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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焉@sars·come-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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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个角度。
  一路上,梁晋生就这么抓着茹嫣的手,没有说什么话,很疲倦的样子。有生人在场,茹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就一路上任他抓住。
  车子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僻静的小街上,这是都市里保存得比较完好的一条旧时小街,房屋多是欧式的,历经百年,虽然有些风蚀,有些剥落,但那华贵坚实都还在,那些原装的花饰也都还在。茹嫣小时候,曾在这样类似的街道类似的房屋里住过几年,就有一种突然看见童年的激动。
  车在一幢三层洋楼前停下。楼前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叫它院子只是它像院子一样有一堵墙,其实只是将洋楼和人行道隔开来而已。院子扁横,与楼房同宽,种几棵树,放几辆自行车就已经满了。茹嫣正在狐疑何以带自己到一户人家来,梁晋生说,就这里——这家女主人做得一手好鲁菜。说着就和茹嫣踏上几级台阶进去。
  边厢房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先生听见响动就出来了,热情地叫了一声梁市长,便让他们楼上请。那老先生西服革履温文尔雅的,不多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着一口上海腔普通话。上了一道很宽的木楼梯,是一间宽阔敞亮的厅堂,厅堂的大窗户临街,放着几套咖啡桌椅。老先生将两人引到一间房里,让座,沏茶,还有古典音乐隐隐约约缭绕着,也不知是从何处发出的。房间的布置就像居家的小客厅,书柜,花架,古董格,沙发,茶几,茶水柜,各自放着该放的一些物件。
  老先生问,现在就上菜吗,梁市长?
  梁晋生说,上。
  老先生离去后,茹嫣问,你还没有点菜呢?
  梁晋生说,这里的菜是要预先点好的,点好之后,他们才去采买。
  茹嫣问,这是个什么地方?朋友家?
  梁晋生说,餐馆啊,不过说餐馆又好像不准确,叫它私家餐屋吧,它没有名字的,一般也不对外。
  正说着,一个儒雅的女人进来,操一口地道老北京话说,梁市长来了,就两位吗?
  梁晋生说,就两位。
  女人说,那菜怕多了。
  梁晋生说,多点了几个,吃不了,打包。我这带来的是个山东姑娘呢,平日哪吃得到这样地道的鲁菜?
  女人说,行,您说打包我就踏实了。稍等就来。
  说着就离去了。
  茹嫣正想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没有那种店主的殷勤,便是面对市长,举止言谈也很有分寸。梁晋生就说了,今天给我们当厨娘的这位,是一个大学教授呢。
  茹嫣听了一惊,教授来开这种小餐馆啊?
  梁晋生说,小餐馆?可不小啊,就是那些外国领事啊,专家啊,跨国公司总裁啊,要来吃也得排队呢。她一天就只做晚餐两席,一周只做二四六三天,比那些专家门诊还难挂号。
  梁晋生就说到此人背景。说她家祖上几代人都是做宫廷御膳的,清代御膳的主菜就是鲁菜。到了她这一辈才没干这一行了。但是多年来的家传手艺耳濡目染道听途说,身上就有了灵性。退休后,拿了先人留下的菜谱,严格按谱制作,果然不一般。有朋友们来,也让他们尝尝当年皇上太后吃的玩意,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后来干脆就做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收费很贵,爱来不来,没有熟人介绍,不接受陌生人的订单。还有一条,不开发票,要吃私人掏腰包。没想到这样反倒更紧俏。到这里来吃一餐饭,成了一种身份和品味的象征。有食客说笑话,这里边的每一根葱,都是有高级职称的人摘洗的。刚才那位领座的老先生是她的丈夫,一位退休的医学教授,你要是谦逊一点,还可以向他咨询一下哪些该吃,哪些不该吃。
  茹嫣说,自己说是个山东人,其实除了有一半父亲的山东血缘,其余和山东没什么关系呢,连老家都没回去过,更别说什么鲁菜了。母亲是江苏人,倒是扬州菜还常常吃到。在家里,母系文化是强势文化。
  说着女主人就端上了第一道菜——奶油海参汤。汤色乳白,海参黝黑,漂浮着些翠绿的葱段和香菜,极简洁。梁晋生就给茹嫣舀了一小碗。这里没有服务小姐,酒菜端上来,一切都自己动手,也自在。茹嫣用小勺往嘴里送了一口,温润鲜香,不知这清清淡淡的汤水,是如何做出此等口味的,再吃一小片海参,软而不烂,很柔和的口感,且没有一点海腥气。只有这缀着许多小突起的海参,让她记起了山东。每次父亲老家来人,都会带来许多海产,其中就有海参,大拇指头大小,一段黑木桩似的,闻闻一股咸海风味道。待到妈妈将它们发开,就一下大出许多倍来。
  喝完汤,梁晋生才给两人倒上红酒,说,吃鲁菜,讲究喝红酒。
  梁晋生诡异地问,今天什么日子?
