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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4期-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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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王伟站在乡政府大院里,他已经如此站了两个多小时了。王伟能觉出自己的样子很滑稽,很傻:穿着褪了色的黄军裤。斜背着军用挎包。脸面黝黑,脑门油亮。他不得不如此长久而警惕地站着,因为他要找的所有乡干部都没找到,或者“不在”,或者“开会去了”。凭他的经验,他知道这些人并非真的都不在,或者都开会去了。有的就藏在某间不挂牌的办公室里。乡政府就是这样,真正管事的官,办公室都是不挂牌的,对农民是保密的,仅仅机关的人知道。而挂了牌的屋,如这办公室那办公室里,你却找不到能管事的官。在里面坐着的是聘来的“秘书”、“通讯员”或杂工之类。他们的工作就是给那些隐蔽起来的官传递信息,挡驾上访的农民。遇到上面来人了,通知管事的官立马出来迎接。若是农民来上访就说:“不在。”王伟上访次数多了,便琢磨出寻找管事干部的窍门:盯紧院内各个办公室的门。尤其是盯紧去厕所的路。因为那些管事的当官的隐藏得再深,也得上厕所。尤其他们在深屋里不停地喝茶,就得不停地上厕所。而乡政府的厕所就在大院的西北角,谁去厕所都得被王伟发现。一旦被王伟发现王伟就找到了他。
和王伟同时等候的还有两个农民。是爷儿俩,父亲六十多岁,头上扎着绷带。儿子三十多岁,腿跛着,拄着拐。说是被村主任打的。村主任弟兄五个,号称“五虎”,在村里实行铁拳管理,谁不服就打谁。王伟上访次数多了,看到的上访人各种惨状、怪状就多了,已见怪不怪。比如一个村被乡里建市场占了土地,牛无地可耕。农民赶了牛到县城上访。每天每天,牛皆习惯成自然:坐农用车而至。打开厢板,搭上板子,牛们四蹄拄板,依次顺板子滑下。上访完,牛们则有序地攀板而上,乘车回村。王伟还记着一个上访农民,因爱给村干部提意见,被定为“严打分子”,拘留了半年,拘疯了。农民出了狱每天来县政府上访,见有轿车开出就往车轱辘下拱,说是“死给腐败看”。吓得所有司机出政府大门时,车速比人徒步行走还慢,生怕疯子死在自己的车轮下。王伟在戈壁滩当了五年兵,五年没回家。那五年他对农村的了解就是通过电视。他看到电视上所有的农民都开心地笑。他没想到,如今他亲眼看到和亲身感受到的和电视上放的完全不一样。“电视吹牛不上税哩。”王伟想。
王伟正想着时就发现了陈副乡长。陈副乡长上厕所时像被霜打似的,耷拉着头。他是不想被王伟看见。但王伟还是发现了陈副乡长。陈副乡长一出厕所,王伟就跟了上去。陈副乡长装作没发现王伟这个人,边走边抽烟边吐着痰。吐痰的声音如大干部似的,很洪亮。他在前后几排平房之间转圈子,想甩掉王伟。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办公室哩。王伟想。但王伟如陈副乡长的影子一般,甩也甩不掉。急得满头是汗的陈副乡长最后倏地在院子中间站住了,转身对王伟说:“王伟,天那么热,你别跟这么紧!”
陈副乡长说:“不就是你那烟地的事?给你说过了,乡里管不着,你找村委会去。现在都实行自治了。”
王伟说:“村委会成了王耀州自己的。”
“看你说的。”陈副乡长说。
陈副乡长说:“真成了他自己的,就是违反法律,你去法院告他。”
王伟说:“法院不立案哩。”
陈副乡长说:“法院不立案你找法院去,我也不是院长。”
王伟说:“法院也让王耀州使了钱哩。”
“看你说的。”陈副乡长说。
陈副乡长让毒太阳晒得难受,想脱身回办公室,便对王伟说:“你那个事呀你别着急,回家等着去吧。”
王伟说:“我哪能不急?王耀州通知我,三天后就要铲我的烟,推我的地。我不能等哩,我急哩。”
陈副乡长说:“你那里急,我这里比你还急哩。东伏山那个王乐军,腰带上别着炸药,正坐村支书家里等着哩。这个事急还是你那个事急?”
