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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惊昆仑-王度庐-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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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志中皱了皱眉,叹气说:“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样!我临走的时候,江志升托我买这些东西,我就有点疑惑,我还劝过他,想不到……”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说:“不过我看今天师父的精神很不好。这些事,他老人家一个字也没向我提说。我想他老人家是在盛怒之下杀了江志升,现在也许有点后悔了。”
  马志贤摆手说:“师父那个人的脾气有多么刚强!他作事哪有过后悔!不过,因为江志升背叛了师父,虽然将他杀死,心中仍觉著不痛快。不然,就是恐怕江志升的族人知道了此事,会到衙门去告状。”
  当下师兄弟二人愁闷地坐了一会,马志贤就走了。
  第二天鲁志中又到鲍老拳师的家里去,他也谨慎地练武干事,决不提说此事。
  又过了许多日子,秦志保和鲍志霖的伤势也好了,师徒们照常教授武技。
  鲍老拳师的精神也渐渐恢复,不再感叹,就仿佛根本没有那一场事情似的。可是他们这刀枪群中,缺少了一个江志升。而距此不远,那江家却添了三个孤儿寡妇。
  江志升的儿子江小鹤虽浑浑噩噩,整天抡拳耍棒,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耍,但他毕竟是个十二岁的人。这些日来忽然不见了他的爸爸,他的母亲又天天流泪,江小鹤心里就有点纳闷,于是也没有心肠再到外面玩耍去了。
  这天,他又问他母亲说:“妈!我爹怎么还不回来?”
  他母亲黄氏说:“我没告诉过你吗?你爹到外省找朋友去了,一年二年也许不能回来。”
  江小鹤紧紧皱著眉,说“那不行!我要找我爹去!”
  他也不知为甚么缘故,眼泪就像雨似地落下。他又看见他母亲抱著他的弟弟喂奶,可是正在暗暗地流泪。江小鹤心里想:一定母亲瞒著我,我得问问别人去!
  这天一清早,他就提著梢子棍出门。到了鲍家的门外,就见那鲍老头子正在教徒弟们练把式,他的姨丈马志贤也在那里打了拳。他记得早先他爹也跟这些人在一起练武,并且比这些人都练得好。
  江小鹤提著梢子棍跑过去,一把抓住马志贤的大腿,说:“姨丈,我问你一件事,你得告诉我。我爹到底上哪里去了!”
  马志贤著急还没有答话,鲍志霖就跑过来,像赶狗似地驱逐江小鹤说:“去!去!哪来的孩子?
  小心刀枪把你碰著。去!去!”
  江小鹤抡起梢子棍,向鲍志霖的肚子上就擂了一下。只听“吧!”的一声,那鲍志霖双手掩著肚子说:“哎哟!你这野孩子,你敢打我!”
  假若此时他的姨丈没在旁边,他真能动刀把这孩子杀了。
  江小鹤跳起来抡著梢子棍又要打,马志贤赶紧把他拦住。
  旁边的鲁志中、陈志俊等人也都停止练武。
  鲍老拳师走过来,把紫面沉下来,怒声问道:“你这孩子,怎么动手就打人?”
  江小鹤翻眼看著老拳师这可怕的容态,他却一点儿也不服气,依然抡著梢子棍,顿著脚说:“我来找我姨丈,问我爹上哪儿去了?那小子凭甚么往外赶我?我还要打他!”说时抡著桶子棍,又要打鲍志霖。
  马志贤却把他手中的梢子棍握住,但是这孩子很有气力,想把他的棍子夺去也不容易。
  鲍志霖也不服气,说:“这孩子打的我真疼!你是哪里来的野孩子?”
  鲍老拳师回手一推,把他的儿子推得倒退了好几步。
  然后,老拳师又问马志贤说:“这是谁家的孩子?为其么来此找他的爹?”
  马志贤发怔地说:“这,这是江志升的大儿子!”
  老拳师一听,面色顿然改变,把江小鹤详细看了一看,觉得他的面貌的确像他父亲,并且比江志丹更为英俊。
  这时江小鹤趁著马志贤说话的时候,他又把梢子棍抖起来。虽然没有打著谁,可是他的威风凛凛,真像一位小英雄似的。拍著健壮的小胸脯说:“你们谁敢过来,跟我比比武!”
  鲍老拳师面上现出笑容,走过去向江小鹤说:“小孩子,你不是要找你的爹吗?你爸江志升本是我的徒弟,这些日他也没到我这里来,我还很想念他呢。你回去问一问你的母亲,她也许能知道你爹的下落!”
  江小鹤摇头说:“不!我妈她也不告诉我,我才找我姨丈来。你们要不把我爹的事情告诉我,我就不走。你们也就都别练武了!”
  鲍老拳师又笑了笑,他从身上掏出几百钱来给江小鹤,并笑著说:“别闹,我看你这小孩子很好,应当听话。我给你几百钱,你买糖吃去吧!”
  江小鹤把钱接过来,“吧”地就冲著老拳师一摔,抡著梢子杆说:“我不要钱,我要我爹!你们把我爹找来!要不然,告诉我爹的地方,我就找他去!”
