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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大运河-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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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世臣这样说着,站在身边的老河工眼中盈满了眼泪:为包世臣的话所感动,也是为靳辅陈潢命运伤痛着。
  老河工见包世臣转身看自己,便撩起衣角拭去泪滴,挤出一丝笑容来:“靳辅陈潢所筑长堤束水攻沙很有成效。我以为,决不可改黄河下游的入海口!一堵就改,那是懒汉、蠢人的办法,看起来很省事,其实,急功近利,趁一时之能。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恢复长堤,集中流势,束水归海,唯其如此,标本兼治,运河畅通才有保证,沿河百姓才得安宁。”
  “本官也是这样想的。”包世臣很赞同:“两月来的实际勘察告诉本官,前人比我们聪明啊。另改入海口,工程十分浩大,劳民伤财,淮河下游数百万黎民生命财产将受到极大威胁。抛开这一切不论,单就说一堵就改道,大清国有多大的土地供这群败家仔豁败呢?!”
  老河工:“痛快!说得痛快!”
  河、淮入海处,坦荡辽远,苍苍茫茫。长风劲吹,包世臣头上的顶戴花翎迎风飘动,飞扬如鬃。站在苍茫的大地上,望着高天流云,一股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豪情涌上包世臣的心头:“本官准备再做一次靳辅!”
  泪,再次盈满老河工的双眼。他钦羡地看着包世臣,抱拳在胸,以示敬重:“有你这样的官,是布衣之福!大人如果不刚直上奏,小民准备插草标晋京告御状,以死相争!”
  包世臣、老河工这一对秉性相类、气味相投的朋友,站在运河大堤上,站在天地之间,这样庄严地抒发着。红霞的东方金光万道,放眼长河流水,半河瑟瑟半河红,环绕着长河的云彩都镀上了金边。
  ——流淌千年的大运河啊,你都听见了吗?你都记住了吗?
  勘察归来,怀着决绝的悲壮,包世臣毫不迟疑地提笔上奏,陈情修改黄、淮入海口的害处,应筑长堤束水攻沙的理由。
  掷地有声的奏折传至朝廷,廷议沸沸扬扬,几经周折,当朝仁宗皇帝见争来争去难有定案,而时间却在一天一天地过去,不胜其烦,最后钦准:“按包世臣奏折所请办!”
  圣旨传来,包世臣与老河工一起,在当年河道总督靳辅、助手陈潢决胜清口时所筑长堤的原址上,遵靳辅遗规,筑海口新堤,夯实锤坚,收拾起入海口处四处漫溢的黄河水重回故道入海。
  仿佛是为了验证包世臣、老河工筑长堤以束水的成效似的,这一年的秋汛来得特别的强劲。然而,由于包世臣、老河工所筑之堤厚实坚固,束住了强劲的河水,使原本汪洋恣肆的黄河水不出河漕,淮水与之并力出海,淮水沿途冲带淤沙,缓和了黄河水中泥沙淤积自身的问题,漕运依然畅通。
  治不住的黄河。
  治不完的黄河。
  黄河,养育了民族,也祸害着民族;成就了民族,也折腾着民族。它的折腾似乎没完没了,令民族痛苦不堪,令民族精疲力竭。
  包世臣与老河工遵靳辅遗规筑海口新堤的次年,嘉庆十四年(1809),黄河强,淮河弱,倒灌之事发生了,靳辅陈潢费尽心机决胜之后的清口,再陷危机。
  长麟,朝廷派出的使臣,来到了清江浦。
  在去年廷议是改黄河入海口还是修筑长堤时,长麟是“改”派,随着包世臣老河工筑堤束水成功,长麟的态度发生了改变,感到黄、淮、运交汇处很复杂,来不得半点的疏忽马虎和意气用事。在他到达清江浦的次日,即登门会见包世臣。
  长麟:“本官昨日刚到。本准备当日就来见你,是被你撰写的两篇关于治理黄淮运的心得文稿所吸引,一气读完,耽搁了时辰。你对治河思考得很深啊,本官很钦佩。”
  包世臣:“大人过奖!下官只是在两篇拙作中记下了一点勘察途中的感想,烦大人劳神,罪过!”
  一番虚张声势的客套之后,长麟切入了主题:“此次发生黄水倒灌运河,黄水携带的大量泥沙在清口处淤塞,黄、淮分流,成为清口的一大变局,威胁漕运,圣上甚为忧虑,特派本官前来,决策治理之方。你身在一线,有治理经验,本官想听听你的看法。”
  包世臣:“大人,下官诚实相告,你看到的本官所撰写的两篇心得,出自下官之手不错,可其中如果说有点智慧的话,那是来自这里一位叫郭大昌的老河工。这绝非谦虚,而是实情。此人治水经验丰富,智慧过人。”
  长麟:“喔,是这样。本官想见见这位老河工。”
  郭大昌应声而来。
  见到朝廷使臣长麟,老河工也不客套,直抒胸臆:“大人,海口并无高仰,不需改道,只要在清口筑盖坝将黄河水流挑离岸边,帮助淮水入黄,并修缮以下黄河两岸堤防,就可黄淮两全。”
  老河工言凿凿,无懈可击,更有包世臣在一边不住点头,坚定了长麟采纳这一建议的决心。
  就在长麟带着老河工建言的方案返京复命时,清口变局开始上演,圣上甚为忧虑的事演化成了现实:黄河在云梯关附近马港口决口,冲出灌河口入海。
  仁宗皇帝当即派马慧裕为钦差大臣,赶赴灾区,督导治理。
  面对变局,不少河道官员提出:顺水推舟,借变应变,以不治为治,索性以决河为黄河入海通道,在近三年中不加堵塞,任水泛滥。
  钦差大臣马慧裕倾向于这一建议,准备上奏放弃长麟带回的治理方案。
  三年不堵,灾区百姓怎堪其苦?!