陈副乡长说罢转身走了。这回王伟没再跟他。他知道,他的事在乡里再也处理不了了。他计算着上一次去县里上访的时日,心想:趁着还未到收烟的时候,抓紧去县里催一催。
12
那个傍晚,太阳将落未落之时,一半是夕照的缘故,一半是七月黄的缘故,狮子口村沐浴在一派彩色的烟霭中。王耀州仍然半仰在白果树下的帆布躺椅上卷烟卷儿。边卷边欣赏着街上的风景。以往的这个时辰,该是王耀州收拾了切刀,收拾了烟丝,迈着八字步,回窑场上转上一圈,倒背着手回家喝稀饭的时辰。今天,他有意延宕了时间。他粗短的十指团揉着烟卷,耳朵却支棱着,使劲听呀听。终于街上传来“啪!”“啪!”的声响,明脆着哩。王耀州知道,那明脆的声响是日照甩羊鞭的声响。但这会儿日照甩羊鞭不是抽羊,他家的羊一个时辰前就由秀秀驱回圈里,王耀州看着哩。日照甩羊鞭是抽人。他正在家里抽秀秀哩。那明脆的声响是秀秀遭受皮肉之苦发出的声响,是羊鞭儿甩到秀秀光滑的腚锤子上发出的声响。那声响让王耀州感到身体上的某个部位有种快意的不安的躁动。想到这,王耀州阴险而又满足地笑了,把腹中的烟雾畅快地吐到空中。
起因都在那个下午。当时,乡通讯员给王耀州送来一叠材料。那材料原本是王伟去县里上访的材料。县里转给乡里,让乡里处理。乡里转给狮子口村村委会,让狮子口村村委会处理。几易其手,转到了王耀州手里。王耀州翻阅着材料,既气愤又得意。他的心中不断重复着两句话:“你王伟要和我王耀州坚决到底了!”“你王伟再能也是孙悟空翻跟斗,跳不出如来佛我的手心呀。”整个下午,王耀州边卷烟卷儿边翻阅材料。材料里有照片,拍的都是王耀州的砖窑或者王伟的烟地。文字材料则列举了王耀州强占农民承包地等各种“罪状”。王耀州逐条逐条地读,逐条逐条地研究。逐字逐字地读,逐字逐字地研究。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哩。王耀州研究着,研究着,突然就研究出了问题:这可不是王伟的字哩。
是秀秀的字。
王耀州认出了秀秀的字。王耀州认得秀秀的字。那年,搞人口普查,新媳妇秀秀被村上抽出搞人口普查,王耀州从此就认得了秀秀的字。心里还说:“这个媳妇的字和她人长得一个样,骚着哩。”此时,王耀州怒火中烧,冲着窑场吼了一声:“把日照个小舅子羔子给我喊过来!”
日照正在坯场上数坯,没听见王耀州的吼。别人通知了他。日照往白果树下走,不知王耀州为啥召他,心里七上八下。
王耀州把那叠材料摔给他,说:“你自己看看吧。”
日照看了第一页,看出是告王耀州的材料,吓得不敢细看,不敢再往下翻:“全是胡说八道哩!”
“胡说八道定了,不是让你看这个。”王耀州用食指鸡啄米似的戳着信纸:“你看看这个字吧。”
日照看了好一会儿,看不出名堂来,只好痴痴地看王耀州。
“这是秀秀的字。”王耀州说。
日照与秀秀结婚几年,从未见过秀秀的字,也就不认识秀秀的字。
“啧啧啧,你这个丈夫算是白当了,这是秀秀的字呀。”
王耀州说:“这个秀秀帮着王伟告我哩。”
日照才感到自己刚刚明白过来,忙表白说:“三叔,俺可一点不知道这事呀,秀秀帮王伟可是一声没告诉俺。”
“你还是没明白过来呀,”王耀州焦急地说,“秀秀这么做实际上是坏你的事。”
他强调说:“她告我是白告,那都是无所谓的事儿,我让人告得多了。她可是坏你日照的事哩。”
日照仍然一脸懵懵懂懂。他还是听不明白。
“狗黑子它娘怎么死的?笨死的。”王耀州干脆把话点透了,“怎么坏你的事还想不明白?你日照在窑场可是试用期呀!”
日照终于听明白王耀州的话中话了。终于理解了这个利害关系了。弄不好,王耀州就要辞退俺,就成了电视上说的“让人炒了鱿鱼了”。想到这,日照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他习惯性地紧紧裤腰带,把肚皮紧成一个一个蛤蟆肚似的,鼓鼓的。
他郑重地对王耀州说:“三叔,您放心吧,一切都交给俺了。”
这以后,狮子口街就传来了“啪!”“啪!”的声音。
那个傍晚,日照仿佛被王耀州提溜着小腿甩窑炉子里了,身上燃了一团火,烧得他耳鸣脑涨,脚步踉跄。他急乎乎回家寻找秀秀。那时,秀秀刚刚放罢羊归来。日照见到秀秀即破口大骂。他把秀秀的手和脚都给捆住了。捆住秀秀后又剥光了秀秀的衣服。剥光了秀秀的衣服后,日照就挥起羊鞭来。他把羊鞭在空中挥了个美丽的弧形,甩到了秀秀身上。
几鞭子下去以后,秀秀的身上生出许多血道子。但秀秀不哭,不骂,不吱一声。她甚至连躲也不躲,任凭日照甩鞭子。这倒使日照有些慌了。他甚至有些害怕起来。“你这个婊子儿,怎么不哭?难道你不疼?”
日照又下力气打:“你哭呀,你哭呀!”
