事?”沙布洛夫问。“没有打到人吧? ”

  “没有,只是把他的军帽打烂了。”孔纽科夫说着,同时站起身来,笑着用两个手指拿起倒放在战壕边缘上的阿弗杰耶夫的帽子。“他们开始瞄准时,就瞄准了帽子,并且击中了,德国人就像把鸡蛋放进提篮里一样,把炮弹投向这里。 ”

  果然,军帽底下有两粒迫击炮弹的弹片,弹片落下来时已经没有力量,没把帽子打穿,只是擦破了点,好像是虫子吃了似的。沙布洛夫扔去弹片,看了看帽子。

  “谁都会以为这是虫子吃的,如果您说是弹片打的,任何人也不会相信。 ”

  “我也不能向别人讲。”阿弗杰耶夫说。

  “这么说是您开的枪吗?”沙布洛夫问。

  “是的…… 我向那片废墟开了枪,都说那里有德寇…… ”

  “没错,”孔纽科夫证实说,“是有德寇,因此才回击了。 ”

  “您看,”阿弗杰耶夫说,“本来很平静,一下子就不平静了。为什么你们很少射击?是为了节省子弹吗? ”

  “节省什么子弹,”孔纽科夫回答,“我们并不是节省子弹,而是没看见德国人,又何必开枪呢?只要一发现,我们就开枪,要是没有发现…… ”

  “话谈完了吗?”沙布洛夫问。

  “谈完了吗?好,那我们走吧。”

  当他俩朝波塔波夫连走去的时候,阿弗杰耶夫扭转身来,忽然对沙布洛夫说:

  “您知道吗,我是故意打机关枪的。”

  “怎么,您想亲自打死几个德寇吗? ”

  “不,请您不要生气,也许我干扰了您的事情,但我觉得,这样不对…… ”

  “什么不对? ”

  “这样平静。好像休战一样。”

  “为什么? ”

  “不,”阿弗杰耶夫说,“也许这是对的,没有发现德国人,就用不着射击,但我觉得

  我们之所以不射击,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呢? ”

  “因为不愿意敌人来还击,总想平静无事。看,我只打了几排子弹,德国人就立刻开炮

  了。如果再打几排子弹,他们又会开迫击炮的。你看:我方既不射击,他们也不射击,我认

  为这样不好。您觉得怎样?”

  “差不多。 ”

  “我为什么这样想?”阿弗杰耶夫说。“今年春天,我在西方面军时观察到,进攻结束

  后,就是一度平静,也像这里一样,寂静无声,在我看来,有时甚至有些过分…… ”

  “也许您的意见是对的。”沙布洛夫沉思地说,自己却在想:显然,这个人实际上说

  的没错。士兵们,想必连他自己也一样,经过每分钟都能死去的苦战之后,有时也许不由自

  主地想稍微保持一下平静,尽可能不用机关枪和迫击炮互射。这样做虽然可以理解,但同时

  又是不应该的。“他说的对。”沙布洛夫想道。“应当命令大家,除夜袭外,白天不仅要还击

  敌人,甚至也要用盲目射击,随时来扰乱敌军,就是要使敌人坐立不安”。

  他俩来到波塔波夫的掩蔽部时,波塔波夫站在门前迎接他们,又提起饺子的事情。

  原来他们从这里走后,他就在鼓励他的厨师,决意要请他们吃饭。

  “我诚心诚意地请求您,就算是招待客人吧,大尉同志,怎么样?“波塔波夫说,正在

  这时,敌人打来三四个重炮弹,落在掩蔽部后面爆炸了。

  沙布洛夫把阿弗杰耶夫推进掩蔽部,自己贴墙等待着。第一批炮弹打过来后,又是十五

  六枚大炮弹,在掩蔽部前后爆炸,接着是迫击炮弹,随后又是大炮弹,又是迫击炮弹,这样

  一直继续了15分钟。

  波塔波夫在一片轰隆声中已经把命令告诉了各通讯员,他们急忙沿交通壕跑到各排传达

  去了。

  沙布洛夫抬头向天空一望。德寇轰炸机排列得整整齐齐,像一群人字形的大雁飞来了。

  虽然远远望去难于分辨,但是根据肉眼看来,大概有五六十架。

  经过一分钟的沉寂,大炮又响起来了。掩蔽部后面,腾起一片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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