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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2期-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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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棋久沿着河岸走了一截,不见散泊的闲船,便走回来,脱了背心向对面游去。河面有些宽,要花些力气才能抵达。到了岸,水淋淋地顺着石阶往上走,走到小门外,往里探探头,身子一闪进去了。 
  院子挺大,长着许多树。有了树,院子里就全是知了的叫声。温棋久躲在树后,把周围打量一遍。他没有看到人,看到的是三四排房子。他琢磨着,刘正大他们不会住好房子。这样一想,就猫了腰朝一排旧房子奔去。 
  温棋久的想法多么正确。还没靠近,先见到墙上贴着“无产阶级专政万岁”的标语。他经过第一间屋子,门开着,里面有两个看守模样的人,一个躺在长椅上吐着呼噜,一个坐在桌子前打瞌睡,脑袋吊着,桌上有一摊口水。经过第二间屋子,门挂着锁,窗户下格糊着报纸,上格倒是开着。他双手撑上窗台往里看,是两个批斗分子模样的人,但不是刘正大。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站着的那个看到了窗外的温棋久,却不愿意说话。 
  温棋久一路看过去,在第六间屋子见到了刘正大。不过温棋久没有一下子认出他来,因为他的另一半头发也已割掉,成了一个秃头。 
  温棋久滑下窗台,想一想,又撑上窗台,才把他认定了。 
   
  四 
   
  温棋久对李至慧说:“那院子里长着许多树,当中有几棵桑树,桑树上还生着桑椹,可我没顾得上找它们。我要找的是刘正大在什么地方。我朝四周看了看,就觉得刘正大应该在那排旧屋子里。你想呀,被抓的人要是住上好地方,那不等于安排他们复辟吗?”温棋久说:“我是在第六间屋子找到刘正大的。他把头发全剃了,变成光头,可我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别人都说我认字不好,认人还可以。我见到他时,他正坐在草席上一动不动,眼睛睁着,看上去却像是睡了。当时我还以为,八成是民兵们不准他们睡午觉,刘正大就不敢明着睡了。”温棋久说:“我没有跟刘正大说话。我不知道跟他讲什么,再说他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一说话,肯定会把他弄糊涂的。另外我还忘了说,那屋子里是两个人,我一说什么,就让另一个人全听去了。” 
  温棋久说话的时候,李至慧在使劲抽烟,烟雾把她脸上的神情模糊了。模糊中李至慧动了一下,接住温棋久的话说:“那另一个人是什么人呀?”温棋久说:“是什么人我看不见。他躺在靠里的草席上,好像累垮了,身子不动弹,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李至慧点点头说:“不是审问的人就好。”温棋久说:“审问的人都在睡觉。”李至慧说:“刘正大坐在草席上一动不动,不会是睡觉。”温棋久说:“这个我知道,因为他眼珠子过一会儿就会动一下。”李至慧说:“他是不是很受苦的样子。”温棋久摇摇头说:“他不像电影里蹲牢狱的人,身上穿着破衣衫,衣衫上还有一条条血印……”李至慧打断他说:“他不是蹲牢狱,他是受审查。”温棋久说:“有句话我一直忍着没问,现在不忍了。我想问他为什么受审查?”李至慧说:“这话你还是再忍着,有些事情你们小孩子不懂。” 
  温棋久一听李至慧说自己小孩子,就不吭声了。李至慧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跟他已经认识了。那时他爱看书,不爱说话。我呢,不爱看书,却爱说话。我们在一起时,他没空看书了,就听我说话。我一说话,他不仅耳朵听着,眼睛还看着,好像我的脸是一本书。”温棋久说:“你现在比以前不爱说话了,是吗?”李至慧点头说:“那时我的话可真多。不过没有多久我跟他就说不上话了,因为他去了外地学习。我心想,这一回可好,他用上长处了。果然,他很快就给我写信,一封接着一封,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时呀,我经常还没从上一封信中回过神来,下一封又来了。有一次,我拿到他的一封厚信,掏出来一数,整整十八页纸。”温棋久说:“这封信真长!那你给他写信吗?” 
