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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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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不对,应该受过。假使根本没有上帝,那么还要他们,要你的那
些神父干什么呢?那时候把他们的脑袋瓜子揪下来还算是轻的,因为他
们妨碍进步。伊凡,你信不信?这一切都使我的心里苦恼。不,你是不
相信的,因为我从你的眼睛里就看得出来。你相信人家说我只是一个丑
角。阿辽沙,你相信我不单是一个丑角么?”
“我相信您不单是一个丑角。”
“我也相信你真是这样相信,而且是诚恳地这样说的。你诚恳地看
人,诚恳地说话。伊凡却不是。伊凡很傲慢。? 。不过尽管这样,我还
是很想叫你的修道院那一套彻底完蛋。应该把这套神秘玩意在整个俄罗
斯各地一下子全清除掉,让所有的傻瓜都彻底醒悟过来。那会有多少金
银送到造币厂去!”
“为什么清除呢?”伊凡问。
“就为了使真理赶快抬头,就为了这个。”
“可要是这真理抬了头,首先第一个就要把您抢劫一空,然后? 。
再清除掉。”
“啊!你的话也许很对。我真是一头笨驴。”费多尔?巴夫洛维奇
忽然大声嚷起来,轻轻地敲敲自己的脑袋。
“好吧,阿辽沙,既然这样,那就让你的修道院呆在那里好了。我
们聪明人可以坐在暖和地方,享受享受白兰地酒。你知道,伊凡,这一
定是上帝自己故意这样安排的吧?伊凡,你说:到底有没有上帝?等一
等:你必须确切地说,认真地说!你干吗又笑?”
“我笑您刚才自己还对于斯麦尔佳科夫相信有两个会移山的长老存
在的事,说过很机智的话。”
“那么现在我也象他么?”
“很象。”
“这么说,我也是俄罗斯人,我也有俄罗斯人的特点,而你这哲学
家,也同样可以抓住你有这一类的特点。如果你愿意,我就可以抓住。
我敢打赌,明天就可以抓住。可是你到底说一句,有没有上帝?要正正
经经地说!我现在希望说正经话。”
“不,没有上帝。”
“阿辽沙,有上帝吗?”
“有上帝。”
“伊凡,那么有没有灵魂不死的事,哪怕是很小的,一点点?”
“也没有灵魂不死的事。”
“一点也没有么?”
“一点也没有。”
② 德?萨得(1740—814 年),法国作家,以淫秽小说知名。
“你是说绝对的零,还是稍稍有一点。也许稍稍有一点吧?总不是
一点也没有呀!”
“绝对的零。”
“阿辽沙,有灵魂不死么?”
“有的。”
“上帝和灵魂不死都有的么?”
“有上帝,也有灵魂不死。灵魂不死就在上帝里面。”
“唔。伊凡大概是对的。天呀,只要想一想,人们献出了多少信仰,
有多少各种各样的力量白白费在这幻想上面,而且一连几千年!是谁在
这样开人的玩笑?伊凡,我最后一次坚决地问:有上帝没有?我这是最
后一次问!”
“我也最后一次说没有。”
“谁在开人的玩笑呢,伊凡?”
“大概是鬼吧。”伊凡?费多罗维奇笑了笑。
“那么有鬼么?”
“不,鬼也没有。”
“可惜。见他的鬼,如果这样,我真对那个第一个想出上帝来的人
什么也干得出来!把他吊死在苦杨树上还嫌便宜了他。”
“如果没想出上帝来,就完全不会有文明的。”
“不会有的么?没有上帝就不会有文明么?”
“是的。连白兰地酒也不会有。不过这瓶白兰地酒实在应该从您那
里拿开了。”
“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亲爱的,再喝一小杯。我得罪了阿辽
沙。你不生气么,阿历克赛?我的亲爱的阿历克赛,小阿历克赛!”
“不,我不生气。我知道您的意思。您的心肠比脑子好。”
“我的心肠比脑子好么?天呀,这话是谁说的呀?伊凡,你爱阿辽
沙么?”
“我爱的。”
“你应该爱他。”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已经醉得很厉害了。“我刚
才对你的长老做出粗野的举动。但是我当时心里很乱。这位长老很有点
风趣,你以为怎样,伊凡?”
“大概有的。”
“有的,有的,il y a du Piron l■…dedans① 。他是个耶稣会教
士,自然是俄国式的。他是个高尚的人,心里一定在暗暗痛恨着自己必
须做戏,? 。必须披上一件神圣的外衣。”
“但是他是信上帝呀。”
“一点也不信。你还不知道么?他自己就在对大家说,自然不是对
大家,而是对所有到他那儿来的聪明人说。他对省长舒尔茨就直截了当
说过:credo①,但我不知道他信仰什么。”
“真的么?”
