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魇-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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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廷不比民间，礼仪讲究甚多。望四王子谨言慎行，不要失了尊严，让他人嘲笑。康常说。　　　　
　　　　武丁喏喏连声。　　　　
　　　　殿中觥筹交错，已至亥时。　　　　
　　　　小乙起身说，趁着众尹王族们欢聚，我有一事宣布。　　　　
　　　　众人停止了喧闹。　　　　
　　　　传位之事悬置数年，未能定夺。四王子武丁辗转流离，终于回国。我，顺应天意，将王位转给武丁。望我百年之后众尹倾心辅佐我儿，繁荣殷商！　　　　
　　　　祝大王万寿无疆！我等当全力辅佐，责无旁贷。大商天下，世世代代，源远流长！大邑商！　　　　
　　　　当众尹垂衣拱手，表明心迹之时，六卿之首的康常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大王如此草率行事，老臣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　　　　
　　　　四王子刚从民间回来，宫中法度礼仪全然不懂。如此登基，恐怕难以服众。　　　　
　　　　谁人不服？我儿应盘庚王之命，继承大统顺理成章。至于法度礼仪，不是让你等教诲利导吗？　　　　
　　　　废长立少，何言顺理成章？　　　　
　　　　两人针锋相对，气氛陷入僵局。　　　　
　　　　卿士甘盘此时拱手：大王，时辰不早，传位一事是否容后再议？　　　　
　　　　我意已决，无需再议。　　　　
　　　　老臣不胜酒力，先走一步。康常带着武官姜范等人走出大殿。　　　　
　　　　小乙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一场盛宴最终不欢而散。　　　　
　　　　小乙走后，众人自觉尴尬，便也纷纷离席了。韶柔公主告别扬妃武甲等人后，没有理睬武丁，便昂首阔步离开大殿了。小男人寒隽啃着苹果跟在后面喊：韶柔，别走那么快，等等我。虽说有些醉意，但他临走时还不忘跟武丁告别，仅凭这一点，寒隽的形象在武丁心中立刻变得高大起来。　　　　
　　　　嫔妃和尹士的家眷们陆续从后门离开。蓉琳氏挽着空贞氏，娉婷地来到武丁面前。　　　　
　　　　明日恭请四弟到你大哥宫中叙旧，不知四弟能否赏光？　　　　
　　　　空贞氏脸上也显现出谄媚的表情。　　　　
　　　　小弟一定去。武丁受宠若惊。　　　　
　　　　有些未怀小乙骨肉的嫔妃把这场宴会当做人生最后一次狂欢，她们喝得烂醉如泥。尤其是丰明和丽容两位妃子闹得一片狼籍后，被妾奴们驾了回去。王后秋鸿氏厌恶地看着他们。成何体统！秋鸿氏抛下一句话。　　　　
　　　　美戊也回宫了。　　　　
　　　　接下来尹士们从正门步出。不一会儿，大殿只剩下甘盘和几位王族子嗣了。　　　　
　　　　武丁正想和武甲等兄弟离开时，被甘盘喊住了。　　　　
　　　　四王子请留步。


第一章第6节　子•；大统（6）

　　　　震、甘盘和武丁三人站在小乙的榻前。　　　　
　　　　我也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　　　　
　　　　大王何出此言？愿大王万寿无疆。甘盘说。　　　　
　　　　甘卿士，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你担任卿士几年了。　　　　
　　　　四年．　　　　
