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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刺客 作者:瞎子-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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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他滚到一边的脑袋扶正,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他的眼睛还是半睁不睁,跟活着一样,只是里面的光彩已经黯淡。我注意到他嘴角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讥诮的笑意,仿佛是为自己,也似乎是冲着我来的。就在我有些迷惑,有些警觉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的手。
  还有他手里的刀。
  滴泪斩。
  我立刻就认出了它独特的形状和精致的雕刻花纹。它已经擦得非常干净,看得出它的新主人对它很爱护。
  瞬间,我明白他说我象谁了,也了然他嘴角的讥诮。
  我的嘴里有些发苦。
  半晌,我才从他的手里把滴泪斩拾起。那一刻,我很想他能醒转过来,告诉我是不是他亲手杀死了我父亲,我父母的尸骨如今葬在哪里,然后再一刀把他劈死。
  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父母和所有遭逢战乱的平民一样,漫山遍野的蓬蒿丛就是他们的墓场。
  门窗洞开,风呜呜地吹了进来,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雪花落在我的手上,很快就融化了,落在老樊的身上,却依然洁白。
  我有些想哭,又想笑。感觉到一种被捉弄之后的疲惫。到现在为止,我连一个人都没有杀过,甚至放过了自己的仇人,却被称作了刺客。
  太子丹听到樊于期自杀的消息,照例掉下了痛惜的眼泪。总觉得那些泪水象街上摆卖的小玩意儿一样廉价。哭完之后,他略带兴奋和得意地给我介绍我的副手,秦舞阳——一个据说十三岁就杀过人的家伙。
  我并不喜欢出人意料的安排。特别是打量过他以后。
  那是一张浑人的脸,表情呆滞,目光混浊。虽然太子说从来没人敢正眼瞧他,可我却发现他见了太子手脚都兴奋得微微颤抖。他太年轻了,没见过世面。我自己就够缺乏经验的了,带着这么个家伙,连我自己都觉得滑稽。
  太子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发,我说再等一天——我想让二狗跟我去,他胆大心细,行动敏捷,而且身材魁梧,力气极大。到了最坏的时候,只要他抱住嬴政,我捅他十个八个窟窿不成问题。但我并没有说这些,只是回答想再等等。
  太子丹对这个回答好象有些失望。也许是因为我看起来并没有象他那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罢,不过他还是勉强同意了。
  这场诡异的大雪一直没有停。
  而我在狗肉馆里,望着窗外的大雪喝了一天一夜的酒,也没有见到二狗回来。只有高子陪着我。
  第二天的中午,太子丹传来话,如果我不想去了,他可以让秦舞阳先去。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
  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和雪娉告别,而我以前从来没告诉过她我将要面对的事情,这也许是因为害怕。令我吃惊的是,她非常沉静地听完我的叙说,然后默默拿出了一套洁白的棉衣给我。
  我轻轻抚摩着它,感觉柔软而舒适,心里平静得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偷偷抚摩过母亲为父亲织就的棉衣。当时记忆里没来由的那场大雪清晰地在眼前,一瞬间我有些怀疑人是不是可以在不经意间感受未来。
  恍惚之中,雪娉换上一袭洁白的长裙,她笑着对我说看过我那么多次的醉舞,今天也要为我舞一曲。
  我微笑着坐在廊下,舒适地倚着柱子,一边慢慢地啜着雪娉为我温好的酒,一边看她在大雪纷飞中的舞蹈。
  一切都是白色的,只有她黑色的长发在白色的世界中漂浮,仿佛没有重量,使她的身影更显得飘忽轻盈。雪花不断掠过她的面庞,使我不能看得真切,不过我知道她在微笑。耳边是她的歌声,纤细而清晰,熟悉得恍若隔世:
  “猗猗杨舟,载沉载浮,水之涣涣,心之悠悠;子将行兮,者莪依依,子忘归兮,蒹葭萋萋……”
  淡淡的微笑中,我很闲适地听着,仿佛将要来的不是离别,而是相聚。
  我知道自己无法抑制双眼的潮湿。在模糊的目光中,我依稀见到她的泪水随风而飞。
  刺秦(十)
  我的出发并不象史书中写得那么悲壮。没有人送行。毕竟这是一次隐秘的行动。更没有人怒发冲冠。当时高子根本没来,我猜想他一定在狗肉馆里继续等着二狗。我最后一次和他告别的时候,他甚至没凝视着我的离开,只是随便说了句:“回见。”仿佛我只是倦了想回家睡觉而已。
  我也没有让雪娉来送。把滴泪斩放到她手上的时候我只是开玩笑地说:
  “你小心点啊,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等我回来你得还给我,别贪污哦。”
  她笑吟吟的,回答得很痛快:
  “行,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胆敢见异思迁,负心不回来,上天入地,追到哪儿我也要用这把刀把你给劈了!”