  鲍老拳师不由面现怒色,用一双厉害的眼睛看这小孩。
  马志贤一看事情不好,就赶紧过去把江小鹤推走。连推带劝,说:“好外甥,你别在这儿胡闹了!我跟你回去,我能告诉你爹的地方。”
  江小鹤被马志贤劝走,他还不住抡著梢子棍和他的小拳头,向鲍老拳师示威。
  鲍志霖向他的父亲问:“这孩子比他父亲还要可恨,咱们为甚么不打他呢?”
  鲍老拳师回手就是一掌,把鲍志霖打了个满面花,接著又一脚,将鲍志霖踢了一个滚儿。
  刘志远、鲁志中等人赶紧上前劝解。
  鲍老拳师此时又是生气又伤心,骂著儿子说:“你说江志升的儿子跟他爹一样,可惜你却不能跟我一样。你不用像我,只要有刚才那孩子那么点横劲,我也就不至于如此!”
  鲍志霖跑到旁边,掩著面,歪著屁股,丧气得像一只挨了打的狗。
  鲍老拳师怒气未息,还不住向儿子大骂。
  这时他那个孙女阿鸾出门里跑出来,张著两只小手,叫道:“爷爷!爷爷!你别生气啦!”跑到临近,就把她的老祖父拉住。
  鲍老拳师气得苍鬓乱动,用手抚摸著孙女的小辫,心里很难过地想:我的两个儿子全都不中用。将来我死了之后,不但我鲍家的武艺要绝传,并且还无人应付仇家。徒弟虽众,但究不可靠。趁著我还能活几年,就把武艺传授给阿鸾吧!
  由此,鲍老拳师决定了主意,要把武艺授给孙女。少时马志贤回来了,鲍老拳师向他问了问江家的情形,随后就嘱咐他,叫他在铁铺订打一口尺寸小的、份量轻的单刀,以备阿鸾使用。
  由这天起,鲍老拳师又时时叹气。那江小鹤却聚集了十来个村内外的顽劣孩子,都拿著竹竿子、木头刀,常在鲍家门外大闹。
  江小鹤为首,指著名儿叫鲍志霖出来跟他比武。
  鲍志霖虽然不怕这些,但怕他的父亲,就躲在门里不敢出来。
  第三天,秦志保来练武,头上流著血,说是刚才在村外叫江志升的儿子拿石块把他打的。
  刘志远来了,身上头上满是土,他说刚才叫江小鹤带著一群孩子把他围住了,大家摆了个土阵,一齐向他扬土。
  鲍老拳师听了,却微微冷笑,说:“这个孩子!”
  旁边的马志贤却看出老拳师的面色十分可怕。
  当日也没有其么事,到了晚间,鲍老拳师暗带著一把尖刀就走出门来。这时已是傍晚的时候,天际云霞像血色一般的鲜红。
  老拳师从江家门前经过,向里边看了一眼,然后就走出村子。回首一看,家家屋宇冒出来炊烟,牧羊的人也归去,天色是快黑了。老拳师像一只寻找食物的饿虎似的,两只眼东张西望。春天的晚风吹著他的苍鬓乱动。
  待了一会,暮色渐渐厚了。忽见由西边麦田的小径中跑来了一个孩子,手里抡著梢子棍。
  老拳师就赶紧迎过去,此时江小鹤还没走出麦田,老拳师已然把他拦住。
  江小鹤就瞪著眼,抡著梢子棍说:“你这老头子,你要跟我比武吗?”
  老拳师一声不语,嗖地出怀中抽出了尖刀,霞光照得尖刀灿烂夺目。老拳师的眼睛迸出毒火,尖刀举起,心说:“我结果你这小东西,以免后患!”
  可是江小鹤并没看出老拳师是要杀他,他喜欢得跳起脚来说:“啊!你这把刀真好!”
  这一种天真活泼的动作,使老拳师忽然心软了,就缓缓地把刀放下来,笑向江小鹤说:“你很喜欢这口刀吗?我专为等著你,好送给你!”
  江小鹤笑著接过刀来,反覆地赏玩。
  老拳师忽然心又起了一个念头,我要夺过刀来,就地把他杀死,但这个念头才起,又被另一个念头给压下去,消极地想道:何必!我杀死他的父亲已经够了,难道真要斩草除根吗?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上苍有眼!我鲍振飞已年近七旬,不可再作出狠毒的事了。
  当下就仁爱地抚摸江小鹤的头顶,说:“你回家去吧!你不要再想你父亲了。他是到外省去了,他在外面决受不了苦。也劝你母亲不要忧愁。还有,我劝你别再跟我那些徒弟们作对,也别再到我门前去闹!”