  李至慧说:“我也写,可写得不长。我的话多,写的信就短。他的话少,写的信就长。那封十八页的信,我看了一整个晚上。看完了我就想,我要把这封信好好存着。我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以后过几年,我就把这封信拿出来看一遍;再过几年,又拿出来看一遍。直到有一回,我把它拿出来给烧了……”温棋久吃一惊说:“烧了?”李至慧说:“其实烧的是纸,纸上的字可烧不掉。你想想,一个剧本我都能背下来,那些字早留在我脑子里了。”温棋久看着李至慧说:“我知道了,你要跟他划清界限就得烧信,烧掉信就能上台演戏了。”李至慧不搭腔,低了眼把手中的烟蒂慢慢掐灭。 
  过一会儿,李至慧说:“今天说得太多了,本来不该告诉你这些的。”温棋久说:“你跟我说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李至慧说:“这话算数?”温棋久使劲点头。李至慧说:“接下来还有一件事你也不能告诉别人。”温棋久说:“你的事我都不告诉别人。” 
  李至慧上楼,过了片刻下来,手里拿着一只信封,说:“这是一封信,我想让你再去一趟太保院,把它交给刘正大。”温棋久说:“嗯。”李至慧说:“路上不许拆信,上面的字不是给你看的。”温棋久说:“嗯。”李至慧说:“把信交给刘正大后你先离开窗户躲起来,过一会你再去,他也会给你一封信的。”温棋久说:“嗯。”李至慧说:“如果看到与上一次不一样的情况,你不要把信拿出去。”温棋久说:“嗯。”李至慧说:“你老是嗯呀嗯呀,是不是心里挺紧张的?”温棋久赶紧摇头说:“我不紧张。” 
  李至慧说:“其实你可以不答应,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行不行。”李至慧的话倒让温棋久听出了紧张,他一挺身子说:“你不用怕,这样做一定行的。”李至慧说:“你还是个孩子。”温棋久说:“你不要老说我是个孩子,过几个月我就满十三岁了。”李至慧脸上渗出一丝笑,把手放在温棋久的脑袋上,轻轻摸一下,又摸一下。 
  这是一只牛皮纸信封,信封上面没有字。把信封对着阳光照,只能看见里边信纸的影子。好在信很瘦,折起来刚好塞进屁股上的裤兜。 
  为了不让信打湿,温棋久这次找了一条小船。船是运干草的船,现在主人和干草一起上岸了,就成了闲船停在岸边。温棋久花去不少力气,把这暂时没有主人的小船弄到对岸,靠在太保院的石阶上。 
  有了昨天的经验,温棋久进院子后直奔那排旧房子。让人放心的是,第一间屋子的两个看守人仍在顽强地睡觉。只是姿势变了,一个坐在椅子上,身子吃力地歪向一边;另一个的脑袋贴在桌子上,将半张脸都挤没了。 
  温棋久的身子在走廊上晃几下,停在刘正大的屋子前。他吸一口气,撑上窗台,用目光去捉屋子里的人。捉了一个,又捉了一个,竟没捉住刘正大。他愣了愣,身子一松摔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却明白了。他跳起身把屋子点一遍,果然少点了一间;连忙往前移几步,在下一个窗台往上一蹿。这一回见到了刘正大。 
  刘正大正在面无表情地踱步。因为空间小,他走几步就要撞墙。眼看撞上了,他却熟练地一转身。下一次要撞上了,又一转身。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仍躺在草席上,嘴里的哼哼声很不好听。 
  温棋久敲敲玻璃。刘正大没有停步,眼珠子缓缓移动一下,算是把他看过了。温棋久轻声说:“刘正大,我在找你。”听到自己名字,刘正大停住了,不安地看着窗户上的脑袋。温棋久说:“刘正大,你靠近一点儿。”刘正大朝窗户走了一步。温棋久把信举在手里,说:“刘正大,这儿有你的一封信。”刘正大不接,慢慢地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温棋久说:“我知道你不认识我。可这不是我的信,这是李至慧的信。”刘正大吃了一惊,疑惑地盯着那只信封,脸上慢慢活了。 
  温棋久说:“你先看信,过一会儿我再来……”话未说完,信已被刘正大一把抓走。温棋久滑下窗台,轻着手脚走过走廊,走到树丛里去。趁着这机会,他找到了桑树,只是树上哪还有什么桑椹,连桑叶也剩得不多。站在树下,身上全是光斑,像是站在太阳的筛子里。 
  温棋久走到一块大的树阴里,坐在地上。一阵风吹来,浑身感到静了许多。温棋久怕自己睡着,就让自己想些问题。他想,我这是替谁送信呢,是李至慧还是刘正大?李至慧是党代表,刘正大是被批斗分子,不用说,我是为李至慧办事。又想,李至慧会给刘正大写些什么呢?她准是写上毛主席的一些话,再写上自己的一些话,让刘正大看了就激动。刘正大一激动就要写很多字,不过他应该想到,我不会给他很多时间。 
  这样想一会儿,温棋久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站起来走出树丛,跑向刘正大的屋子。他的脑袋刚凑近窗户,便被另一个脑袋吓了一跳。刘正大站在窗边,紧紧盯着他。温棋久缩缩脖子说:“刘正大,我来了。”刘正大说:“你可靠吗?”温棋久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点点头。刘正大说:“你看看两边,有没有人?”温棋久转转脑袋,说:“没有。”刘正大将一只信封拍在温棋久的手里,说:“那你快走,快走。” 