  我哈哈大笑,趁她不注意扭过头把泪水揩干。
  也许是因为为了等二狗一宿没睡的缘故,我在摇摇晃晃的驴车中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死。后来赶车的说我的鼾声是如此之大连附近徘徊的野狗都不敢靠近。
  我在梦里看见父亲和母亲了。他们好象很快乐,在冲着我微笑。我却特别脓包,一个劲儿地哭,心里是说不出没来由的害怕。也许那天夜里我做了不止一个梦,但只记得这个。我记得如此清晰以至于早上醒来觉得自己很没面子,竭力想把这个梦忘记。
  一路上我的精神都处于一种压抑的状态下,没什么兴奋的,似乎在做一次乏味的出国观光旅行。这种状态让我自己都有些奇怪。
  到了秦国照例是给各种各样的关键人物送礼,尤其是给蒙嘉。很早就听说他是秦王跟前的宠臣,但没有想到他是如此的仪表堂堂,气度非凡。我们寒暄之后坐下,他的话亲热而得体,我听后有这样的印象:秦国举国上下,特别是嬴政本人,都坚信,不仅嬴政和太子丹之间特殊而深厚的革命阶级友谊将永远保持下去,而且作为一衣带水的邻邦,秦燕两国也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我当然对此非常赞同,并且表示为了表达秦燕两国的深情厚意,这次我们特地带来了樊于期的人头以及都亢的地图作为礼物。然后我很委婉地提了提太子丹对秦王心存内疚,他立刻点头,示意完全理解。沉默了片刻,我把给他的礼单拿出来,非常恭敬地呈给他。他伸出手,很从容地接过来,我注意到他的手干净而整齐,除了一个非常高雅别致的小玉饰之外,没有别的装饰。他看完之后,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淡淡地说太子丹未免也太客气了他受之有愧,然后便把礼单往回推。我注意到他回推到将近我们之间中线的位置就停下,于是微微一笑,不再关注那张礼单,他的目光也再不涉及它,只是和我说些客套的话,仿佛它并不存在。
  此后我和蒙嘉就没有再接触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秦王要接见我们的消息几乎就是突然之间就传来了。这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我们都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和秦舞阳睡得正香。我们都没有早起的习惯。那天一早忽然被蒙嘉的信使拼命地叫醒了,原来秦王听说我们带来了督亢的地图和老樊的人头,非常高兴,蒙嘉又在跟前说了不少好话,因此他昨天夜里特地沐浴更衣,今天一大早就急着要接见我们。我们连忙慌慌张张地收拾贡品,拣出最好的衣服穿上,急匆匆地出发。一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好笑,也许因为如此重大的事情居然开始得如此狼狈和没有专业水平,也许骨子里我始终认为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滑稽戏,而我,只是一个戏子而已。
  经过严密的保安检查,我们终于能够站在大殿下了。这是一座雄伟的大殿,绵延的台阶似乎望不到尽头,却一尘不染。两旁的武士虽然面貌威武,却好象木胎泥塑一样动也不动,眼睛直视前方。早听说秦兵纪律严明,这些人恐怕是最好的表率了。嬴政远远地坐在台阶最上端的大殿中,我从起始处只能看见他一个小小的人影。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向上走去,尽量让步子沉静如水。台阶上风很大,吹得我的锦衣猎猎作响,这也许是因为空旷的缘故。嬴政远远地坐在那些富丽堂皇的柱子中间,在苍茫的天穹下,显出一种不可一世的孤单。
  我尽量以均匀的速度向他走去。走到一半,跟在后面的秦舞阳忽然小声叫我:
  “荆大哥,坏了……”
  “怎么了?”我边问边走,并没有回头。
  “我想……我想上厕所……”
  秦舞阳有每天早上如厕的习惯,今天因为来得太急,没顾得上。也许是在台阶上被冷风吹了,这时候突然想了起来。我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懒懒地回答:
  “这都什么时候了?忍着!”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我的命令。
  我离秦王越来越近,他的眉眼也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张阴沉而城府高深的脸。华丽的衣服和雍容的装饰不能掩饰他脸色的苍白,也许是因为经年没有见过阳光,他的面容没有一点血色。他的眼睛是敏锐而警惕的,似乎在不停地捕捉可疑的痕迹。他远没有我想象的粗豪,甚至有些秀气,却非常魁梧。在宝座上,他坐得笔直,虽然寒风凛冽,把他的衣服吹得飘荡起来,但他却一动不动,身上散发着强烈的狂傲和尊严。
  他似乎很注意看来者的眼神,目光如锥子般想要探究我的内心。我只能迎着他的目光,不能给他任何怀疑的理由。他注视了一会儿,转眼看了看我身后的秦舞阳,皱眉问我:
  “他怎么啦?”他的声音浑厚有力。
  我扭头看着秦舞阳,他的脸色非常难看,走路似乎也不很协调。我知道他一定憋坏了。