  江小鹤点头说:“不闹了,送给我这口好刀,我就永远不跟你们闹了。”说著,他一手拿刀,一手拿著梢子棍,跳著脚儿,高高兴与地就跑回家去了。
  鲍老拳师看得那小孩子的背影逝去,他又站在麦田襄发了半天怔,但是心里很痛快,就走回家里,也不再发愁叹气了。
  到了次日,徒弟们照常来习武,倒没有人受了江小鹤的欺侮。老拳师今天练武技也特别有精神,并叫那年仅十岁的小孙女阿鸾也下了场子,抡抡拳,柠柠腿。练过之后,徒弟们分著去干事,老拳师却单独把马志贤叫到门里。
  进到屋中,老拳师就取出几块银子来,说:“这大约有十两重,你给江志升家里送去。他跟我学艺已有三年,因为他犯了我们门中的规矩,把他逼走了。我想他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回来,他的妻子孩儿实在可怜。你先把这些银子给他们送去,以后我还要时常周济他们。”
  马志贤一面听师父说著,他一面点头。接过十两银子出了门口,心中却又不禁疑惑,暗想:这老头子安心是甚么呀?把人家的丈夫、父亲给杀了,可又去周济人家的寡妇孤儿,莫非他真是后悔了?
  这几天小鹤那孩子跟他胡搅,他也像不怎生气。这可其叫人生疑,到底他老头子安的是甚么心呀?
  来到江家门口,一推门进去,就见江小鹤正在院中,手里拿著一把七寸来长的明晃晃的尖刀。他一瞧见马志贤,就跑过来说:“姨丈!姨丈!你看我有一把好刀,这把刀是口宝刀!”
  马志贤说:“你这孩子,没事弄刀子玩,非得伤了你自己不可。你是哪儿得来的?”
  江小鹤说:“这把刀是你师父鲍老头送给我的。昨天,在快黑的时候,他在麦地里等著我,由怀里拿出这把刀来,就送给我了。”
  马志贤听了这话,吓得面色发白,劈手将江小鹤手中的刀夺过来,说:“这还了得!”急忙忙走到屋里,向黄氏说:“表姊!你赶紧带著孩子搬到城里去住,要不然你们可都有杀身之祸。鲍老头子那个人,比老虎还凶,比狼还狠!”说到这里,他不觉气愤得流下泪来。
  黄氏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江小鹤又进来跟他要刀。马志贤把刀交给江小鹤,又凄惨悲愤地说:“把刀给你,将来你拿著这个给你父亲……咳!你的父亲虽然作错了事情,但他的罪过决不至于……”
  黄氏见马志贤流著泪,说话又这样吞吞吐吐,吓得她身体不住抖颤,眼泪汪然流出,说:“表妹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这话……”
  马志贤摆手说:“现在我不能详细告诉表姊。你们母子今天就搬进城去,住在我那里,别再回来了。要不然必有横祸出来!”
  黄氏吓得打战,连连点头说:“是,是,我们回头就搬进城去!”
  江小鹤却揪住他的表姨丈问道:“甚么叫横祸?你赶紧告诉我!”
  马志贤却叹了口气,摆手说:“你就不必问了!你今天随著你母亲进城,就住在我那里。我可以教给你学艺,并教给你打铁。你若是会了打铁,像这样的刀,自己爱打多少就打多少,将来也可仗著那手艺吃饭的。”
  江小鹤一听,非常喜欢,跳起脚来说:“好!好!”
  当日就由马志贤帮助,请来江家的一位族人照著家中,雇来一辆车,拉著许多东西。黄氏母子三人,就进到城内,住在马家铁铺的后院。
  到了现在,马志贤完全知道他的师父鲍振飞,原是个极端残忍的人。江志升不用说了,一定是早被他杀死了,这两个小孩子的性命,将来还怕保不住。因此马志贤非常担忧,并且不敢把这些话向别人去说,连他的妻子李氏和黄氏,他都不敢去说。每天见了鲍老拳师,他更是加倍地恭谨,对于师兄弟们尤其是那鲍志霖,他一点也不敢得罪。惟恐有一朝招悯了师父,便要祸延己身。黄氏在他家住著,倒是很平安。
  不过,黄氏是个年轻人,平日夫妇的感情又好,自己丈夫一去无踪,始而是思念悲痛,后来渐渐地感情麻木了,照旧地擦脂抹粉,游街逛庙,被她的族人知道了,就造出许多谣言,借端要夺她那十几亩田地。
  光阴飞快,不觉又是一年。这时也不知由谁的口中传出来,说是江志升已然死了,是在秦岭山中遇著了强盗被杀死了,并且说有人看见了他的尸身。起初黄氏还是将信将疑,马志贤也把事情隐在心里,决不承认江志升已死。可是后来,马志贤见黄氏有点青春难守的样子,他不禁生了气,心说:真是报应!
  江志升生前调戏良家妇女,现在他死后才仅一年,他的老婆便要嫁人。与其将来叫她在我这里作出丢面的事情,不如索性把她丈夫的死讯告诉她,叫她去改嫁吧!于是这天就对黄氏实说了。
  他忿忿地说:“表姊,我现在跟你说,江志升一定是死了!表姊,你又是这年纪,你要改嫁也没有人能阻拦你,不过你不能把小鹤带走。小鹤是江志升的长子,我与志升不但是亲戚,而且是三年的师兄弟,我得给他留下这一条根!”
  黄氏听马志贤把实话对她说了,她连哭三天,也穿了几个月的孝,可是她后来究竟难耐孤霜,便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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