  走投无路的灾民们想到了郭大昌,想到了老河工:他们觉得,惟有老河工,才有可能救他们!
  成群结队的灾民们拖儿带女,从这村那庄来到五圣庙,齐齐地跪在庙前大声呼喊:
  “老河工,救我们啊!”
  “老河工,救我们啊!”
  郭大昌满含热泪走出庙门:“乡亲们,父老们,快快请起!脚下的这片土,是生我郭大昌的地方,也将是埋我郭大昌的地方,我郭大昌怎么能让生己埋己的这片土地天天泡在黄水里?你们回去准备船,明天,我们一起引着钦差大臣到马港口去看看。只要钦差大臣去看,他看到的就会让他改变主意。乡亲们,回去准备吧,我们一起去,去的人越多越好!”
  次日,郭大昌驾一叶扁舟引导着钦差大臣马慧裕乘坐的大船前往马港口。
  不时有灾民们划动的小船从汊汊湾湾里驶出,他们与老河工打着招呼,加入到引导的行列里。
  一艘、二艘、十艘、百艘……未到马港口,数千余艘小船像运河中常见的鱼群一样,环绕着马慧裕乘坐的大船摇晃不已。浆击河水发出的“哗哗”声,是灾民的心在哭泣,也是运河在哭泣。
  当身为钦差大臣的马慧裕得知这些灾民的来意后,他拉了拉顶戴花翎,遮住了大半个脸。
  离马港口还有很远,可是马慧裕乘坐的大船就搁浅了。站在船甲板上的钦差大臣马慧裕看得十分清楚,马港口决河非常浅涩。如此浅涩的河道怎么可能作为黄河的下泄河道呢?
  马慧裕如梦初醒:以决河为黄河入海通道,三年不加堵塞,任水泛滥的决策是多么的错误!怎不叫灾民愤怒呢?怎么不叫老河工愤怒呢?
  马慧裕让近旁的老河工登上自己的船,然后鼓起勇气,与老河工一起爬到大船的顶篷上,向围在四周的灾民们大声说道:“灾民们,请回吧!本官立即上奏朝廷,按长麟、包世臣和你们的老河工早先拟定的原方案,修筑堤坝!”
  听到这里,数千余艘小船上灾民们将浆举向天空,“噢噢”地欢呼起来。有笑堆到钦差大臣马慧裕的脸上,他抓起老河工的一只手高高举起,回应着灾民们……
  因为主管河道官员偷工减料以私吞,堤防高宽不到钦差大臣马慧裕奏请的一半,结果,嘉庆十六年(1811)3月,春季洪水袭来,此段河堤的命运可想而知,轻易被冲溃,运河漕运形势骤然严峻。
  这时,新的两江总督百龄到任。尽管百龄知道总督河道可以捞到很多的工程钱,但黄淮运出事频繁,那点钱弄得提心吊胆,他并不眼谗,可他还是被朝廷赋予了总督河道之职。
  上任伊始,面对清口段运河的溃决,百龄请来已有治水之名的包世臣议事,以图治理之方。
  包世臣接到新任两江总督的邀约,临行前包世臣先去面见老河工郭大昌:“百龄约谈,当是询以清口运河治理之策,老河工你有什么嘱咐?”
  获得“老河工”的尊称时,郭大昌只有30岁出头,而此时已经是69岁高龄,名副其实的“老”河工了:烈日河风把他的宽脸膛炙成了黑檀木,眉心处像用木刻刀扎了两道深纹,嘴边是一圈银色的连鬓胡子。眼角腮旁全皱出永远含笑的纹溜,小眼深深地藏在笑纹与白眉之中,看去总是笑眯眯地透出和善,当他笑出声来时,他的小眼睛放出点点光芒,倒好像是无限的智慧而不肯一下子全释放出来似的。
  老河工郭大昌对也已经是“老臣”的包世臣诚恳地说:“大人,黄河上游李家楼决口,溃水日行40里,半个月内将到洪泽湖,再过10天洪泽湖必然蓄满。”
  听到这里,包世臣对眼前的老河工更加敬重:自己刚刚得到根据“羊报”(清代施行的一种报汛制度。就是把整张羊皮充气制成皮筏,上游兰州附近涨水时,将观测到的水位刻在一个标签上,由一水兵乘皮筏顺溜下行,沿途陆续掷签报)得到的消息,与老河工的推断完全一致。
  老河工:“然而,洪泽湖出口不畅,形势危急,你要对新任两江总督说明这一危在旦夕的形势。防治的办法就是坚持加长盖坝助洪泽湖水入黄、坚筑下游长堤使黄河畅泄入海。只有如此,才能保证运河两岸黎民苍生的安全,才能保证运河漕运畅通。给你们的时间并不多,就10天。10天里,你们可能成为朝廷的功臣,也可能成为历史的罪人!”
