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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川作品集-北京的风,上海的雨-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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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结束的时候,萧唯红了脸,发现自己几乎是伏在了江河的胸前,那个宽厚的胸膛正起伏在她热辣辣的脸颊下面。
“好久不跳舞了,都快忘了。”
回到座位上,萧唯用餐巾纸拭着额上沁出的细密的汗,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江河坐在她对面,借了摇曳的烛光很认真地盯着她看。
“又在看美女?”
萧唯想起出租车上的话题。
“不是。”
江河很真诚地摇摇头。
“那你在看什么?”
萧唯琢磨着对方是不是又要耍什么新花样了,没想到江河忽然冒出一句让她瞠目结舌,怦然心动的话来。
“我在看眼前这个‘美女’会不会就是我的老婆!”
萧唯没想到,自己心里隐约着期盼了很久的那句江河向她表露爱心的话,会这样半真半假地被他用一句玩笑说出来。萧唯咬着嘴唇盯着江河,心头升腾起一片暖洋洋的雾霭,笼罩着的是渴望过后的惊异,是幸福之后的战栗,还是感伤后的痛楚,无奈后的木然,她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只觉得周身掠过一阵无法自持的震颤,让她几乎支持不住,只觉得自己无法抗拒地瘫软下去。
“唯唯!”
萧唯听到江河一声深情的呼唤伴着一片桌椅的撞击,然后她放松了自己的一切,彻底地瘫软在已经跨到自己身边的他的怀抱中。
“‘美女’是你老婆吗?”
萧唯仰着脸望着江河的熠熠的眼睛,问。
“当然!”
江河说着俯下身来,她看到他翕动的唇,听到了他奔腾的心,然后,她闭了眼睛,默默地期待着,睫上绽出两颗晶莹的烛花。
风不知疲倦地吹着,在窗幔上摇曳出一片夜的寂静,床上的男人睡得很香,梦里在轻声地唤着他妻子的名字;女人睡得很甜,微微颤着的双唇,不知是在应对丈夫的呼唤,还是在回味他永远地印在她生命中的那第一个吻。
萧唯终于在黎明即将到来之前,幸福地睡着了。
第九章
1
赵婉伊和萧唯久别重逢的那个晚上,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滩上的凌萱却是正在为筹办自己的婚礼忙得不亦乐乎。
凌萱是她们三个朋友中最安分守己,最乖巧可人的一个,当初她报考了法律专业的时候,萧唯和赵婉伊都被她的决定着实地吓了一跳。
“侬啊,学法律,不要寻开心好吧?”
赵婉伊直截了当地表示着自己的不以为然。
萧唯也很不理解地追问着凌萱是不是头脑发热,太过仓促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凌萱只是用她一贯的温柔的微笑代替了自己的回答,默默地把自己的高考志愿书交给了老师。
凌萱要读法律专业想法绝不是一时冲动,而且可以说是蓄谋已久的了。
女生学法律的不少,但象凌萱这样柔弱、娇小,甚至看上去有几分怯懦的女孩子,要读法律专业,却实在是让人感到有些诧异。
“做律师首先就需要口才好,说出话来咄咄逼人,锋芒毕露,象侬,见了陌生人都会脸红的,到了法庭上,还不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赵婉伊觉得凌萱这样的女孩子,最适合做的就是秘书、助理一类的OFFICE小姐,跟在老板的后面,做些琐碎、细致的具体工作,她绝不是那种有独创精神,可以独当一面的人,谁要是将来娶了凌萱做老婆那一定是他的福分,但谁要是聘请她做自己的辩护律师,估计就只有洗洗干净,准备坐牢的份儿了。
“侬也太过刻薄了。”
萧唯在赵婉伊私下里对自己表露了这样的看法之后,嘴上责怪着她,心里却觉得赵婉伊给凌萱下的结论还是很恰如其分的。
“律师这一行是男人们的天下,侬放眼看看,那些著名的大律师,哪里有一个是女人呢?”
萧唯也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我又没有讲过读法律就一定要做律师喽!”
