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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4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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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消息对任贞同志打击很大。
  审讯室里,她啪的一拍桌子说,我告诉你吧,你说的字据和契书已经被你老婆烧成灰烬了。你现在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你拿什么说明正昌货栈是你花钱买来的而不是动手抢来的?
  天生胆小的卢大少爷思索了一会儿说,那你们只能去找翟家兄弟了,那两个败家子不能不说实话吧?
  任贞同志不得不问道,正昌货栈是你花钱买来的你却费尽心机把它弄成是你动手抢来的。那么我问你,你那时这样做是不是很愚昧啊?
  你才很愚昧呢。卢大少爷不思改悔地说,似乎很瞧不起任贞同志的浅薄无知。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11  结 局
  
   多年之后,翟金诚弥留之际。据现场目击者称他侧卧病榻几次企图开口说话,但都没有发出声音。据说他挣扎着很想说出一九三五年那场事件的真相。最终翟金诚还是将所谓真相带到骨灰盒里去了——那么狭小的一个空间装载着那么沉重的一个真相,令人担忧。
  之后多年,日本间谍斋藤医生返回祖国坐在神户寓所里撰写回忆录。这本回忆录的第三章里,记载了作者当年在中国天津的行医生涯,其中提到为卢姓患者治疗手伤。斋藤医生似乎对天津街头的混混儿极其蔑视,称其为“愚昧无知的支那人”。  。
  多年之后,据说有人在香港北角一家水果摊前偶然碰到翟云隆,说起当年家乡往事,这位远离故土的老男人不无感慨地说,他妈的,你说像卢大少爷那样的天津人,世界几百年中国几千年还会出现吗?我看他是空前绝后啦!
  之后多年,玉姑去向不明,没有任何人听到关于这位女士的任何消息。爱情有时候就是一颗手榴弹,无论男女只要牢牢将它抓在手里往往能够听到一声巨响——同归于尽了。
  那一封由玉姑口述由小翠儿代笔的为翟金诚鸣不平的检举信则长久保留在一九三五年事件的卷宗里了。这姑且作为一九四九年的玉姑女士对一九三五年的翟金诚先生的一片痴情吧。只是不知道那颗一厢情愿式的手榴弹是否炸响了。
  多年之后,那么狭小的店铺里炸制出来的“耳朵眼炸糕”竟然成了偌大的天津市名牌食品,还被冠以“三绝之一”的称号,这不能不说是天津市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
  之后多年,坐落于大运河畔的隆昌海货店因道路拓宽而被拆除了。有人建议实施“整体移动”工程保存这幢建筑,毕竟只向西移动三十米嘛。最终还是拆了。
  多年之后,周道同志任职政法委副书记。有一天他视察地处天津西郊的模范监狱,无意之间一眼在犯人出操队列里看到卢大少爷的身影,心头不由一动。他之所以能够在茫茫人海里一眼认出这位非同寻常的犯人,完全是由于当年的卢大少爷给他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是啊,别人都是把非法抢来的东西打扮成为合法买来的,只有这位卢犯相反,一定要把合法买来的东西打扮成为非法抢来的。光阴似箭,一晃这么多年过
                             去了,见多识广的周道同志为人处世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但他仍然没有遇到第二位如此反其道而行之的人物。
  于是,政法委副书记周道同志详细地向监狱的管教干部了解卢犯的思想改造情况。一位管教干部说,这老家伙可牛着呢,他多年以来都是监号里的“鹰头”人物。您知道鹰头吗?就是山中老虎啊。他吃饭呢有人给端碗,他洗脸呢有人给递水,他抽烟呢有人给点火儿,总之这里没人敢惹他。一旦有新犯人进来,那监号里的犯人们必然要将当年这位鹰头的英雄事迹极其生动地讲述一番。鹰头这位爷啊当年号称卢大少爷,他带领着兄弟走进针市街,一眨眼工夫咣咣两刀剁下两根手指头,当场就把正昌货栈给抢夺过来啦,那年头就连国民党警察都不敢惹他。
  新来的犯人们听罢这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往往就不敢言语了,顿生敬畏之心。然后新来的犯人总是寻找机会主动凑到这位鹰头面前,满脸谄笑地递上香烟点上火,表示臣服。
  
