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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杜拉斯-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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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濒临死亡,确实变得很穷。您一无所有,不知道如何对付死亡的到来。之后,又怎么办?甚至都无法考虑即将发生的这件事。您不知道这件事会怎么发生,在死亡边缘大家都一样。只是,您在这种情况下,正如您自己所说的那样,硬是不信邪。您知道您跟所有那些人一样穷,一生中有时被人忘却。您有过成功,有过全球性的辉煌,拥有那么多读者,有我,有那么多爱情,银行里有数百万存款。后来,您又一贫如洗。就像在湄公河畔的时候一样。
您说:“也许,我母亲还是爱我的。”
是的,我相信,相信她爱您。她无法说出来,不知道对您怎么办。得由您来帮助她。您得告诉她怎么爱您,怎么接近您。您智慧超群,弄得您母亲都害怕了。她宁可喜欢别的人,喜欢您哥哥,这更容易一些。大家心里都明白。母亲说:“她是谁?这孩子是什么东西?她跟她的兄弟们,跟我太不一样了。她现在就这么孤僻。想写作。太荒唐了。不,我宁愿你学数学,经商。我确信你有经商的天赋,赚钱的本领。”
您做什么都有天赋,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您做什么都会成功。如果您愿意,所有的男人都会跟在您脚下,无论在什么地方。您浑身是胆,毫不畏惧。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退却。男人们喜欢这样,他们害怕了。他们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不喜欢这样聪明。因为她们看出了男人的弱点及其无法消除的苦恼。
男人们忍受不了目光如此犀利的女人。他们扔下了您,找到了别的女人。漂亮、爱打扮、洒香水、谈话极无聊的女人,这没关系,他们喜欢,他们扔下了您。
我可没有。
我顶住了,坚持住了。我留了下来。您说:“为什么,为什么您和我在一起?您到底是什么人?”
您无所不能,然而,您只做一件事,只服从于它,就像这是来自上天的命令。写作。别的,您处理得很好,生活不错,故事让人打哈欠,忧伤。孩子,是的,必须有个孩子,这很重要。该做的事您都做,您昂着头。然而,必须永远问您:“您是谁?”您开始写作。想努力明白自己的什么事,明白别人,弄懂这个世界。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有我?为什么有您?为什么几天后就要死?跟我说一个字吧!
所以,在1996年的年初,从巴黎圣伯努瓦路的那个房间里开始,您就与那些洞穴人同时代了。他们在石壁上留下了手印。昔日的这些男男女女和我们一起呆在那个房间里。同一副探寻的面孔。没有任何回答。不,有一个新问题。
那些古人,他们不写作。他们张开双手,望着天。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种威胁,一种宽恕,也是一个谜。他们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摊开双手。他们仰头望天。那些洞中之人,他们什么都没有建造,没有留下古迹,没有留下古画,也没有举起否决之手。什么都没有。那之前,在文学诞生之前。沙特尔1、伦勃朗2、莫扎特、帕斯卡尔3已经存在,但他们保持沉默。他们像大地初开时那样爱着。爱谁?爱什么?他们不知道。什么都尚未言明。那是一个完美的时代。万物之初,混沌初开。世上的第一天,如今在圣伯努瓦路的那个房间里每天都在重复。您和我一起关在那个房间里,单独和我在一起,并将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因为我不跟您一起死,我让您独自与所有那些古人呆在一起,与他们一样可怜、一样智慧。十足的智慧,可怕的智慧。从前的那种智慧,当时爱情还没有诞生。
可以当着上帝的面说吗?
我不知道。也许,这样更简单:人们产生一些想法,并用其造一座山。这样很简单。只需更加贫困。达到贫困之真理。
我们仍然在那个房间里。您不再写了。房间将变得一片漆黑。您还没有死。
请走近我。
我摸着您的脸。走得更近些,别害怕我的手。它还在寻找您脸上的皱纹,想弄懂您消失的目光中的某种含意。
闭上眼睛,望着天。
就这样。闭着眼睛。
一切都看见了。
开天辟地以来的整个世界。
一切。
包括巴尔塔扎尔。
甚至看见了不认识的人,未来的人。
您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您不再看这个房间,不再看呆在您身边的这个人。您怎样才能无所畏惧地离开这个房间,离开我呢?我让您独自离开。
我必须停止这样对您说话,不再让您相信是您在回答我。我知道,这不是真的。那场爱情,忘了它吧,再也别说什么了,保持沉默吧!忘了那个故事吧,别再重写杜拉斯这个名字。写别的东西吧,写别的名字。所有的名字,还不认识的和将朝您走来的那些人的名字。在按顺序排列的字母中,人们有时能认出您的名字。
胜过一切。
这个故事。
这个永远不会结束的爱情故事。
这些字母,让人忘了是用来干什么的。这些文字,最后化为乌有。
大声地说出这个名字。终于听到了这个名字神奇的声响,这个最终被找到的名字让所有的音乐、所有的诗和所有的爱都戛然而止。
然后,怎么办?