凌萱被两个好朋友纠缠得没了办法,最后只得向她们泄露了自己藏在心里很多年的一个大大的秘密,却因此被萧唯和赵婉伊咬牙切齿地数落了一顿。
凌萱很小的时候,家里住在上海普陀区一片苏北人聚居的棚户区里,她的祖父当年是从扬州老家来到上海谋生的扦脚师傅,最终在这片同乡聚居的地方落下了脚,繁衍了她们这一大家人家。凌萱的父母虽然文化水平不高,都是普普通通的街道小厂的工人,却是最看重文化,最尊重知识分子的,所以,凌萱和她的哥哥、姐姐们虽然自幼生活的环境并不理想,却都个个在学习上出类拔萃,她的大姐前些年到日本去留学,后来拿了早稻田大学的医学博士,现在在日本做了执业医生,哥哥也是顶尖的好学生,凌萱上中学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上海财经大学的研究生了。从小受了父母教诲,姐姐、哥哥的熏陶,凌萱在学业上也一直是非常优异的,从来都是老师眼里的红人,父母心目中的骄傲。
凌萱象现在的许多年轻人一样,从很早就对出国留学充满着渴望和向往,每次姐姐从日本回上海探亲的时候,她都纠缠着她,不厌其烦地了解着日本的大学的专业设置和学科优劣,还有热门的就业方向。姐姐对于妹妹的理想很理解,却并不支持,多年异国他乡艰难的苦斗与挣扎,让她饱尝了生活和世事的辛酸和苦涩,她不希望妹妹又走上那条自己当年走过的充满荆榛与坎坷的路。
“日本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咱们中国人的国家。”
姐姐满心酸楚地给凌萱讲述着自己在日本的际遇,讲述着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留学生的苦难,每每说到伤感的时候,她就止不住流下泪来,害得多愁善感的妹妹也跟着唏嘘不已。
姐姐的苦口婆心的规劝最终打消了凌萱去日本的念头,却没有浇灭她对于出国的渴望。
上海人排外在全中国是出了名的,但很多外地人却不知道在上海人之间也存在着十分严重的等级观念。在上海,特别是在老一辈的上海人中,对于阶级的界定,除去财富和地位之外,还有严格的地域划分。上海人通常把这个城市的人们划分为“上海人”、“本地人”和“苏北人”,所谓“上海人”其实并非土生土长的上海原住民,他们大多来自江苏的长江以南的地区和浙江的宁波一带,这些来自历史上经济较发达地区的外来移民自认为出身高人一等,看不起那些世代生长于斯的“本地人”和同样是移民,却来自经济相对落后的江苏北部的“苏北人”,于是,在这个移民城市中,作为原住民的“本地人”反而成了二等公民,而“苏北人”的地位则更加低下,属于社会的最底层,虽然解放后这种等级观念淡漠了很多,但在相当一部分上海人眼中,籍贯仍然是划分阶层的一个重要标准,比如有些“苏北人”家的小伙子,要是跟“上海人”家的女孩子谈恋爱,十有八九会引起女方家长和亲友们的反对,嫁到“上海人”家的“苏北”姑娘,赶上个传统观念强烈的婆婆,肯定要因为出身的问题闹出些闲气来。
凌萱是个骨子里很虚荣的女孩子,自从懂事以后,她就深为自己出身“苏北人”感到自卑,在进了重点高中读书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连她最好的朋友萧唯和赵婉伊都不知道她是“苏北人”。但凌萱那地地道道的“苏北人”的父母却有一个出身高贵的“上海人”的患难之交的朋友,也就是因为父母的这个朋友的缘故,凌萱铁了心地要读法律专业,为的就是将来能够出国留学。
凌萱的父母在街道小厂工作了几十年,本本分分地工作,老老实实地做人,他们所能给予三个子女的只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做人的诚实,除此之外,他们就无能为力了,但好人终究是有好报的,谁也没想到,这对老实本分的夫妇,却在无意之间给他们的小女儿凌萱创造了一个圆满她的理想的机遇。
七十年代初期,上海的一批受到政治运动冲击的知识分子被下放到基层劳动改造,凌萱父母所在的那个小厂子里也分配来一个华东政法学院的教授。教授姓钱,解放前毕业于中央大学,当年作为进步青年的他背叛了“反动”家庭,投身进步活动,最终在解放前夕,没有随家人流亡海外,留在了大陆成了一名尽心尽职的大学教授,但却空怀了一片赤子之心,终于没有躲过那个持续了十年的浩劫,在被无数次的批斗之后,下放到这个只有几十人的小厂,成了一个超龄的“学徒工”。凌萱的父亲出身贫苦,正是可以信赖的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于是被安排做了钱教授的师傅,实际上是让他监督教授的改造。凌萱爸爸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小人,在给教授上了一堂阶级斗争教育课之后,他自觉得任务就完成了,没几天工夫就和钱教授热烈地打成了一片,年龄相仿的一对师徒立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凌萱的父亲热情好客,时不时地在工休日叫上钱教授和钱师母还有他们的几个孩子来自己家热闹热闹,每当这时候,凌萱的妈妈和钱师母就在狭窄的厨房里忙和起来,凌家和钱家的孩子们就喧闹着穿梭于拥塞的弄堂之间,追逐嬉戏着,教授和凌萱的爸爸则各自端着斟满老酒的杯子,面红耳赤地享受着难得的惬意。多年之后,钱教授提起当初的情形,还是感慨不已地说,如果当初没有凌家宽容善良的帮衬,真不知道如何度过那漫长的精神上极度苦闷的日子。后来,教授平了反,八十年代举家迁往马来西亚,和他的父母团聚去了。九十年代初期,凌萱还在读高中的时候,钱教授和钱师母回上海来度假,特地备了厚礼来看望凌萱的父母,那时,教授已经是吉隆坡一家大学法学院的院长了。
“让萱萱学法律吧,将来到大马去留学,一切都包在我这个做伯伯的身上了!”
