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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夜夜 作者:[苏] 康·米·西蒙诺夫-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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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萨布罗夫同意说,“我说的就是这个,但愿能守住。我们既然能守住,就能夺回来。”
“你回来怎么很快活,”瓦宁说。
“是啊,很快活。放弃了一所房子,这算不得什么。我是说,这当然不好,可是不要紧。今天我们守住了河岸,不让他们进到伏尔加,这是最主要的。以后也不放他们过来了。”
“你确实相信?”瓦宁问。
“确实相信。”
“为什么确实相信?”
“该怎么对你说呢?我可以举出几个逻辑上的理由,但是问题并不在这里。我相信会这样。今天我们所坚持的,是以前所不能坚持的。他们有什么东西折断了。你知道,就像一个带发条的玩具。一个劲儿地上弦,上弦,后来——喀嚓一声——就拧不动了。”
“很高兴听你这样说。可是我们在这里为了这座房子都要愁死了,昨天今天除了痛苦发愁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瓦宁站起身来,在掩蔽部一瘸一拐地走走。
“你的腿怎么瘸啦?”
“受了伤。没关系。到结婚那天会好的——当然是到我结婚的那天,听说,你结婚的日子不远了。”
“是谁说的?”
“普罗岑科。等马斯连尼科夫一回来,我们就来办少年伴侣告别宴(新郎在结婚前夕与平日游伴举行的酒会)。不举行告别宴会,我们反正不会让你结婚的。”
“我不反对,只是彼佳的存货大概不多了。是吗?彼佳?”
“大尉同志,我总尽量想办法,”彼佳打开军用小壶,在瓦宁和萨布罗夫面前的大杯子里倒上伏特加。
可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杯子举到唇边,雨布门帘就掀了起来,马斯连尼科夫,快活的、热闹的、头发蓬乱的马斯连尼科夫就在掩蔽部门口出现了。
“慢着,”他举起一只手。“你们在干什么?不带我?”
马斯连尼科夫扑向萨布罗夫,抓住他,把他举起来,拥抱他,吻他,把他推开些,看了看他,又把他拉过来,吻他——一切都是在一分钟里做的。然后扑通一下在桌旁的第三张凳子上坐下,用男低音叫道:
“彼佳,给我来伏特加!”
彼佳给他斟了伏特加。
“为萨布罗夫,”马斯连尼科夫说,“祝他快些当将军。”
但是瓦宁却举杯带他那忧愁的微笑反驳说:
“可是我祝他快些做历史教员。”
“就是说:非此即彼,”萨布罗夫微笑了。“我情愿今后一辈子做洒水工人,只要这能使战争哪怕能早一天线束。当然是胜利结束。那我们就为它干杯吧?”他一饮而尽,喘了口气,又说:“至于当教员嘛,——战后我们多多少少部要当历史教员……嗳,那座房子里怎么样啦?”他对着马斯连尼科夫说。
“房子由科纽科夫管,他宣称自已是卫戌司令,还戴上旧的‘格奥尔吉’奖章,说带着它是等待营部根据总指挥的命令,授予他应用的‘红星’勋章。彼佳,你在看什么?”马斯连尼科夫叫道,“杯子都空了。”
萨布罗夫斜过眼来看了看马斯连尼科夫,不过认为他反正已经累得要倒下,总需要睡一觉,便不去阻拦他。彼佳又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
“真有趣,彼佳永远不会弄错:倒起来总是100克,不多不少,”瓦宁说。
“一点不错,高级政治指导员同志。”
‘我知道一点不错。即使容器不同。你能说说你的诀窍吗?”
“高级政治指导员同志,我倒的时候不是靠眼睛看,而是凭耳朵听。我把军用水壶拿在一定角度上,听着声音来数:1、2、3、4、5——行啦!!”
“好像,战后你要在药房工作,”马斯连尼科夫开玩笑说。
“决不会,中尉同志,”彼佳说。“肯定不会!”他突然热烈地重复说。“中尉同志,您认为我这么喜欢计算每一滴酒,连战后也想干这个,那您可想错了!”
“彼佳,你别是喝了酒了吧?”萨布罗夫微笑了。
“是的,大尉同志,你们为胜利干杯的时候,我也喝了一点,”伏特加破例对彼佳起了作用,因为食物的贮存快完了,他把食物节省下来留给指挥员们吃,自己一天只吃了两块黑面包干。“战后我要做供应工作,像从前干的一样。但是我盼望有这么一天,那时我以前所做的一切在人们看来是可笑的。那时候人家认为我是大王,因为我可以弄到5麻袋土豆或是3麻袋葱头。可是战后有一天要是有人对我说:‘彼佳,结工人食堂搞牡蜊来’。我就说:‘请吧’。到午餐时就有牡蛎。”
“你吃过这种牡蛎吗?”萨布罗夫问:“可能很难吃吧?”
