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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蜡-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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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瓶子一直放在他们床头,装着欧泊的参片。是模样普通的大药瓶,微微泛蓝的透明玻璃,像隐形眼镜光心蓝的颜色,蜜蜡最喜欢这个瓶子。尽管欧泊念着《倾城之恋》的对白(“我生病了,你就是我的药。”)给她时,蜜蜡会捂着腮吸凉气;她也会小女子气地拿起瓶子端详,向着欧泊笑得无邪:“咱们长大成老爷爷老奶奶,也把它放在床头,装参片给你吃,好么?”

  欧泊愣好几分钟才笑出来:“傻孩子,真老了就没有力气‘喜欢’到要吃补药的程度啦。”

  “不管的,一定要留下。”

  “那我把它送给你好了。”

  “不的,这是咱们的瓶子,得一起保有它才对。好不好?”

  “嗯……这样蜡蜡,这瓶子就当作我给你的念想,因为只要我‘喜欢’的时候,这瓶子就得跟着,而我呢,只‘喜欢’蜡蜡一个,自然瓶子也是蜡蜡的了,好不好?”

  现在,蜜蜡和欧泊的瓶子,在金发晶的手里。蜜蜡心里乱,却明白自己在嫉妒。

  蜜蜡想起欧泊对金发晶说话的眼神,疼爱的;欧泊叫金发晶念书的模样,认真的;欧泊难得假期为蜜蜡烹大餐,每每不忘邀金发晶;欧泊出差归来,带给她们一对一样的裙……是的,蜜蜡嫉妒。

  欧泊在时,几乎没让蜜蜡挂心过,只一桩:偶尔的凌晨,蜜蜡迷糊中寻找欧泊的怀抱,那位置会是冰冷的。天亮前两三个小时,一切都沉睡的时段,欧泊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蜜蜡不知道。在她,这是决不会张口问的题目,于是只能郁郁地猜。不过欧泊工作是有即时来去的理由,而每一早醒来,欧泊总在身边睡着,抑或已经买了早餐进门,慢慢的,蜜蜡也就放下了这挂念。

  这之间却还有一件极不愉快的事:因为着实不愿想起,这一件几乎要被蜜蜡忘了。

  一天清晨,欧泊觉到蜜蜡身上烫的,就不让她起来,给她量过体温,果真是发了高烧。欧泊一边收拾前一晚写好的稿子,一边拿手提电话给蜜蜡,让她呼晶晶,请好假就带她去打吊瓶:“昨晚那么冷,你还敢穿那么少跑出来吓我,发烧了吧!让你淘!”

  蜜蜡缩在被窝里笑一下,在已拨电话里翻找金发晶的呼号,却没想第一个就是。诧异地翻开时间,凌晨3点。蜜蜡依稀想起,这一晚她醒来两次,第一次醒,欧泊还抱着她;第二次醒,欧泊却已不在身边,而房里的钟,刚刚敲过三下……

  世间的事往往是这样:许多略过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再重新想过,会有翻覆天地的深意。那个发烧的早晨,被蜜蜡当时偷偷滴落的泪水晕湿,本已退色模糊了许多,此时又像荒漠中朔风吹开了黄沙,裸露出森白的兽骨,是这么残酷地浮现出来。



五十八




  欧泊说,“只要我‘喜欢’的时候,这瓶子就得跟着。”现在,失踪已久的,蜡蜡的瓶子,在金发晶手上。

  这两个于她至爱的人,在无法追回的过去里,究竟做过些什么,蜜蜡不敢想。

  蜜蜡这样恍然不知地梦了几小时,醒来已是夜深了。她想打电话给托帕,却摸不到;钱包也落下在金发晶店子里了。

  茫然环顾,居然是在天河住处不远的街口,迟疑一下,走上去。

  没人应门,蜜蜡在台阶上坐下,想自己就这样,走着穿过了半个城,疲倦即刻袭来,和压身的心事混合一处,挤得她昏睡过去。

  睡着了一些时候,蜜蜡被夜游归来的天河摇醒。

  “蜡蜡,你哭啦?”

  蜜蜡不说话,倚着他肩线靠下来,泪沿腮线,斜斜划一道痕迹。

  蜜蜡穿的干活的工装背带裤子,卫衣领口散着,唇上有咬出的血痕,倔强的表情在秋天晚间的风中有种肃杀沉重的美。天河盯住她,蓦地吻上来,蜜蜡尝到他唇的酒味,和自己唇上的血味,兑出迷乱的调子,有个声音在很深的地方说,沉下去吧。

  天河一手揽住蜜蜡,一手摸索着去开门。蜜蜡被他推着抱着吻着,晕眩在背叛的快乐里。

  天河为她解衣服时,手指在她颈后温存地一抚,帮她把项坠扶正——这是个欧泊的动作。

  蜜蜡一下睁开了眼睛,嘴唇慢慢地、紧紧地抿起来。天河吻不动了,诧异地望她,眼里是受伤和挫落。

  “我不要你我被迫着做爱。相信我天河,这对你不公平。”

  托帕讲给蜜蜡:“不该怨恨一个已不在的人。”

  “可是爱和人生都是他决定的。那么爱他,要当记者也因为他,已经决心跟着他,即使他死了,也能把感情,将来,都跟他去,这么久,想他的习惯早砌成了长城,却一下就塌了!怎么能这么对我!”蜜蜡已嚷起来,托帕依旧是把手在空中按一按。

  那激动的人儿果然平和一些,怒斥化作喃喃的,“我就是怨恨他,怎样?是他犯的错,我没有错。所以我可以恨他然后忘了他,过我自己的生活去。”

  “没有权利怀疑死去的人,因为他们不能辩解。而且也该给还在的人解释的机会。”

  “我不想见她。”蜜蜡站起,“要走了,下午还有课。”

  托帕叫住她:“蜡蜡,还有件事。”

  “嗯?”