钱教授离开上海之前,又和凌萱的爸爸坐在她家那个不足六个平方的小客厅里,老兄弟俩仍旧抿着老酒,面红耳赤地策划着凌萱的未来。
“所以你就打算学法律了?”
萧唯和赵婉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2
萧唯给凌萱打电话的时候,听说她正忙着准备结婚,萧唯尖叫着顺着电话线扔过去一串毫不留情的谴责。她最要好的朋友马上就要结婚了,竟然没有向自己知会一声,她怎么能不义愤填膺呢?
“侬哪能啦,重色轻友到了极点啦!”
萧唯在凌萱百般解释,万遍道歉之后,还是觉得心头愤愤不平,难以释怀。
想不到凌萱却把她人生中最重大的事情对她,还有赵婉伊,这两个最知己的朋友隐瞒到现在。就在昨夜,萧唯和赵婉伊在东三环路边分手的时候,还念念不忘地叮嘱她回到上海代她向凌萱问好呢!萧唯举着电话,忽然觉得真是如同人们常说的那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昨天赵婉伊身上越来越浓重的风尘气息已经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和隔膜了,想不到今天凌萱又会是这样一番情形。萧唯一下子伤感地落下泪来。
“唯唯,”
电话那头凌萱依旧象她们上学时一样亲昵地唤着萧唯的乳名,声音中也带了几分焦急。
“侬听我讲呀!”
凌萱急不可待地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结婚对萧唯解释起来。
萧唯是在第二天下班回家后收到凌萱发来的结婚请柬的。
打开信封,抽出请柬,喜气洋洋的红色封面上镶嵌着身穿婚纱和礼服的新娘、新郎的结婚照片,照片上小鸟依人的凌萱偎依着新郎,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深情地凝望着她的新郎,让萧唯撇了嘴,不免有些妒忌那个陌生的男人了。
凌萱在萧唯打给她的电话里赌咒发誓地说,自己之所以没有事先把即将结婚的消息透露给萧唯和赵婉伊,是想大大地给她们一个惊喜。
“侬要是不相信,就等着我的请柬吧。”
萧唯看看请柬信封上邮戳的日期,凌萱说的不错,是五天前寄出来的,大约是怕丢失,凌萱特地寄了挂号信的。
萧唯现在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却没有完全原谅凌萱。
刚上大学的时候,凌萱就有了男朋友,她是她们三个人里最先开始谈恋爱的,萧唯对赵婉伊和凌萱说,她原本以为一向吸引男孩子的赵婉伊会是她们中间第一个交男朋友的,在初中的时候就有不少男生偷偷地给她写情书,可没料到闷声不响的凌萱却出人意料地走到了前面。
凌萱初恋的男友是她们大学的同班同学,是个很腼腆的男孩子,因为家住在上海郊区的奉贤县,来往于学校的路程比较远,那男生平常节假日很少回家,凌萱就把几乎所有的周末都消磨在了学校的宿舍和校园里,为的就是陪伴男朋友,这让萧唯和赵婉伊着实不满了阵子,好在凌萱很会调节她的两个女朋友和男友之间的关系,经常借着男友的名义买了电影票什么地贿赂萧唯和赵婉伊,到了后来,萧唯竟然开始在她和男人闹别扭的时候,偏袒着她的男友来指责凌萱了。
萧唯和江河拍拖之后,她们两对恋人加上赵婉伊经常凑在一道活动,赵婉伊时常会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说自己是超级“大灯泡”。其实萧唯和凌萱都知道,她是因为换男朋友的速度太快,来不及把那走马灯似的男友介绍给她们。
凌萱和第一任男友是在她大学毕业后不久分手的,那时萧唯因为休了一年学,还在读大四。失魂落魄的凌萱跑到萧唯家来,和她挤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对她哭诉了整整一夜,因为和江河的恋爱被父母干涉而痛苦万分的萧唯和凌萱同病相怜,两个人相拥而泣,直哭得昏天黑地,早上起来眼睛肿得不敢见人。
凌萱和第一任男友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就象现在许多年轻男女一样,四年的恋爱在男友看来已经耗尽了他对她的激情,一切都已经显得淡然无味,他对凌萱再也找不到当初热恋时的感觉了,于是,他洒脱地对她说了“再见”,然后没有一丝留恋地走出了她的生活。凌萱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被抛弃的现实,尤其是当她得知前任男友在离开她之后,立刻和一个她们大学的同班女生打得火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被狠狠地羞辱了一回。更让凌萱痛苦的事情又接踵而来,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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