  包世臣:“好的。老河工你放心,本官一定尽其所能,力陈利害,争取成为功臣!本官告辞,您老保重!”
  郭大昌送包世臣至门外:“我真的老啦,上不得马,拉不开弓了,唯心在大河!”
  包世臣点头而去。
  见到两江总督百龄,包世臣力陈清口运河所面临的危境:“总督大人,决李家楼的黄河水再有10天将行至洪泽湖,黄水给我们的时间只有说话时的这10天,或功臣或罪人就在俯仰之间,肯请大人明察,定夺!”
  百龄:“黄河有一次决口如何入海就有一次争论,每争论一次百姓就一次罪!这次不争论,本官相信你多年治水的经验,更相信老河工智慧,老河工不是轻易叫得的!你速回清江浦,组织族够民夫加长盖堤,修筑两岸大堤。三班倒,昼夜不歇,用7天时间完成工程。第8天,本官亲往工地察看。”
  包世臣心里畅快,领命而回。
  真如老河工预测的那样,李家楼决口溃水10天后到达洪泽湖。它们咆哮而至,但被包世臣7天里加固的两岸大堤紧紧束住,在清口段留下一串串如雷的轰响,接着,奔腾东去,畅流入海。
  老河工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老了,越来越感到精力不支。嘉庆十八年(1813)9月,郭大昌向包世臣提出再一起去看一次清口以下大堤的请求:“这可能是小民最后一次去看啦。不看不放心,看一次才会瞑目。”
  包世臣郭大昌这一对风雨几十年的朋友,牵手而来,相扶而来。
  这不是老河工一时的心血来潮,不,他是趁自己还有一口气,挣扎着到大堤上,将自己心中的忧患一并说出,说出自己最后的遗嘱说:“大人,从明代起,就不断有人提出海口河道高仰,到本朝则是黄河每决口一次就有人说一次。一说说了已有300年之久。近20多年来,云梯关以外方圆几百里放弃修防,任黄水泛滥,黄河上游该无事了吧?事实不是这样的,上游还是常常决口,这说明什么?说明海口河道并非高仰。这么些年来,我们费了吃奶的力气,就做了一件事:证明海口高仰的说法是错的,坚持着恢复下游大堤,使两岸每年可以多生产粮食1000多万石,百姓欢呼雀跃!仅此,老夫足以自慰了。虽然主管河道的官员并没有完全按照我们的建议办,但就按我们建议办了的那些工程,可使几十年内安澜无事。现在,又有些无视事实、草菅人命的河道官员蠢蠢欲动,张开他们的乌鸦嘴,建议多开减坝,分泄黄河、淮河,如果实行,是运河之不幸!10年之内,高家堰拦淮大堤将不保啊!这我是看不到了,可是,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我们的子孙要遭殃啊!”
  说到这里,老河工郭大昌悲从心头起,放声嚎啕——70多岁老人声泪俱下,其中含有怎样的悲情,含有怎样的悲壮啊!喜怒哀乐一向决不形之于色的运河,颤抖起来,波浪推叠,载着老河工的嚎啕流向莫明的前方。
  老友包世臣为郭大昌拭去眼泪,也无声哽咽。
  好不容易敛住哭泣,老河工殷切地嘱托老友:“今后,恳望大人在河道官员面前,不计功名利禄、进退得失,为运河,为运河沿岸的黎民苍生,多多进言,杜绝这一隐患,杜绝这一悲剧!大运河会记住你,布衣百姓会记住你的恩德……”
  包世臣庄严地点点头:“放心吧,放心吧,禹修!本官不求必胜,但一定矢志真诚;本官不可能永远成功,但一定会言行如一,贯彻始终;与正人君子并肩,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余生足矣,足矣!”
  听到这里,老河工再次掩面而泣。泪如运河水,点点入土地。
  运河上卷来的风在两个老人身边呼呼地喊着,将他们的衣襟撩起很高很高。秋风一阵千百年。天上的云一团一团如棉花,一卷一卷如波涛,连绵的山一般簇拥在那儿,野兽一般地站在这边,万千状态,无奇不有,它们构成最复杂、最神秘、最莫测的图画,只有睁开心灵的眼睛,才能领略其间的意义和幽妙吧?
  两年后。
  嘉庆二十年(1815)。
  老河工郭大昌因风痹症去世,享年74岁。
  老河工一生无官无职,但在运河百姓心中他是专门救民于水火的下凡神仙,是专门来喝护运河的精灵。清江浦一带的百姓在运河沿岸,为这个神仙、这个精灵,立牌位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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