  温棋久跳到地上,心想我又不是替你办事,凭什么要听你的,就慢悠悠地走。走出走廊,忽听到拐角处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温棋久心里一紧,撒开手脚跑了起来。几分钟后,他跑上小船。又过去几分钟,小船靠到对岸。还没停稳,却见岸边跌跌撞撞奔来一个人,嘴里大声骂着什么。温棋久知道是船主,慌忙跳出船舱,再一次兔子似的跑起来。 
  温棋久喘着大气缓下脚步,边走边想着刘正大的信。他从裤兜里掏出来,举到眼前照了照。信封还是原来的牛皮纸信封,里边的信纸影子却胖了一些。信口是用饭粒粘的,露出一小截缝隙。温棋久脑子里突然跑出一个念头,他想只要把这缝隙扩大一点,就能将信纸拽出来,看过了马上塞回去。他又想,李至慧说不许看她的信,我就不看;刘正大可什么也没说。 
  温棋久转身走到路旁。这是一家理发店的门口,里面有两三个人对着镜子说话。温棋久闪到一边,让他们看不见自己,然后用手指将信的缺口一点点撑开。还没撑开多少,封口的纸抢着要破。他马上知道,用饭粒粘东西也是很有劲的。再量量信封,要让信纸钻出来又钻回去,没有大的口子不行。这口子一破,李至慧就知道他干过什么了。温棋久有些泄气。 
  这时理发店内伸出一个脑袋,看他一眼,又缩了回去。温棋久赶紧将信塞回裤兜,拔腿走路,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恨起刘正大。他恨他那么短时间就写了许多字。他恨他把信纸叠得很胖。 
  经过西门大榕树,温棋久让自己歇了一会儿。这是他喜欢的地方。傍晚时候,准会有人过来拍着胸脯赌吃,然后会有两只肚子在叫好声中斗来斗去。可惜现在不是傍晚。 
  温棋久继续往前走,不多时走到菜市场。这时他看见前面聚了一群人,瞧样子是一件重要的事。挤进去一看,是一个乡下女人和一个白净男人在斗嘴,女的说男的买走她的鸡没给钱,男的说已经给了。温棋久心想这算什么重要的事,转身要走,却听到有人说李公安来了李公安来了。果然一位公安模样的人进来,严肃地听俩人说事情。听明白了,便让白净男人掏兜子。白净男人把衬衫脱下来,又把两只裤兜的布拉出来,表示什么也没有。李公安就说:“出门买东西一定要带钱的,现在他身上连零钱也没有,说明买鸡已付出了钱。”乡下女人的嘴里顿时响起嘹亮的哭声。 
  哭声中温棋久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裤兜,一摸摸了个空。他愣了愣,马上扭头去看,他看到裤兜空空的张开口子,像打哈欠的嘴巴。 
  温棋久傻了几秒钟,想到可能掉在地上,忙矮下身子在人群里寻找。他的脑袋在许多腿上磕来碰去,目光则像慌乱的老鼠四处乱窜。可是除了各种样子的凉鞋和拖鞋,他什么也没看到。 
  也许被踩在脚下了呢?这样一想,他直起身子等着。乡下女人的哭声很快小了,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去。散去后的空地上,躺着瓜皮烟壳和几块残砖,就是没有信封。 
  温棋久开始往回走,走着走着跑了起来。他边跑边低着头,一路证明着地上的废纸不是信封。懊丧中他记起电影《鸡毛信》。电影里海娃从日本鬼子手里逃出来却发现丢了信,就一边哭一边往回找,最后远远看见躺在草地上的鸡毛信,惊喜之下飞身扑了上去。温棋久多么希望自己也做一个飞扑动作。 
  一刻钟后,温棋久满头大汗地来到李至慧家。李至慧正不安地等在二楼的窗口,见到温棋久赶忙跑下楼。 
  温棋久的神情让李至慧吃了一惊。她用手搭住温棋久的肩膀,一起走进屋子,走到电风扇跟前。电风扇的风把温棋久身上的汗珠吹得飞起来。 
  李至慧微笑着说:“现在让我猜猜你事情办得怎么样。”温棋久不敢看李至慧,把目光收在眼里。李至慧说:“今天你怕把信弄湿了,就去找小船,可是没找到小船。”温棋久摇摇头。李至慧说:“你进了院子,看看周围有人,就没把信交出去。”温棋久摇摇头。李至慧说:“你把信交给刘正大,可他不认识你,就不敢写回信。”温棋久又摇摇头。李至慧说:“刘正大写了回信,你不小心把信弄湿了。”温棋久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不是弄湿了而是……弄丢了。” 
  李至慧身子一松,眼睛一点点暗下去。她的脸像是安静着,却慢慢渗出粒粒水珠。 
   
  五 
   
  李至慧将自行车推出来,让温棋久坐在后座。这是温棋久第二次如此近地坐在李至慧身后。跟第一次相比,温棋久懊丧地发现,至少有两点不一样了。一点是他的心情,一点是天色。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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