  茹嫣说,正月十四啊,这年差点就过完了。
  梁晋生说,还有一个重要的日子。
  茹嫣突然想起来是什么,刚才一路上看见卖玫瑰花的,心里就感动起来,嘴里却故意说,你的生日?
  梁晋生说,这样说,也行。好,为我们的生日,轻轻干一下。
  接着,女主人就一盘一盘地上菜了,锅榻海蛎子,糖醋黄河鲤,清蒸加吉鱼,青韭炒蛏子……
  不知怎么的,茹嫣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往深里说下去,便一边叫着菜多了,一边就问,怎么不叫罗师傅一起来吃?
  梁晋生说,他不会来的,叫他也不会来。
  茹嫣问,为什么?
  梁晋生说,他们有自己的规矩。
  茹嫣说,那就饿着?
  梁晋生笑了说,那怎么会?他会在附近找一家小饭店吃,这样自在。
  说着话就有电话打进来。梁晋生接了电话,脸色就紧了,直说,知道了,知道了。
  接完电话,就有些走神,半天没接上刚才的话题。

  看一次血淋淋的手术(5)

  茹嫣问,有事吗?
  梁晋生说,没关系,大过年,总得吃饭。
  两人就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
  又有电话打来。梁晋生接完,就说,看来不让我们安神吃完这一顿饭了。
  茹嫣本来饭量不大,差不多也就饱了,便说,你去忙吧,我好了。
  梁晋生苦笑笑,叫来女主人,结了账,打了包。匆匆出门去,罗师傅已经站在车门外候着了。
  上车后,梁晋生对茹嫣说,今天委屈你一下,先把我送到地方,然后罗师傅送你回家。
  小车一路疾驰,闯红灯,压黄线,违章超车……所有罚款扣分吊销执照的事儿都干。
  茹嫣问,警察认识你的车?
  梁晋生笑笑,用嘴努努罗师傅说,你问他。
  罗师傅也笑笑说,一般时候,我也不违章的。
  车到一家僻静的宾馆前停下,梁晋生对茹嫣匆匆说了再见,推开车门大步向里面走去。
  回家路上,茹嫣问罗师傅,还有饭局啊?
  罗师傅说,哪是饭局呀,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这个宾馆已经被征用,是市里的“防非典指挥部”呢。那些不能回家的医生、专家,都住在里面。其他客人一个都没有,进出比监狱还严格。你没看见,门里面武警站着岗呢。
  一场温馨晚宴,就这么匆匆忙忙结束了,心里有些失落。
  回家的车上,茹嫣给江晓力打了个电话。前几天她打电话拜年,问起梁晋生,茹嫣没什么可对她说的,现在该给她说说了。
  江晓力一听是茹嫣,便问,你在哪里?
  茹嫣就说刚刚和他一起吃了一个半拉子饭,他又去忙他的公务了。现在正坐他的车回家。
  江晓力忙说,你让罗师傅到我们院门口停一下,我到你那儿坐坐。有话对你说。
  于是,罗师傅将江晓力接上,一并送到茹嫣家。
  一上车,江晓力就见到茹嫣的一身新装,不怀好意地问,人家评价如何?
  茹嫣不习惯在有外人在场时说这类话题,便一笑说,保密。
  江晓力却不管这些,说,哼,还没进洞房呢,就有私房话啦?
  进了门,江晓力人还没坐稳,就说,茹嫣啊,这一段时间,你可要好好支撑一下咱梁大哥,没事多给他说说舒心话。
  茹嫣问,怎么啦?
  江晓力说,他没向你吐苦水?
  茹嫣说,他有啥苦水吐啊?
  江晓力说,你呀,就被男人惯坏了,一点不会体察人呢。
  茹嫣就说了梁晋生请他吃饭的缘由。
  江晓力说,真是难为他,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候,还记得一个情人节,看来真是陷得不浅,没救了。
  茹嫣便问焦头烂额是什么意思?
  江晓力卖关子说,你们宫廷御膳鲁菜大餐吃饱喝足了,我还没吃饭呢。
  茹嫣说,呀,刚好打了包回来,也宫廷一把?
  江晓力说,咱呀,也只有吃剩菜的份了。
  茹嫣说,人家就是为了打包才点的,你看看,几乎没动。
  茹嫣说完,将几个菜在微波炉上热了,端来。
  江晓力说,你得陪陪我呀,拿酒来。
  于是,两人边吃边喝边聊。
  江晓力说,你看,还是做好事有好报,要不然,哪能吃得上这些?男人哪,落难的时候,就特别有情义,你看那些古戏文中,最动人的爱情故事,总是在公子落难的时刻发生的,到了金榜题名时,就该美人落泪了。
  茹嫣急了,说,你弯弯绕绕的,我们说正经事呢!