　　　　对，四年了。你父亲甘寻也死了四年了。他活着的时候就是个好卿士，想法设法为我排忧解难。你和他很像，是他的好儿子，是大商的栋梁。　　　　
　　　　臣不敢当。　　　　
　　　　盘庚殿进展如何了？　　　　
　　　　现已修缮完毕。　　　　
　　　　好。甘盘，震。你们是我的心腹。你们一定要全力辅佐我儿武丁。　　　　
　　　　请大王放心，臣等当效犬马之劳。　　　　
　　　　康常在朝廷众尹里兴风作浪，他一心拥护大儿当王，他好独掌朝政。他想夺我大商天下。唉！想我几个儿子，武甲温良有余，魄力不足，他当王必被康常挟制；武乙不思进取，浪荡形骸；武丙年少夭折；武戊、武己等儿，少不经事。上天把武丁还给了我。你们只要力排众议，尽心辅佐，四儿一定是个可塑之材。到时大商繁盛就指日可待了。武丁，你可要勤加用功，不要辜负父王的一片心意。　　　　
　　　　孩儿一定用功。武丁心中狂喜，但言语十分平静。　　　　
　　　　听美戊说，沚伯一家人已从沚地启程，正在赶往殷都的途中，甘卿士，良辰吉日你择好了吗？　　　　
　　　　十一月十八日为王子大婚的良辰吉日。　　　　
　　　　好，叫翟横进来，领王子回寝宫。离大婚还有一个多月，你用心准备。　　　　
　　　　翟横提着灯笼领着武丁穿过一条幽阴的长廊。　　　　
　　　　临近寝宫时，武丁看见一个人孤松般伫立在清朗的月光中。　　　　
　　　　他是大王赐给王子的臣奴雁宫怀。王子今后的起居饮食均由他料理。翟横说。　　　　
　　　　雁宫怀上前行礼。他的嗓音醇温悦耳。　　　　
　　　　王子。　　　　
　　　　直到宫中，武丁才看清楚雁宫怀柔媚绝世的姿容。他眼含秋水，面若莲萼，蛾眉温朗如勾，粉唇丰盈红润，其妩媚与风情实为后宫嫔妃所不能及。　　　　
　　　　王子，请宽衣就寝吧。　　　　
　　　　好。武丁浅浅一笑。　　　　
　　　　就这不经意的一笑触动了雁宫怀的心弦。　　　　
　　　　第二日大食时分，武丁应蓉琳氏之邀到大哥宫中赴宴。　　　　
　　　　武丁坐下后，武甲操起五弦古琴。　　　　
　　　　四弟，听我弹奏一曲《性雅》。　　　　
　　　　琴音清绵空灵，如水般潺潺流湲。　　　　
　　　　蓉琳氏笑吟吟了过来。　　　　
　　　　四弟别见笑，你大哥就是痴迷音乐的人。酒菜现已齐备，快请上座吧。　　　　
　　　　不敢，还是请大哥上座吧。　　　　
　　　　来者为客。宫里也没外人。来，四弟。　　　　
　　　　蓉琳氏不由分说把武丁推到了上座。　　　　
　　　　其实这场简单的午膳，完全是康常和蓉琳氏设计好的。由蓉琳氏假意邀请武丁，然后在他的酒觚里放入双倍的“沛和”毒药。可是这故伎重施的阴谋以武乙的到来宣告破产了。　　　　
　　　　武乙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大哥，怎么请四弟吃饭也不通知我一声？说完便拿起武丁的酒觚。　　　　
　　　　四弟，我敬你一杯。　　　　
　　　　蓉琳氏赶紧走上前来，劈手夺去铜觚，酒洒了一地。　　　　
　　　　你这没心没肺的人，怎么跟四弟抢酒喝？蓉琳氏一脸的不悦。　　　　
　　　　我是和四弟闹着玩的。嫂子别生气啊。武乙挨着武丁坐下，也不客气，扯下一块鹿肉便大嚼特嚼起来。　　　　
　　　　席间，蓉琳氏被武乙气得一句话都没说。　　　　
　　　　从此，武丁开始学习宫中法度和雅正辞诰，数月下来倒也长进不小，商朝历史和治国策略说得头头是道，引得小乙，甘盘等人连声赞叹。武官震每日教他一些技击剑术和万人敌的本领。武丁常随王军们驾御马车视察殷都的各个角落。　　　　
　　　　一次他和震登上殷都西北方的景山。震告诉他。　　　　
　　　　王子，袅袅飘烟处就是我们的国都。　　　　
　　　　武丁极目远望，殷都周周正正地平卧在那里，四周星罗棋布地分散着奄，昌这样的小城邑。　　　　
　　　　这些很快就属于我了，武丁在心底呐喊。　　　　