  他有内容地笑一下:“以后别在工作时间找我了。”见那漠然的人儿眉尖一挑,又刻意恢复满脸漠然,托帕好笑,“只是想说你康复了。你刚说的那些话,虽然冷冰冰得不像你,却能十分确定地向我证明,你已经把过去忘了。蜡蜡,你真的好了。以后和我说话不用付钱啦,不过不可以占用我上班的时间。”

  会心,那人儿给他极柔和感激的一笑,开门离去,片刻又回来,放下东西在桌上。

  托帕先注意到那纤长手指空了,留一枚戒痕,深的。又看桌上小小一粒白金戒子。

  “这是婚戒,不想带了。扔呢,有些舍不得,你帮我保管吧。”

  托帕捡起戒子,又看看蜜蜡,片刻,明白了:“没钻石,不怕碰。我省下买盒子钱。”

  蜜蜡被他逗笑:“看把自己算计死了着。盒子我收着呢,下回拿给你。”

  一下午课,蜜蜡一些儿没听见,心思全放了在指上的戒痕。

  戴得太久从不曾摘下,任怎么揉搓,仍是烙上一般的,深深在那里。

  和欧泊的婚戒,是17岁某个黄昏,欧泊亲手给蜜蜡戴上,无名指,欧泊指端留下的温度始终在。

  欧泊引着蜜蜡的指,轻轻滑入那枚栓了誓言的环:“蜡蜡,我最想实现的一件事就是,等你够了岁数我带你去领证。可我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就让戒指代表你是我预订的新娘,请你做我的妻子。”欧泊的气息暖的,欧泊的声音颤的,夕阳瞬间洒满心和房,每一寸。

  只是过去而已了。

  现在,念想的物件扒去,残留戒痕就是伤疤,丑陋得很。


五十九




  爱恨分明的人就是如此,至爱去了,她要比别人疼上百倍;待想忘了,也要比别人快了不知多少:太强的自尊不让她为至亲的背叛伤心——那等于承认软弱,蜜蜡摘去戒指,就是脱下过去的枷,陡然一身轻。

  到了晚间,蜜蜡正发呆,同寝女孩子接了电话给她,蜜蜡一阵心烦:定是天河,从那一晚她推拒了他的亲热,便总要问为什么,此时的她,哪还有心思去应付他呢,便扬扬手背过身去:“你只说我睡着了。”“他好像早知道你要这么说,他说你要说你睡了也得让你接,他说他叫托帕。”

  托帕竟来到学校,已在楼下等了,一见蜜蜡就从倚身的白杨直起来:“小海又要给老板教汉语,我寂寞了,你陪我吧?”蜜蜡不禁一笑:“其实是你陪我吧。放心,我没事,你可以测试,来啊,问我。”托帕只笑:“想去哪儿?”蜜蜡蹙眉,嘟了嘴想:“找间夜店吧,今晚不睡了。”

  这家酒吧距大学集中的街区不远,就有许多画了亮亮嘴唇的女生,裹了大衣走着过来,到店里就脱去,内里着短裙吊带,一对锁骨,一抹胸脯,一截细腰,一双长腿,清凉地裸露,便是男人视线逡巡的所在了。

  酒吧两层,地上的静,地下的闹,蜜蜡要拉托帕下去,托帕摇头:“我又不泡妞,你去跳吧。”蜜蜡耸肩,放他在上面。

  楼梯拐角放一副宽宽软凳,一对男女半躺着吻得正忘情;拾阶下去,昏暗浑浊中,陌生人在耳鬓厮磨;蜜蜡把自己埋进去,牵住男人递来的手,连思考力气都跳尽了方停,迪池边站定,静静看扭动人群。

  被碰了一碰,蜜蜡扭头,有人俯来耳边:“我和朋友在上面,想跟你喝一杯。”蜜蜡点头,被他牵住领至一个坐处,几男几女围住几瓶酒几粒筛子。蜜蜡才看牵她来的人:大男孩,倒戴了棒球帽,宽宽衣衫,正看住她说话:“我们玩大冒险,他们让我找个漂亮女孩亲一下。”

  又转向朋友,“她肯定没问题吧?”

  鼓掌。

  男孩又问蜜蜡:“行吗?”