拥有一种完整的爱(6)
什么都不干。继续一种普通的生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活着,爱,哭,吃,说。就这样。
咱们去喝一杯,去听《卡布里,完了》,去特鲁维尔看海,看海鸥,去吃褐虾,吃牡蛎。是的,行动吧!
一切都好。
一切都在,随便听您调遣。
听想看的人调遣。
17
我们无法分开,我无法离开她。她也不能离开我。我们总处于离别的边缘。互相分离。当我再也无法和她一起在这个地狱里生活时,我便去奥斯特里茨车站旁边的旅馆,在那儿躲上几天。晚上,我出门到车站餐厅去喝啤酒,混杂在旅客和行李当中。谁也看不见我,谁也不会到那些等火车的人群中来找我。我在小酒店自杀之前,我想最后再喝一杯啤酒。这是最后一个夜晚。我将在几小时后死去。我拖延着时间,又喝了几杯啤酒。我开始醉了。眼泪一碰就会落下来。我会最后再写一个字,最后再给她写信。然而,不,我死了以后,应该由她来写。她懂得怎么写,找得到词汇。仅仅是找到词汇,什么都不用创造,写一些人们立即就能明白的文字。于是,我给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喝了最后一杯啤酒,回到旅馆的房间。我没有死。第三个晚上,我给她打了电话。她来了。一切都重新开始。为什么?什么东西使我克服了恐惧,没有去死?也许是因为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不该去死。我应该活着,不仅是为了她,但也是为了她。我因此而活着,为了照顾她,日日夜夜地照料她。现在,只剩下一个人活着了。更加爱她吧!哪怕她对此一点都不想知道,哪怕她不想有那段爱情。
“为什么爱我?”她说,“谁也不爱我,从来就没有人爱我,哪怕是我最热爱的母亲,连她都不爱我。您为什么留下?”
她终于成了别人喜欢的人,她并不满足。这让人难以忍受。她还想得到更多,甚至要我也消失。可是不,她不能有这种想法。没有了我,她将怎么办?
她说:“扬,我不希望您有任何痛苦。我希望您事事顺利。即使您走了。您也要给我一个音讯,只要告诉我您还活着就行了。”
今天,在1999年5月的今天,我还坚信不疑。我站在这个房间里,望着多菲内街铺着铺路石的院子,远离城市的嘈杂,远离您。我想,我给您造成了许多痛苦。总的来说,我对您关心得不够,这种关心永远不会够。什么都应该做,而且应该做得更多。杜拉斯经常夸张,我并不总是那样。有时,有的夜晚,我很累,我烦您,烦我自己,烦书,烦家务,烦要烫的裙子,烦凌晨三点到奥利机场去散步。当时,我糊涂了,什么都不想再要。
后来,我又恢复了正常。
您说:“这种厌烦并不严重,它会过去的。我答应你,现在,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您可以独自去探亲访友,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您一个人去哪儿都行。我答应你,我向您保证。”
持续了一天。然后,一切都又重新开始。“更深地爱我吧,并且创造性地爱某个人。别的什么都不做。”
我努力这样做。我们一起这样做。夜晚。房间。床。欢笑。生活中的所有故事。我在那里是为了听,为了打字。必须跟上您说话的速度,不漏掉一点,哪怕是一个字。用三个指头飞快地打字,不假思索,仅仅是把内容记录下来。
所以,书写完的时候,您我便消失了。没有分离。只有书还存在。直到最后一本书。那本没有写完的书,您把它叫做《待消失的书》。
这本书,我现在还在写。这些文字,我终于可以给您写了。为了活着,也许,为了打发时间,打发这1999年6月,打发所有的夏天,所有的季节。继续来来往往,没有您,而又和您在一起。是的,有时候,有几秒钟,我以为您会来敲我的门。
“看在上帝的面上,给我开开门吧!”
进来!
“这里不错嘛!很明亮。白得很好看。见面了,多高兴啊!不是吗?告诉我,您在干什么?”