　　　　医官调配的药膏总是不能根除武丁脸颊上的刀疤。雁宫怀似乎比武丁还要焦急，他不断地搜集秘方偏方。　　　　
　　　　有一天早晨，武丁发现寝宫后面的花地里长满了白蕊红圈的花朵，十分赏心悦目。　　　　
　　　　你种的？武丁问雁宫怀。　　　　
　　　　是。王子，好看吗？　　　　
　　　　好看。　　　　
　　　　雁宫怀面色嫣红，拂弄衣角的娇羞媚态泄露出他内心的欢喜。　　　　
　　　　此花名为权池，将花瓣研磨成泥加入雪水调成膏药，医治疤痕卓有成效，雁宫怀从老医官口中探出偏方后，便千方百计从民间购买花苗。权池花多生在寒冷之地，得之不易，雁宫怀费尽辛苦得来后便小心栽培。他想治好武丁的刀疤，想让武丁明白自己的心迹。


第一章第7节　子•；大统（7）

　　　　殷历十一月十七日，美戊的盛清宫里来了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沚伯、薄曹氏和他们的女儿妇好。　　　　
　　　　沚伯是远在西北沚地的诸侯。这次他们夫妇来殷都，是为了女儿的婚事。　　　　
　　　　妇好是个端丽温雅的女孩，虽称不上惊艳绝伦，但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好女今年多大了？美戊满心欢喜。　　　　
　　　　回美戊娘娘的话，妇好今年十六。妇好的坐姿规规矩矩。　　　　
　　　　大我儿一岁。女子十六就已经成人了。记得我怀武丁的时候还不满十五岁，薄曹姐姐就经常来宫里照顾我。一转眼十几年都过去了，薄曹姐姐好福气呀，一点也没变。　　　　
　　　　戊妹妹不也一样？薄曹氏笑着说，戊妹妹是大商首屈一指的美人，至今也没有人能够取代。　　　　
　　　　薄曹姐姐就妇好一个女儿吗？　　　　
　　　　还有一个儿子，沚成，今年都二十了。　　　　
　　　　好女，明日大婚后，在殷都我就是你的母亲了。跟武丁一样，喊我母戊吧。　　　　
　　　　母戊。　　　　
　　　　十八日夜里飘起了细雪。大汗淋漓的武丁在妇好的宫中狼狈不堪。由于意乱情迷，他在行房时未攀登上肉欲的高峰便悲哀地跌入谷底了。妇好临来殷都前，曾聆听过母亲薄曹氏关于男女初夜的教诲，所以这时她显得从容大度，温柔地安慰着武丁。　　　　
　　　　你歇一歇，一会便好了。　　　　
　　　　不要着急。借着床前油灯的幽光，妇好白润丰美的身体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武丁面前。武丁怀着朝圣般的心情伸手去摸妇好的臀部——那个让他崇拜和想念的器官，但他真实地感觉到那个地方圆腻滑嫩，温热绵软，却与其他部位一样平凡无奇，远没有像他臆想中的那样，抚摸上去会使人心旌摇荡。　　　　
　　　　怎么了？妇好搂着武丁。　　　　
　　　　没什么。　　　　
　　　　武丁感到了莫名的失望。他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个人来。他想，如果搂着他的是那个人的话，又会是怎么样一种滋味呢？　　　　
　　　　寒冷的十二月份，小乙的病情极度恶化。这段时间里又传来了桐国正在攻打商朝两座城邑的消息。桐国其实叫做桐地，城池依山而建，地势峻伟，易守难攻。早在盘庚王时期，桐地诸侯崔溥不服商朝统治便起兵造反，自立为国，现在桐国又在攻打附近的献，桓两城，分明是视大商国中无人，肆意挑衅。甘盘已经调动地方军队出兵镇压。　　　　
　　　　这两个城邑可不能再失守了。小乙忧心忡忡地说。否则我死都不能瞑目。　　　　
　　　　大王言重了。甘盘连忙扶起小乙。　　　　
　　　　我也没几个月活头了。在我临死前，我想亲眼见到我儿武丁登基，继承大统。　　　　
　　　　这…………恐怕与先朝制度相悖吧。　　　　