秀秀就是不哭。秀秀的眼睛干干的。
日照无奈。他把腌咸菜的粗瓷缸搬到屋中央,对秀秀说:“俺现在抽缸十鞭子,抽你一鞭子。你得哭,哭得让三叔听见,让他知道俺打你了,让他知道俺日照和三叔他没二心。你得哭。你哭了,俺就轻轻打你。你不哭,俺就使劲打你,就像打一条蛇,打一只老鼠。俺就打死你。”
日照说过就更加使劲地甩鞭子,打缸十鞭子,打秀秀一鞭子。
但秀秀依然不哭。
日照甩鞭子时同时数:“一,二,三,四……”在紧闭的院门外,早有村民聚着,也有人从开始就替日照计着数:“……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有人说:“就是一头驴也禁不住这么打哩。”有人使劲摇晃院门,喊日照住手。这时候,人们听到身后摩托车的声音。回身一看,王伟来了。人们自动闪开条道,王伟便发动了摩托车撞日照家的院门。王伟的脸让头盔遮着,看着像个阴森森的警察。村民因他像警察有点振奋,也为他撞门而振奋,他每撞一次门大家齐声替他数数。大家数:“一!二!三!四!……”门被撞得颤颤悠悠,连墙连屋子都晃。
日照冲到院子里,心疼地大呼道:“我的柏木大门呀!”
日照慌不迭地开开门,王伟驾着摩托车,如一头缤纷的豹子,跃人院子,在院内转了个圈儿停住。
日照看清是王伟,不知所措,提溜着羊
鞭不敢上前,远远地说:“俺就知你心疼哩。”
他又说:“挑着俺告三叔,你给多少钱?”
王伟停了车,正要冲过来,只听背后王耀州喝道:“把这个熊东西给我绑了!”
随即,刘胜利、刘五等冲上来掰了日照的胳膊,用一根拴牲口的缰绳绑了日照。
王耀州说:“送大队部去,给他醒醒酒!”
日照分辩说:“俺没喝酒。俺一点没喝。”
王耀州不听他的分辩,说:“给他灌上一瓶子醋。”
日照被拖拉着走了。王耀州第一个进了屋,见到了秀秀被捆着的白花花的身子,如一条被网住的白鳞鱼。王耀州的心跳动得紧了,嘴唇颤抖了:“这个日照作孽呀!”
村民跟进屋。女人喊:“男人都闭眼,要看回家看自己的老婆去。”
王耀州倒背着手向外走,心眼子里不断地叫唤着:“秀秀呀秀秀,秀秀呀秀秀……”
13
秀秀和妹妹燕子在葫芦谷里牧羊。葫芦谷是秀秀娘家双山涧村的一条山谷。
秀秀是三天前回到的娘家。她是为躲避王耀州而回娘家的。日照打过秀秀的第二天早晨,秀秀浑身灼疼,躺在床上,筋骨如被拆散了一般,不能动弹。日照正悄默声儿地熬药。刘五的姑夫在镇上开了个中药铺,日照听他的从药铺里抓了些地榆根、三七等草药,说可止血凉血,熬了给秀秀敷伤。日照与秀秀闹仗后表示服软的方式即如此:闷头儿干活。今天上午他已把院子扫了两遍,院子里一星点儿鸡屎都没有了。这时候,王耀州便咳嗽着进来了。王耀州对日照说:“大侄子,你得去沂水一趟,找那个张光东,把欠咱的那个砖钱要回来。”秀秀看出,日照今天不太情愿接受王耀州的支派,因为他还没哄好秀秀。但王耀州的口气似乎不容日照推辞。他说:“他不给钱你就住他那里不走。”他说:“一天给你报销二十块钱的饭钱,再报销两盒‘大鸡’烟。”日照终究是害怕王耀州生气,还是夹着个人造革黑包,去乡上赶车去了。秀秀知道王耀州故意支走了日照。知道王耀州过后要来寻她。知道王耀州是想摸她的腚。秀秀赶紧洗了把脸,赶着羊群回到了五里外的双山涧。她想过几天安静的日子。
葫芦谷是放牧的好地方。这里成片的庄稼地较少,果树多,荒地多,草场多,草儿肥。才三天,秀秀就发现羊儿胖起来了。胖起来的山羊皮儿毛儿光光亮亮,肚子滚圆,走路都变得懒懒洋洋的。
打赶羊儿出了娘家的门,秀秀就一直追问燕子一句话,燕子始终低头不语。现在,秀秀又一次问她:“燕子,我这是第一百遍问你了,那个王伟,你到底是愿意不愿意?”
这一回,燕子开了口。
燕子说:“俺不愿意。”
燕子的回答令秀秀错愕不已。难道王伟配不上你?你个死妮子哟。
秀秀说:“王伟可是当过兵,见过世面,谈吐言语都很有气质。难道你踩着个葫芦想上天,不照镜子就以为成了天仙女,不知自己轻重了?”
燕子小声道:“这个俺知道。”
秀秀说:“王伟是个能人,聪明,眼络活,干活过日子都是一把好手。”
燕子小声说:“这个俺知道。”
秀秀说:“嫌他年龄大?大也大不多少。王伟跟姐姐是同学,同年,都是属羊的,二十五岁。你十九岁,属牛的,配着合适着哩。羊和牛都是食草动物,性格上也合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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