① 法语:他有点皮龙的味道。皮龙(1689—773 年),法国诗人、讽刺作家。
① 拉丁文:我信仰。
“一点也不错。但是我尊敬他。他这人有点靡非斯托非勒斯②的味
道,或者不如说,有点象《当代英雄》③里的角色,? 。叫阿尔白宁,还
是什么,? 。那就是说,你知道,他是好色之徒;他好色到了极点,如
果现在我的女儿或妻子到他面前去忏悔,我都要替她们担忧。你知道,
他讲起故事来可真? 。前年他叫我们到他那里去喝茶,还备有利口酒(女
太太们常送给他利口酒),他天花乱坠地讲起从前的事情来,把我们的
肚子都笑破了,? 。特别是讲起他怎么治好一个虚弱的女人。他说:‘如
果不是脚痛,我可以给你跳一个舞。’你瞧他多行!‘我年轻时玩过的
把戏真不少’。他从商人杰米多夫那里弄到过六万卢布。”
“怎么,偷的么?”
“那个商人把他当成好人,把钱送到他那里来,说:‘老兄,请你
保存一下,我家里明天有人来搜查。’他就收下来保存了。后来他说:
‘你是捐给教会的呀。’我对他说:‘你真无耻。’他说:‘不,我不
是无耻,我是豪放? 。’不过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他,? 。是另外一个
人。我错搅到另一个人身上去了,? 。没有注意。让我再喝一杯就够了;
你把瓶子拿开吧,伊凡。我在胡说,你为什么不拦阻我呢,伊凡?? 。
你为什么不说我在胡说?”
“我知道您自己会停止的。”
“你胡说,你这是因为恨我,完全是出于恨。你瞧不起我。你到我
家里来,就在我的家里轻视我。”
“我会离开的,白兰地酒把您灌迷糊了。”
“我用上帝基督的名义请求你到契尔马什涅去一趟,? 。只要一两
天工夫,你偏不肯去。”
“既然您这样坚持,我明天就去。”
“你不会去的,你要在这里监视我,这是你心里打的主意,你这坏
心眼儿的家伙,所以你不肯去吧?”
老人还不肯罢休。他已经醉到那样的程度,即使平素沉静的人,这
时候也一定会突然想要发脾气,显威风。
“你看着我干什么?看你的眼睛什么样子?你的眼睛望着我,在那
里说:‘你真是一副醉汉嘴脸。’你的眼神可疑,你的眼神显出轻蔑? 。
你到这里来是有你自己的算盘的。你瞧,阿辽沙看人的时候,他的眼睛
是发亮的。阿辽沙不轻视我。阿历克赛,你不要爱伊凡? 。”
“您别对哥哥发脾气了!不要再去气他,”阿辽沙忽然坚决地说。
“哦,那好吧。唉,头真痛。伊凡,你把白兰地拿开,我说了三遍
了。”他沉思了一下,忽然露出长时间的诡诈的微笑。“伊凡,不要对
衰弱的老人生气。我知道你不爱我,但不管怎样不要生气吧。我确实也
没有什么可爱的地方。你到契尔马什涅去一趟,我自己随后也要去,给
你送个小礼物。我要到那里指给你看一个姑娘,我早就看上她了。现在
她还是一个赤脚姑娘。不要怕赤脚姑娘,不要看不起她们,——她们是
珍珠!? 。”
他咂地吻了一下自己的手。
② 歌德名著《浮士德》里的魔鬼名。
③ 莱蒙托夫的名著。
“对我来说,”他忽然全身活跃起来,刚刚提到一个心爱的话题,
就似乎一下子清醒了,“对我来说? 。唉,你们这些小孩子!你们这些
小把戏,小猪崽!对我来说? 。甚至一辈子也没感觉过哪一个女人是丑
八怪,这是我的准则!你们能明白么?你们哪儿能明白!你们的血管里
流的不是血,还是奶,你们还没有脱皮去壳哩!根据我的准则,每个女
人身上,见它的鬼,都可以找到一点极有趣的东西,是别的女人身上所
没有的,不过必须会找,巧妙就在这里!这是一种天才!在我来说没有
丑女人。只要她是一个女的,那就已经有了一半,? 。你们哪里明白这
个!即使在老处女身上也可以找到一点东西,会让你对那些傻瓜们发生
惊奇:怎么会让她老到如今竟没有注意到?赤脚姑娘和丑女人应该先使
她们吃一惊,这是向她们动手的一种方法。你不知道么?应该让她吃惊
到狂喜、心乱、害羞的地步,因为想到居然有一个老爷会爱上象她这样
的丑女人。十分有趣的是世界上永远有奴隶和主人,那就永远有擦地板
女人,永远有她的主人,而人生的幸福也就在这里!等一等,? 。阿辽
沙,你听着,我永远会让你那去世的母亲吃惊,不过那是另一种方式。
我从来不和她亲热,只是一到了适当时间就忽然全身软瘫在她面前,跪
在地上爬着,吻她的脚,弄得她总是,总是——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
——总是发出一种轻笑声,一种断续而清晰的,不高的,神经质的,特
别的笑声。只有她才会发出这样的笑声。我知道她一这样就准要犯病了,
第二天她就会大喊大叫地发起抽疯病来,目前的这种轻轻的笑声不见得
有什么欢乐,不过哪怕就是一种假象也总算是欢乐。这就是所谓懂得在
一切东西里找出特点来!有一个家道富有的美男子别里亚夫斯基追求
她,常到我家里来。有一次,他忽然在我家里,而且还当着她的面,打
了我一个嘴巴。她这个本来象绵羊般的人竟那么厉害地向我发起火来,
——我甚至以为她为了这个要动手打我了,——她说:‘现在你是个挨
过揍的人,挨过揍的人,你挨了他一巴掌!你把我卖给他了。? 。他怎