  监狱出操结束了,犯人们列队返回监号。那个管教干部叫来了卢大少爷——也就是当今的卢犯。
  卢犯脸色依旧苍白,身体还是病病殃殃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似乎并不见老,只是眼睛里多了几分游离的神色。
  这时候的周道同志在天津生活多年已然没了河南口音,尽管他的家乡仍然出产道口烧鸡。周道同志缓缓走到卢犯面前操着一口地道的天津话问道,喂,我问你逃往新疆的那个卢二少爷这几年有消息吗?
  卢犯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天津话,低着头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谁知道那小子逃到哪儿去啦,他兴许还去了外蒙古呢。反正也不是我亲弟弟,管他是死是活呢。
  周道同志好奇心涌动,继续追问下去。喂,当年你非要把花钱合法买来的正昌货栈弄成是非法抢来的,结果被判为无期徒刑,落了个蹲一辈子大狱的悲惨下场。你现在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堂堂正正的卢大少爷当年那样做,一定是脑子有毛病吧?
  你脑子才有毛病呢。脸色苍白的卢犯伸手抿了抿白发斑斑的鬓角,满不在乎地说。这种言谈这种举止这种表情,似乎隐约可见当年卢大少爷的几分神韵。
  这时候的周道同志终于明白了,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一棵树就是一棵树,一粒米就是一粒米,一碗水就是一碗水,民国二十四年就是民国二十四年,公元一九三五年就是公元一九三五年,无期徒刑就是无期徒刑,终身监禁就是终身监禁,天津码头就是天津码头,狗不理包子就是狗不理包子,手榴弹就是手榴弹,卢大少爷就是卢大少爷,卢犯就是卢犯。人间万事万物那是根本不能互相比喻的。于是,籍贯河南新乡而且已经蜕化成为天津人的周道同志,无奈地笑了。
  政法委员会副书记周道同志走进家门,放下公文包立即将视察模范监狱而巧遇卢犯的经过告诉了肥胖的妻子。肥胖的妻子坐在沙发里听罢这个故事,无声地苦笑了——这苦笑浮现在任贞同志的脸上,竟然流露出几分虚幻。
  这虚幻,使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理直气壮的怀疑。


七月黄
■  陈中华
  
  1
  
  狮子口村的人都知道,村支书王耀州的习惯像太阳,他只要往村头的白果树下一坐,天就过晌了。天一过晌,阳光就改变了方向。太阳一改变方向,村头大片大片的烟地就反亮。烟地一反亮,村子就被反得金碧辉煌的。所以,当村庄突然变得如烟叶一样的颜色时,日照就猜得王耀州在白果树底下哩。
  日照拨开院门闩,饿羊夺门而出,宛若一道白色的瀑布急遽漂出。饿羊顺街狂跑。羊真饿坏了,一只只全是细细的腰,细细的肚子,细细的脖子,细细的下巴,你看不清楚容易看成一群饥肠辘辘的下山虎。
  日照和饿羊打白果树下经过时,看到了王耀州。王耀州半仰在帆布躺椅上,正专心致志地卷一支烟卷。他连头也不抬一下,仿佛他是个瞎子,瞧不见日照和羊。但日照猜他看见了,谁不知他王耀州精得脑袋后都长眼。村里人还说:“王耀州的眯缝眼里端着望远镜哩。”
  羊跑过白果树,就到了王耀州的砖窑。跑过王耀州的砖窑,就到了日照家的烟地。到了自家的烟地,日照挥起鞭来。日照的羊鞭可是个宝物,柄是粗藤拧的,绳是麻辫的,鞭梢接了条尺长的牛皮条,粉丝也似粗细。羊冲进烟地,逮住烟棵子就咬就吞。这一切都是日照早已算计好了的,日照为此颇感到有些兴奋。他高喊了一声:“调整喽!调整喽!”遂扬起鞭,在空中甩了一个漂亮的弓也似的弧形,鞭声极清脆炸响了,空旷的烟地里有了极清脆的回音。
  日照看到白果树下背着身子的王耀州哆嗦了一下。他知道,王耀州尽管害病似的低着头,但自己的举动他肯定全看在心里了。想到这日照竟有些激动,甚至热泪盈眶了。
  他在肚子里说:三叔,俺响应您的号召了。
  狮子口村太小了,也太偏僻了,鲜有稀罕事发生。电视仅能收一个台。遇到节目不好看,村民一般就看刘五的“波尔山”公羊“打炮”去。“打炮”就是配种的意思。那公羊每打完一次炮,刘五就给它灌枸杞汤,边灌边说:“乖乖,这是补肾的哩,再喝一口。乖乖,这是补肾的哩,再喝一口。”费老劲了。狮子口有歇后语说:“支书的砖窑‘波尔’的届——狮子口就这俩值钱的营生。”除了刘五的羊,也就是看王伟耍摩托车了。王伟是个年轻的退伍兵,退了伍也不说媳妇,买了辆摩托车里外地耍,耍得那摩托车像头被打驯的叫驴,让它怎么跑它就怎么跑。就是说狮子口平时没什么稀罕事,遇日照赶自家的羊啃自家的烟叶就是稀罕事。何以稀罕?一是羊本来是不啃烟叶的,日照的羊怎么就改了肠?二是要啃也得啃别人家的烟叶,哪有啃自家烟叶的?日照不成了傻子了?所以,当日照那清脆的鞭声在村头炸响时,耳朵灵的村民打老远就听到了。人说听话听音儿,鞭也是听音哩。会听音的村民一听那鞭音儿就知道狮子口要出稀罕事了,都往村头跑。果然就看着日照正赶着自家的羊吃自家的烟棵子。
  一下子成了狮子口村的新闻人物,日照显得比他正开怀大吃的羊还兴奋。村民刘胜利问:“屈操的日照,你使的什么计谋,那羊怎么啃烟叶了?”
  日照起初不想回答,这个计谋嘛可是他的秘密。转念一想,你不说出这个计谋,人家就体会不到你的聪明。日照便说:“这还不简单?把羊圈起来饿呗。”
  “唷唷唷,可不是?这么简单。”刘胜利说。
  刘胜利问:“日照你把羊饿了多日?”
  日照说:“一日零半日。羊眼珠子都饿绿了,尽掏老鼠洞,想掏出个老鼠剥巴剥巴吃了哩。”
  一会儿,刘胜利大惊小怪地说:“日照日照你快看,那羊吃得直打嗝。”
  日照说:“那有啥稀罕,俺那烟是好品种,是七月黄,广告上怎么说的来,吃了七月黄,通屁通气润胃肠。打嗝就是通气。”
  刘胜利说:“日照日照你快看,那羊吃烟吃得直跳大神哩。”
  日照说:“那有啥稀罕?广告上怎么说的来,吃了七月黄,喝酒一瓶不醉,打牌一夜不困。这东西就是提神哩。”
  刘胜利说:“日照日照你快看,你那羊吃烟吃得撅起尾巴,发情了呢。”
  日照看过,有只母羊尾巴翘得如孔雀开屏,屁股上湿乎乎的,果然是发情状。日照想不出广告上有关于母羊发情的词儿,发了呆。
  刘胜利临时编了句词儿说:“吃了七月黄,刘五送来公羊——让人家操了。”
  村民大笑不已。
  那一会儿,日照对刘胜利有问必答。唯独问道:“好好的烟咋让羊啃了?”日照缄口不语。咋?为了结构调整呗。王耀州说了,结构调整,咋挣钱咋种,咋挣钱咋干。咋挣钱?种粮不如种烟,种烟不如烧窑。这次调整的目标就是规划出部分烟地给窑场,让窑场取土用。王耀州说了,规划到谁的烟地,谁就得服从规划,不服从规划的就是破坏调整,不光要铲了你的烟,收了你的地,还要多收你的税,让派出所严打你。谁服从规划,就安排谁到窑场当工人,一月三百多块钱的工资,表现好的还让他当经理。王耀州还说了,他的窑场马上要开夜班了,正缺一个夜班经理。
  俺是想表现好哩,俺是想给王耀州当窑场的夜班经理哩。
  日照为自己的计谋感到激动。
  