  江晓力就说了梁晋生如何焦头烂额。
  江晓力说,我跟你说,我们这儿已经有了。听说已经死了人。
  茹嫣说,没想到就这么紧了?市面上啥也看不出来呢。
  江晓力说,有什么奇怪。这次“非典”一来,可以说他管辖的几块地盘差不多要全线失守,巨大的经济损失不说,政治责任也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去年不是去欧洲北美转了一大圈吗?就是为了今年五月的两个大活动,一个是科技论坛,已经约请了全世界几十个国家来参加,一个是招商会,也请到了数百家大公司前来,就为了这两个活动,已经花去了几百万,这其中有政府的钱,也有企业的钱,都指望在这两个活动中挣回来,还赚上一笔。现在看来,玄乎了,只要这个“非典”不立马控制住,人家肯定不会来了。这是其一。其二,这几年大量的财政资金都用于科技这一块,医疗卫生,特别是公共卫生,疾病预防,基础设施,都薄弱得很,可以说,不光没有加强,比原来还要差劲。这次“非典”一来,问题就突然暴露出来。尽管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第三,他管的教育这一块,眼见得就要受到“非典”的冲击了,这一块特别敏感,又怕学生闹事,又怕家长告状,特别是这两年刚刚搞起来的那些高收费的官民合办的大学,你要不能正常上课,高收费的问题就麻烦了。官场上的事又复杂……你说,这样的时候,还能记得一个情人节,是不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江晓力这样一说,茹嫣的心就咚咚跳了起来,没想到刚刚还津津乐道大谈宫廷御膳的这位市长,已经是面临这般泰山压顶的危局。想到这里,只好退一步海阔天空地说,有什么呢,大不了提前回家,过清闲日子。
  江晓力一笑,到底是女人,看淡江湖。只是像他这样,大半辈子在官场打滚,突然被撸下来,受不了呢。你先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还是给他鼓鼓劲好。我见过几个这样下场的,回家不久,郁郁寡欢就死了。
  茹嫣不语。

  看一次血淋淋的手术(6)

  江晓力说,你这位梁市长啊,做官做得太老套。
  茹嫣问此话怎讲呢?
  江晓力说,这种时候,按常规出牌,怕是不行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十个坛子八个盖……这种时候,应该有新招,奇招,险招,才行。
  茹嫣就问,什么是新招奇招险招?
  江晓力狡黠一笑说,这啊,就只能面授机宜啦。
  茹嫣说,晓力啊,我看你才是一个当官的料呢!
  江晓力说,我自己也觉得是。可是老爹不让我干这一行,说又伤身子又伤心,不如平平淡淡好。但是有时候,看他们那样一些作为,一边为他们着急,一边骂他们。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江晓力真是饿了,边说边吃,就着酒,将几盘菜扫光。吃得心满意足了,慨叹说,梁市长啊,你就记得茹嫣这半边山东人,你就不记得还有一个地地道道囫囵的山东人。下次,他要是不正儿八经来接我去吃一次,以后结婚的时候,看我如何整你们!
  当年解放军浩浩荡荡一路南下,有一支部队就留了下来,接管了这座城市。这支部队里,山东人最多。各个部门各个机关,重要一点的位置,差不多都有他们坐着,以至你只要碰见一个说山东话的,尽管叫主任,叫处长,叫局长,八成不会错的。到得几十年后,那些高干病房里,满走廊听到的都是山东话,特别是胶东话,就好像到了山东医学院附属医院。
  很晚,江晓力带着微微醉意走了。临走时说,茹嫣啊,这个时候,你就不是撒娇的小女子啦,你该是一个帮他壮胆帮他擦眼泪的娘。
  江晓力走后,茹嫣给他打电话,说是已关机。打给罗师傅,罗师傅说,市长今晚住宾馆,让他回了家。问宾馆电话,罗师傅说不知道。与梁晋生交往数月以来,就第一次有了惶惶不安的感觉。
  茹嫣就平生第一次用手机发出了一条短信:两个孤苦伶仃人,一个相濡以沫年,情人节快乐!
  一时间,茹嫣就变得如此忙碌了,连对儿子的思念和与小狗的亲热都耽搁了许多。几次儿子在QQ上留言说,妈,你在忙啥呀,上网老没见到你。还说,妈,我想这怕是好事呢,是不是?生活充实了?
  茹嫣见了,心里又愧疚又羞涩,一边骂着儿子这个小坏蛋,一边赶忙给儿子复信,扯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说到他姨父患病的事。儿子后来复信说,这病的事海外说得很多。
  茹嫣如今好像是将一坛酿了半辈子的酒,启了封,喝起来,生活便一日日浓酽起来。用她骂自己的话说,就是一日日疯张起来。
  以前说,贵人多忘事,去掉其中的讥讽,总还有点道理的。贵人者,事儿忙,关系多,如儿子话里有话说的那样,生活丰富了,便不会一门心思缠绕在一件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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