  蜜蜡点头,唇已被他附上,觉到舌的摩擦。

  蜜蜡不闭眼,看着一个女孩探头到他们之下——检查是否舌吻,又看远些,竟撞上托帕视线,托帕在摇头,稍嫌好笑的表情。

  男孩吻好蜜蜡,喝一口酒,又要把蜜蜡手中酒杯拿下:“你还行么?别喝了。”

  蜜蜡笑笑不给他。

  他便掏电话,黑暗里,亮亮屏幕像个洞:“把你电话给我。”

  蜜蜡笑笑摇摇头。

  “为什么?”

  蜜蜡笑笑不说话。

  “就当朋友也不给?”

  蜜蜡笑笑站起来,径直走去托帕身边。

  “这可不好啊,蜡蜡。”

  “什么不好?”

  “逞强啊。”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不明白。这么硬撑下去,总有天你得崩溃。”

  蜜蜡突然不说话,眼睛空空地喘息,又喃喃的,“就这么塌了。托帕,你懂得这种感受么。那个人,已经缠着你的筋络,长进你的血肉,同化成你自己,你的天。突然之间,给你知道,你的天,原来只不过是头顶上,一团发臭的烟雾。”

  “所以你就要报复他,用你的放纵?”

  “我……”

  托帕把蜜蜡手中酒杯拿下,扳住她的双肩:“蜡蜡别躲,你看着我。”托帕等了好一会儿,那人儿才抬头盯上他双眼。“这就对了。让我告诉你,你不是那种女孩,你太骄傲,你放纵不起来的;而且你也不需要麻醉自己,你自己就能好,你是不一般的。不在的人是不能给你解释了,不是还有在的人吗。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醒了去找金发晶问清楚,即便他们真错了,也该给人家个申辩的机会吧,而且这样事情才算了结,你也才可以真正开始新生活。”

  蜜蜡还要说什么,被托帕把食指按在她唇上,又为她理好额发:“好了不闹了,回去睡觉。哟,这点儿你也回不去了,让天河——”

  “我不去他那儿。”

  “好吧好吧。我睡客厅,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学校上课,行了吧?真会给我添乱!”

  蜜蜡调皮地缩缩颈子,笑得很是无赖。



六十




  蜜蜡用几倍时间方蹭到金发晶店前,有几个时刻,几乎要转身离去了。

  挣扎了几个回合,还是走进去。店里黑洞洞,有一种干燥的漆味弥散,原木碟架扬着低调的反光,似是多日不擦,都蒙了尘。蜜蜡轻轻穿过去到后面。

  房门被谁挤住了,里面,金发晶和痞子哥哥在激烈地争吵。

  “不许走!说清楚,以前那些晚上,你都干什么去了?”

  “要你管!臭哥!”

  “半夜爬出去以为我不知道!以前你和武彬那些个烂事儿我可以不管,欧泊可是蜡蜡的男人!你还是人吗,勾引那种畜牲不如的男人,你脸呢?”

  “不许你那么说欧泊!”

  “那种人,还为他辩护呢!你们俩倒是挺配!”

  一阵噼啪声,是金发晶在摔东西:“我不许你这么说欧泊!他是好人,他找我是因为好多话他只能和我说!他想和我说话,不说他就憋死了!”

  “他能和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些话,是连蜡蜡也没说过的呢。”金发晶语气里隐藏不住的甚至是得意,蜜蜡把牙齿快嚼碎了。

  “说话?你能听懂什么?你认的字还没我多呢,还学人有文化的装什么说话?是脱了直接睡吧!”

  啪一下,金发晶大概在蹦起来打他了:“你!你混蛋!好啊,就是啊!睡了睡了睡了!让我出去!”

  门咣地拉开,光线忽然洒满蜜蜡浸在黑暗里的面孔,门内两人是死寂。

  还是门外人儿先开口,平静地:“我来拿东西。”

  她进屋取好电话钱包就要走,被金发晶拉住:“蜡蜡——”唤得极轻极细,和刚刚的咆哮截然,眼里是小猫样的哀求,“别走,蜡蜡——”

  蜜蜡不说话,甩不开她的手,就去掰,金发晶双手抓她:“蜡蜡,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欧泊和我,我们……我现在说,你还是受不了的,光是他死了这一件事,你已经受了那么大打击,再一古脑儿让你知道我们怎么回事,你会……”

  “别说了!你刚刚说什么?‘我们’?你也配说‘我们’?你有多少种组合的‘我们’呢?不是刚打了胎嘛?见过你打胎的男人,也可以睡你的喽?那男人死了,就立刻和哥哥睡在一起?从今往后,我没你这样朋友!不为你和姐妹男人怎样,不为这个,友情永远给爱情让路的,只要你爱他,这都不是你的错,为的是你的寡情:欧泊死了,我疯了两年,你若无其事?你怎么可以!爱过的男人就是吃过的汤么,冷掉就倒了?怎么可以这么无耻!你放开,别让我骂街!毕竟姐妹七年,想好好地说个Farewell——听不懂?讲给你:是Goodbye,永远不会再见的那种!”

  松开蜜蜡手腕的一瞬,金发晶无力地蹲下去,那样子,就是十五岁时蹲在墙角等蜜蜡的女孩子:小猫一样,脸上脏脏的是泪流过的地方。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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