“没吃过。我只是举个例子,想说出你们眼下最想不到的东西。还给你们斟酒吗?”
“不啦,”萨布罗夫拒绝了,“够了。”他把头垂到手上,沉思起来,他想有多少梦想过、希望过、思索过、后悔过的人,这一年半来埋在俄罗斯的土地里,他们再也不能实现他们想过的事。他觉得,这一切可以由已经死去的人们来执行而未完成,一切考虑过而未做成的事,都将全部重担放在活着的人们和他的肩上。他思考这一切在战后将是什么情况,这一点他想象不出,就像战前他无法想象他目前的情况一样。
“你干吗发愁?”瓦宁问
萨布罗夫抬起头来。
“我没有发愁,我只是在想。”他笑起来。“为什么有人在思考,我们就以为他在发愁呢?彼佳,拿上自动枪。我和你马上就走。”
“去哪儿?”马斯连尼科夫问。
“去巡视阵地。”
“你睡一会,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早上……”
“不行,早上去巡视……我的性命更宝贵,”萨布罗夫笑了一声。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马斯连尼科夫自告奋勇。
“不,我一个人去。”萨布罗夫便把手放在马斯连尼科夫的肩上。“行啦,米沙。指挥员回队,最初半小时可以把他当客人招待,以后他又是主人了。懂吗?去唾吧。你也该打一会儿盹。”萨布罗夫一边站起来,一边向瓦宁建议。
“我已经睡过,”瓦宁微笑了。“政治工作报告总也写不完,睡着了3次。”
“你写得太枯燥,”萨布罗夫挖苦说,“枯燥得连自己写的时候都睡着了,你想,别人读它,不知要怎么打磕睡呢?”
萨布罗夫和彼佳走出掩蔽部。马斯连尼科夫在床上伸直身子,像孩子似地小声打着呼噜,转眼就睡着了。瓦宁在桌房坐下,面前放着一张没有写完的政治工作报告,沉思起来。后来他钻到床底下,施出一只破漆布箱,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普通的学生练习簿。第一页上写着《日记》。
他把日记本放在今天的政治工作报告旁边,想道,也许正是应该把他在这本宝贵的簿子里记下的东西写进政治工作报告。从意想不到的方面显示人们面目的谈话、思想、感情、事件,——因为使他感兴趣而记下的一切,——也许,正是这些会使一般人都感兴趣,而他每天在“好现象”“不良现象”栏里填写的东西,——对他并没有特别兴越,也许那些读报告的人也同样不感兴趣。
这时,雨布门帘掀起,阿尼娅走进掩蔽部。
“您好,高级政治指导员同志,”她说。
瓦宁迎着她站起来。
“萨布罗夫大尉在哪里?”阿尼娅问。
“他到连里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可以向您报告吗?”
“请吧。”
“医士克利缅科被派到您营,前来报到。”阿尼娅报告说。然后把手放下,问道:“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快回来了吗?”
“快了。”
“希望快点看到他。”
“我和您有同感,”瓦宁笑了。
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
“别这样看我。这件事我没请求。”
“我知道。”
“他也没有请求。”
“我知道。是我请求的。”
“是您?”
“是我”。
“结果您到这里来,真是好极了。我们在这里同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常常争论。我和他是性情完全不同的人。可是这该怎么对您说呢……且慢,您不是早就知道我了吗?”瓦宁突然打断自己。
“当然,瓦宁同志,”阿尼娅说。”斯大林格勒的共青团员,有谁不知道您?”
“我在这里和萨布罗夫见面的时候,就为植树的事争论过。您记得,我们大伙在这里都热心植树。他向我证明说,我们既然预料到会发生战争,就该少干些这个,多干些许多别的事情。总的说来,我甚至同意他的意见。但是,您可记得,我们是多么热心做这件事,这是多么美好!”