　　　　毕竟你们势单力薄啊。等我死后，太宰康常肯定会阻扰武丁当王，到时候谁都奈何不了他。　　　　
　　　　大王的意思是…………？　　　　
　　　　下个月。下个月我宣布退位，让武丁登基。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小乙的态度坚定而决绝。　　　　
　　　　一月二十日辰时，十六岁的武丁王身着华美的王衣行走在盘庚殿的五十级台阶上，白服与乳白色的石板相映生辉。盘庚殿是小乙的哥哥小辛王在位时修建的，旨在赞美盘庚王迁都的政迹。商朝前期国都曾四次迁徙，百姓流离不定。盘庚为王时力排众议，毅然带领诸侯大臣，平民百姓迁都殷地，从此国势渐渐复兴。几十年的风雨使盘庚殿有些颓败。小乙为使新王能够体面地登基，早在两年前就派数百名能工巧匠开始修复，如今盘庚殿已经变成王宫里最为恢宏精丽的建筑。殿内地面均铺满乳白石板，梁柱等木质构架外面也涂有白漆，五十级台阶的两侧，按照官职的尊卑依次站有百僚庶尹和前来朝觐的诸侯，中间留出一条大道供人行走。前面十级台阶之内则空荡无人，台阶最上层供帝王落座，后有白幔，隔住通向帝王寝室的长廊。一般大王上朝时，直接从寝宫来到盘庚殿，因为武丁是新王，初次上朝，所以要从最底层走上去。　　　　
　　　　武丁走到第四十级台阶时，由于碰到太宰康常那森冷目光后有些心慌，所以差点儿摔倒，殿内立刻传来了不怀好意的笑声。　　　　
　　　　当武丁坐定时，礼仪官潘羊便开始宣读小乙拟定的旨意。　　　　
　　　　小乙王在位二十三年，兢兢业业，政绩显著。现深感贵体不适，故前去宗庙请愿，将王位提前传于四子武丁。从即日起，大商以武丁纪年。望百僚庶尹倾心辅佐，共兴殷商。大商自子契建国，已有泱泱五百年。大商天下，万世永昌！德惠远存，恩泽长流！大邑商！　　　　
　　　　大邑商！　　　　
　　　　武丁有一种荒寞孤凄的感觉，他身边没有一个人。　　　　
　　　　这天亥时，亲眼目睹武丁登基的小乙咳血而死。他还是死不瞑目。因为前线传来消息桐国攻占了献、桓两座城邑。　　　　
　　　　举国上下一片哀恸。所有人褪下白衣换上了黑色丧服。


第一章第8节　子•；大统（8）

　　　　肃然的黑色灵堂里，武丁跪在父亲的尸床旁为小乙守灵。不远处的殿下黑压压跪满了朝廷众尹和王族子嗣以及后宫嫔妃。因为有巨幅屏风的遮蔽，所以武丁看不见殿下的人们，更不知他们的表情。　　　　
　　　　武乙正在打盹，被武甲捅醒。　　　　
　　　　二弟，这么多人看着你呢。武甲有些生气。　　　　
　　　　韶柔公主小声地对武甲说；大哥；应该是你陪在父王身边；哪里轮的上他这个粗鄙俗物！　　　　
　　　　韶柔；你怎么现在还说这样的话？父王刚刚仙逝；你的话岂不令他寒心？既然四弟当了王；我们都应该帮助他；打理社稷。不准你再诽谤四弟了！　　　　
　　　　太后美戊。秋鸿氏、武丙生母稚男妃、扬妃、季竹妃和武己、武辛之母北殷妃等十五人，均是形容悲戚，掩面啼哭。至于那四十三位未怀小乙骨血的嫔妃早已被圈进冷宫，以待不日后追随小乙而去。　　　　
　　　　三天的守灵仪式结束了。小乙的尸体被安置在铺满珠玉宝石的棺椁中。他的腹中灌有汞水，口里塞着五颗能使肉身百年不腐的“缯归”丸药。在小乙的头脚两处，均放有两盏燃烧着人鱼脂膏的长明灯，为安魂之用。据说这种长明灯在漆黑的地底可以千年不灭。　　　　
　　　　在殷都的北方，是一望无际的王陵墓地。小乙的墓室已经挖好。当武丁等人带着王军护送棺椁来到这里时，一场耸人听闻的殉葬便开始了。　　　　
　　　　先在墓室正中和四角分别活埋六十名羌奴，目的是让他们挡住黄泉鬼魅。放好棺椁后，斩杀妾奴一百七十八名，用铜戈勾死四十二位后宫嫔妃，好让她们在地下继续服侍小乙。丰明妃临死一搏，想向上爬，被士兵用铜锤打碎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