    2
  
   日照与王耀州签了协议,烟地归了王耀州。推土机隆隆响了几天,日照的烟地变成了一个大坑,变成了谷壑。掘出的土堆在窑场的一侧,使窑场储土变成了山。真成了座山呀,黄黄的,金子堆的一样。虽然日照的烟地成了谷壑,王耀州砖窑的储土成了大山,但是王耀州只字不提日照去窑场当工人的事。那几天,王耀州的砖窑就在日照的心头上烧呀。烧得他坐立不安。他自己对自己说:“你王耀州就这么完事了吗?”他不停地喝酒,不停地抽烟。他想去王耀州家问问去窑场的事,又莫名地不敢去问。他如一只丧家的狗在村里转,希望撞上王耀州,王耀州会说“你那事”如何如何。
  那一次,日照在街上撞上王耀州,日照火焰般的眼睛急切地寻找王耀州的眼睛,为此他把身子佝成一只羊的高度。因为王耀州正低着头走路,若让他看见就得低下身子。结果王耀州真看到了日照。那一刻,日照全身的汗毛孔都如同花朵一样绽开了,全因为紧张。果然,王耀州嘴唇嚅动了一下,给他说了句话就过去了。
  因太紧张,日照竟没听清王耀州的话。他掉过腚追上王耀州问:“三叔,您说什么?”
  王耀州不耐烦地说:“我问你吃过了?”
  回到了家,日照喝酒。酒瓶子一甩甩进羊圈。仰天骂道:“王耀州,俺日死你亲娘呀!”
  日照的老婆叫秀秀。秀秀怕人家听了去,用榆木棍顶了院门。日照抬脚踢翻顶门棍。秀秀探了头到街上,吓唬日照说:“三叔正往这走哩。”
  日照果然就吓哑了,三脚并两脚进了屋。
  秀秀深叹了口气。她叹自家的烟地哩。种了好几年的烟地,说卖就卖了。
  
  
  
   3
  
   王伟在院内修摩托车,秀秀过来借油,说是为了日照去砖窑的事炸油条给王耀州送礼。王伟一手油垢,让秀秀自己进屋倒油。秀秀倒了一矿泉水瓶的花生油,并不急于走,蹲在一旁看王伟修车。
  王伟与秀秀是中学同学。后来王伟去戈壁滩当了兵。王伟给秀秀写信,每写完“秀秀”两个字就写不下去了,就没话可说了。其实,王伟对秀秀有一肚子的话。他当的是炊事兵,每天骑着摩托车去远处驮水。每在河边舀完水,就擦摩托车,把车擦得鲜艳无比,像活的一样。王伟就禁不住对着它说话。王伟说:“秀秀,”他给摩托车取名叫“秀秀”。他说:“秀秀,俺的秀秀,俺给你洗澡哩。俺给你打扮哩。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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