来,我带您去。
“换种叫法。”
来,我带你去。
这是晴朗的天空。
这是天蓝色的天空。
没有星星。
这是到处都一样的天空。
以后,将只剩下这个天空以及您和我。我们无法看见那蔚蓝色的地方。我把您带向那里,我们在那里走着,无路可问,谁也不会迷失。
我们将在这里,在这个被创造出来的蓝天里。
不在任何地方。
后记
现在是(1999年)6月底,我写完了这本书。我要去帕特莫两个星期。一个人去那儿,在希腊的那个小岛上和朋友们呆在一起。我留下了这本书,留下了您。但我没有离开您。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1999年1月,我跟马朗 · 塞尔1聊天。她录下了我的话。我说,她听。她让我说,自己认真地听。她随我说。我说得杂乱无章。她让人把磁带里录的东西打出来,有几百页,一大捆堆在我面前。我一个月没管它。我出门进城,散步,喝酒。后来,我在多菲内街的那个房间里开始读这些材料。太多了,我觉得不可能整理出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后来,我开始写了。我忘了那些材料,我不看它。我像个疯子一样,打一封长信。每天早上都给那个叫做玛格丽特 · 杜拉斯的女人写一封信。我写着,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写什么。写完了我也没有再读一遍,就把它们交给了马朗 · 塞尔。她要我继续写下去。我照办了,每天早上都写。我给您写信,好像给您写信是可能似的。事实上,我是在写。就这样,这本书诞生了。我留下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改稿,留下了一切。
我离开了多菲内街的那个房间。7月2日,我出发去帕特莫。
记者眼里的扬(1)
他还是个大学生。那些套间一半是空的,里面只有床垫和书。他在这里那里闲逛。他不看姑娘,却在翻书。一天,他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整夜读它,而他旁边的一个家伙却张着嘴睡得正香。谁也没有跟他提起过这本书及其作者。他只从名字上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女的。上午,他外出了,来到最近的那家咖啡店,要康巴利苦开胃酒,就是小说中的人物所喝的那种。咖啡店老板显得很吃惊,说:“问我要那东西的人可不多。”大学生刚喝了一口就感到恶心。咖啡店老板越来越惊奇,说:“很苦,不能喝,是治肝病的。”三天来,这位大学生强迫自己喝康巴利苦开胃酒。一星期后,他习惯了那种酒苦涩的味道和红红的颜色,他喜欢用手心捏着那个深颜色的小酒杯。城里的朋友们都笑他,或对他的秘密极感兴趣。他弄到了那位作家当时已出版的所有的书。所有的书他都读好几遍。他被迷住了,竟不再读别的作家的作品。他扔下了对哲学的研究,扔下了父母和过去的爱好,只看她写的书。她所写的一切全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以至于阅读已超出了理解的层面。他觉得自己被一种不再离开他的东西所俘虏、所吸引。有时,周围的人谈起这位作家,他不能容忍任何批评。当他捍卫她的作品时,他的脸红了,就像他捍卫的是一个人似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捍卫一部作品还是捍卫一个女人。他对那个女人一无所知,但他一遍又一遍地读她写的书,直至滚瓜烂熟地记在心间。是的,是烂熟于心。他的内心被触动了,像被一种爱情所触动。他曾经爱文学,喜欢司汤达、普鲁斯特。但此时,他觉得那个不认识他的作家只为他而写。他必须把以前所读的东西都倒出来,让这个作家充实他,甚至给他注入生命的活力,因为在读她的作品之前,他的阅历是那么肤浅。那些作品使他活跃起来,敢于反驳他人。他把他所能找到的这个作者的所有集子都买来了。他不希望遇到她,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那个作家就活在他身上,在他最宝贵、最容易入侵的地方,在他的想象当中。他甚至没想过要了解这位作家的生平,他没兴趣知道她是否有情人、有孩子,他满脑子都是她曾经写的和正在写的东西。他读她的作品时产生的感情,使他激动得读不下去,他每次只能读两三页,然后一边默诵一边在大街上踯躅。
后来,在小城的大学里,人们和这位作家举办了一场讨论会。讨论会上将放映这位作家拍的一部电影,这部电影他已去巴黎看了十多遍。放映和讨论会的消息使他十分惊慌,但那天他像个木头人一样,去了电影院,坐在第一排。电影放完后,人们提了一些问题。他不知道怎么说,但勇敢地开口了。他没有向作家提问题,而是跟她谈起了两个镜头,他认为自己抓住了这两个镜头背后的含义。他强调这两个镜头的相似之处,认为电影中同样的探索手法可能会暴露同样的失败。她明白他对她的东西了如指掌,便对他说:“您说得对。”他本想给她献花,但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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