  转过脸,我躬着身,尽量用一种讨好的口气对秦王微笑着回答:
  “大王,他第一次见这么大场面,有些不习惯,这说明大王的天仪庄严威武啊。”
  嬴政“唔”了一声,不再打量他,示意要我们献上贡品。
  我把锦盒双手高举过头,嬴政动也不动,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旁边的侍从立刻过来接下,把盖子打开。嬴政只是瞥了一眼,看清楚确实是樊于期后,就让侍从拿去一边。他并不关心这个人,只想知道他的死活而已。在他眼里,臣服的生命只是蝼蚁。
  但他对督亢的地图就重视得多,甚至走下宝座,亲手接过我献上的卷册。我从他的眼中看见了对野心和权力的渴望。他很慎重地慢慢展开,细细端详每一寸土地,仿佛那是他的至爱,脸上的微笑显示出一种得意的满足。卷册很长,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展了很久。这段时间里,他就在身边,我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
  我小心地把卷册展开。快到底了,我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身上的杀气缓缓从每个毛孔中不可抑制地渗出。在肾上腺素分泌到了极致的时候,我甚至感到有点眩晕。
  他如同嗅到了危险的猛兽,突然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朝我看来。我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在他阴冷而尖锐的目光射到我的脸上以前,我把地图摊到了尽头。
  图穷匕现。
  他的后退与我的奔前几乎同时发生。我抓住短剑的手甚至没来得及从地图上挪开。嬴政的脚步迅速而果断,我始终不能抓住他的领子。左手的短剑无声无息地将地图剖成两半,我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窒碍。
  我右手向前疾伸,配合着脚步,所有的专注都集中在那只渴望捕杀的右手上。全神贯注中,我似乎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手指狭长而尖利,甚至还闪着金属利刃般的光泽。身上的杀气源源不断地发散,我仿佛能嗅到猎物鲜血的腥味。
  终于我抓住了他的袖子。我的脸上不禁隐隐露出猎杀者的狞笑。
  他的目光一直在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我能发现他的惊奇和恐惧,但是我没有找到慌乱。就在我抓住他袖子的瞬间,他的眸子里突然迸发因为绝望而孤注一掷的狂暴。我听见一声低沉的吼叫,让我想起旷野种的独狼,同时我感觉到那股猛然扑面而来的巨大力量,也听到了刺耳的衣服撕裂声。
  我承认我感到非常意外,尽管只维持了一瞬间。但这一瞬已经彻底地改变了结果。他在这一瞬间内如此快速地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并且做出了正确的抉择,连我都不得不非常佩服他。这时候我明白而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敏感和脆弱。我终于明白自己是个心软而怯懦的人,和所有的人一样平凡。
  他转身就逃,而且闪到了硕大的青铜柱后,让我不能立刻投杀他,同时又争取了最多的时间来思考对策。在纷乱的追逐中,我眼前只有这个魁梧而迅速移动的背影,手中短剑幽寒的光芒如同毒蛇的信子随时寻找猛扑的机会。他似乎有种野兽般天生的直觉,总是在我即将出手的时候堪堪躲避。
  堂上已经乱成一片,秦舞阳被几个武士压在下面,终于忍不住,于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尿味。所有其他的人都没有武器,象没有的苍蝇一样四处奔跑,这些,我是在以后才发现的。
  当嬴政再一次面对我的时候,一道长长的寒光向我扑来,我知道他已经把长剑拔出来了。剑光上的杀气疯狂而凶猛,浪一样铺天盖地朝我涌来,让我几乎不能呼吸。我知道,一切都已经到了最后的结局。
  我把全部的杀气凝聚在短剑的尖端,向这堵汹涌的浪里冲去。
  鲜血飞溅,如同一阵暴雨。堂上立刻弥漫着再熟悉不过的血腥的甜香,我感到腿上一阵冰凉的巨痛。与此同时,我的短剑已经出手,朝他的面门飞去。
  人的本能与惊骇同时出现,这真是一幅奇妙的景象。恐惧使嬴政的脸都变了形,眼中的光芒显露出彻底慌乱的死灰色,但本能使他立刻后仰,手中的长剑挥成了白光的帘幕。“叮”很清脆的一声,是金属碰击的声音,然后我就看见短剑插在青铜柱上,嬴政目光惊惧地坐在地上。长剑落在不远处,已经脱手。
  我想奔上前,但腿上的伤让我猛然跌倒。嬴政立刻恢复了常态,长剑也重新握在手中,他慢慢站起,死死盯着我。他的呼吸仍然紊乱,充满着惶恐与紧张。
  我挣扎着靠着青铜柱子坐起来,并没有望他。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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