么敢当着我的面打你!你永远也不要到我身边来,永远也不要到我身边
来了!你马上就去,叫他出来决斗。’? 。当时为了使她安静下来,我
把她带到修道院里去,由神父们开导了一下。上帝在上,阿辽沙,我从
来没有欺侮得罪过我的疯癫女人!最多只有那么一次,那还是在结婚的
第一年上:她当时祷告得十分勤,特别严守圣母节的斋戒,还把我赶到
书房里去睡。我心想,让我把她身上这种宗教神秘主义赶走吧!我说:
‘你瞧,你瞧,这是你的神像,就在这里,现在我把它摘下来。你瞧,
你把它看作奇迹创造者,可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朝它吐唾沫,我也决不
会因此出什么事情的!? 。’当她看到我这样做时,天呀,我想:她现
在一定要打死我了,可是她只是跳了起来,两手紧握在一起,后来忽然
用手捂着脸,全身发抖,倒在地板上,? 。一下子倒了下去,? 。阿辽
沙,阿辽沙!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老人吓得跳了起来。阿辽沙自从父亲开始讲起他的母亲来时,就渐
渐变了脸色。他脸发红,眼睛冒火,嘴唇哆嗦。? 。喝醉了的老人说得
唾沫四溅,一点也没有觉察出来,直到发现阿辽沙身上忽然出现了某种
很奇怪的现象,也就是忽然重复起跟他刚才所讲的“疯癫女人”完全相
同的举动来。阿辽沙忽然从桌旁跳起来,和他母亲一模一样地两手紧握
在一起,然后用手捂住脸,一下倒在椅子上,象被砍倒似的,并且忽然
在歇斯底里地发作的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的、无声的饮泣中,全身剧
烈地哆嗦起来。这种和他母亲异乎寻常地相象的情景,使老人特别吃惊。
“伊凡,伊凡!赶快给他喷水。这很象她,简直一模一样,和她母
亲当时完全一样,你用嘴朝他喷水,我对那一位也是这么做的。他这是
为了他的母亲难过,为了他的母亲? 。”他对伊凡叨唠着。
“据我想,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吧,您以为对不对?”伊凡带
着愤怒的轻蔑心情突然发作起来。
老人看见他的冒火的眼光,哆嗦了一下。但这时发生了一件很奇怪
的事情,尽管只是一刹那的事:老人似乎确实忘记了阿辽沙的母亲就是
伊凡的母亲。? 。
“怎么是你的母亲?”他莫名其妙地嘟囔着,“你这是干吗?你讲
的是哪一个母亲?? 。难道她就是? 。哎呀,见鬼!她可不就是你的母
亲么!哎呀,见鬼!这是一时的糊涂,从来还没有这样过,对不起,我
还以为,伊凡? 。哈,哈,哈!”他住了口,一阵长时间的醉醺醺的、
近于无意义的冷笑扭歪了他的脸。就在这一刹那间,外屋里忽然大声喧
嚷起来,传来疯狂的喊声,门砰然地打开了,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闯
进大厅里来。老人吓得跑到伊凡身旁。
“他要杀死我,他要杀死我!你不要让他,不要让他杀我!”他叫
喊着,两手抓住伊凡?费多罗维奇衣服的下摆。
九 色鬼
紧随着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格里戈里和斯麦尔佳科夫也跑进了
大厅。他们在外屋里就纠缠着他,不放他进来(这是因为前几天费多尔?巴
夫洛维奇就亲自下过命令)。格里戈里利用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闯进
大厅时站下来向四周张望的机会,绕着桌子跑过去,把和外屋门相对的
两扇通到内室去的门关上,站在关紧的门前,叉开两手,准备守卫门口,
直到所谓流尽最后的一滴血为止。德米特里见了这情形,不止是喊嚷,
甚至似乎尖叫起来,向格里戈里冲去。
“这么说,她在里面!把她藏在里面了!滚开,混蛋!”他想拉开
格里戈里,但是格里戈里推开了他。德米特里气得无法自制,挥起拳头
用全力打了格里戈里一下。老人象一堵墙似的倒了下去,德米特里跨过
他的身子,抢进门里去。斯麦尔佳科夫正呆在大厅的另一头,脸色惨白,
身体战栗,紧挨着站在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身旁。
“她在这里,”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嚷着,“我刚才亲眼看见她
拐弯朝着这座房子走来,只不过我没有追上。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刚才的“她在这里”这一声喊,在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身上产生了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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