“我记得,”阿尼娅说。
“这是幸福,”瓦宁确信地接着说,“是真正的幸福。我一向希望大家都幸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有时我采取不需要的措施——是为了这个目的,写了多余的指令——还是为了这个。至少,我一向认为是这样的。”
尽管瓦宁说得凌乱,不相连贯,但是阿尼娅懂得,他所说的是这些时候一直使他痛苦的事。
“就说目前吧,”瓦宁说,“尽管以前我一直认为,我做得都对,是为了人们的幸幅,——目前我还是感到,萨布罗夫大概说得对:应该少来些植树,少干些体育检阅时的徒手体操,少说些漂亮话和演说,——多来些持枪操练和学习打靶。但是当时我并没有这么想。这是现在,在这里伏尔加河岸上,事后才这样认为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瓦宁把掉到额上的头发向后甩,这使阿尼娅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次共青团员集会,瓦宁在讲坛上演讲,也像此刻这样热烈,也这样把额头上碍事的头发甩到后面去。瓦宁此刻说的话她并不全懂,他说的,大概只是他和萨布罗夫争论的继续。但是主要的一点她懂得:她面前坐着一个非常好,非常善良的人。
“是啊……”瓦宁又打断了自己。“所以我说:当周围发生一切,鬼知道,那么可怕的或是不可怕的、但总之对人是困难的事情的时候,您将要和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在一起,使我特别高兴。在一起就好……您怎么,直接把东西带来了?”
阿尼娅笑了。
“东西在这里。”
她指了指一个塞得满满的大医药包。
“还有呢?”
“还有——全在这儿,”阿尼娅说。
她脱了大衣,在桌旁坐下。
“将来我们在这儿还是要植树,”瓦宁说。“从前怎么祥,将来也要那样。”
“当然,”阿尼娅说,她不由想起了今天她来这里时走过的那个斯大林格勒。
马斯连尼科夫在军大衣底下动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在床上坐起来,摸到皮靴套在光脚上.站起来走到阿尼娅跟前打招呼。
“是您来了。”
他这样说,阿尼娅听了很高兴,仿佛这里等了她好久了。
“想吃东西吗?”
阿尼娅摇摇头。
“想睡觉吗?”
阿尼娅摇摇头。
“我什么都不要。看见您我很高兴。”
“明天我们这里大概会很安静,”马斯连尼科夫说,不知是要安慰她呢,还只是为了继续谈话。
“我的老共青团员,”瓦宁介绍说。“《故友重逢》,好像有过这么部影片吧?”
“有过,”阿尼娅说。
“很久没有看电影了,这里偶然收到一份《真理报》,我看了那上面莫斯科各电影院的电影广告栏目。那里甚至在放映〈三剑客》呢。”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过《三剑客》。”
“是陶格拉斯·范朋克①演的吧?”马斯连尼科夫问。
“是。”
“听说,现在是别的演员在演。陶格拉斯·范朋克死了。”
“是吗?”阿尼娅惊奇起来。
“死了,早就死了。玛丽·碧克福也死了。”
“难道玛丽·碧克福也死了?”阿尼娅伤心地问,仿佛最近一个月以来斯大林格勒发生的事件中,这是最令人伤心的。
“她死了,”马斯连尼科夫生硬地说。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玛丽·碧克福是死是活,不过,既然谈到这个题目,他就要让听众惊奇他是多么消息灵通。
“那么裴斯开登呢?”阿尼娅担心地问。
“死了。”
瓦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讲起他们,好像在写最近一昼夜人员损失的汇报。”
“是一个很好的演员,”阿尼娅难受地说。
裴斯开登死了,使她很难受。她想起他那忧愁的、水远不笑的长面孔,她惋惜死的正是他。
“他没有死,”瓦宁望了阿尼娅一眼,说。
“不,他死了,”马斯连尼科夫激烈地反驳说。
“好,算了,就算他死了。”瓦宁想起这场争论在斯大林格勒这里可笑的一面,便同意说。“我去查岗,”他边穿大衣边补充说,也以此让他们明白,谈话已告结束,裴斯开登是死是活毕竟不那么重要。
“大尉已经在那边检查,”马斯连尼科夫说。
“他也许在连里什么地方耽搁了,我反正是要去检查的……”
瓦宁走出了掩蔽部。
“您还是躺一会吧,”马斯连尼科夫建议说。“明天我们在这儿角落里给您铺一张床,您暂时就在我的床上躺一会。”
阿尼娅不想躺,可是她没有表示反对,就脱掉皮靴,躺在床上,用大衣严严实实地一直盖到颈脖。
“我照您的话做了,可是并不想睡,”阿尼娅微笑了。“您给讲讲你们这里的生活情况吧。”
“非常好,”马斯连尼科夫回答说,他的语调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阿尼娅,而是带着礼品从赤塔来的代表团。后来他想起来,这是阿尼娅,对这里的情况知道的并不比他差,便补充说:“今天把所有的进攻都击退了。大尉的气色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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