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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贝利.芬历险记-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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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挤满了人,承办殡葬的人带着黑手套、轻手轻脚地四处张罗,作一些最后的安排,把人和事安排得有条有理,同时又不出多大的声音,仿佛一只猫一般。他从来不出声,却能把人们站的位置安排好,能让后来到的人挤进队伍,能在人堆里划出行走的通道,而一切只是通过点点头、挥挥手。随后他贴着墙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我委实从未见到过能这么轻手轻脚、动作灵活、毫不声张就把事情安排得如此熨熨帖帖的。至于笑容呢,他的脸就象一条火腿一般,与笑容并没有多大的因缘。
他们借来了一架风琴——一架有毛病的风琴。等到一切安排停当,一位年轻的妇女坐下弹了起来。风琴象害了疝气痛那样吱吱吱地呻吟,大伙儿一个个随声唱起来。依我看,只有彼得一个人落得个清闲。随后霍勃逊牧师开了个场,语气缓慢而庄重。也正是在这个时刻,地窖里有一只狗高声嗥叫,这可大杀风景。光只有一条狗,却已吵得大伙儿六神无主,而且狗还叫个不停。闹得牧师不得不站在棺材前边不动,在原地等着——闹得连你自己在心里想些什么你自己也听不见。这情景着实叫人难堪,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没有多久,只见那个腿长长的承办殡葬的人朝牧师打了个手势,仿佛在说,“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随后他弯下腰来,沿着墙滑过去,人们只见他的肩膀在大伙儿的脑袋上面移动。他就这么滑过去。与此同时,吠叫声越来越刺耳。后来,他滑过了屋里两边的墙,消失在地窖里。接下来,一刹那间,只听得“啪”的一声,那条狗最后发出了一两声十分凄厉的叫声,就一切死一般地寂静了。牧师在中断的地方重新接下,去说他庄重的话语。一两分钟以后,又见到承办殡葬的人,他的背、他的肩膀又在大伙儿的脑袋后面移动。他就这么滑动,划过了屋子里面三堵墙,随后站直了身子,手掩住了嘴巴,伸出脖子,朝着牧师和大伙儿的脑袋,操着沙嘎的低声说,“它逮住了一只耗子!”随后又弯下身子,沿着墙滑过去,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我看得很清楚,大伙儿都很满意,因为究竟是什么个原因,他们自然都想知道。这么一点点儿小事,本来说不上什么,可正是在这么一点点儿小事上,关系到一个人是否受到尊重,招人喜欢。在整个儿这个镇子上,再也没有别的人比这个承办殡葬的人更受欢迎的了。
啊,这回葬仪上的布道说得挺好,只是说得太长,叫人不耐烦。接下来国王挤了进来,又搬出一些陈腔滥调。到最后,这一套总算完成了,承办殡葬的人拿起了拧紧螺丝的钻子,轻手轻脚地朝棺材走去,我浑身是汗,着急地仔细看着他怎样动作。可是他一点儿没有多事,只是轻轻把棺材盖子一推,拧一拧紧,最后拧好了。这下子可把我难住了!我根本不知道钱在里边,还是不在里边。我自个儿心里在想,万一有人暗中偷走了这个钱,那怎么办!——如今我怎么能决定究竟该不该给玛丽·珍妮写信呢?假定她把棺材挖掘了起来,却什么也没有找到——那她又该怎样看我呢?天啊,说不定我会遭到追捕,关进监牢哩。我最好还是不做声,瞒着她,根本不给她写信。事情如今搞得越来越复杂啦。本想把事情弄好,却弄得搞糟了一百倍。我存心想做好事,可是原不该瞎管这闲事啊!
人家把他下了葬,我们回到了家,我又再一次仔细察看每一个人的脸——这是我自个儿也由不得自己的,我还是心里不安生啊。可是,结果仍然一无所获,从人家的脸上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傍晚时分,国王到处走访人家,叫每个人都感到甜甜的,也叫他自己到处受人欢迎。他是要叫人家有个印象,就是他在英国的那个教堂急需要他,因此他非得加紧行事,马上把财产的事解决掉,及早回去。他这样的急促,他自己也十分抱歉。大伙儿呢,也是一样。他们原希望他能多耽一些日子。不过他们说,他们也明白,这是做不到的。国王又说,当然啰,他和威廉会把闺女们带回家去,这叫大伙儿听了一个个都欢喜,因为这样一来,闺女们可以安排得好好的,又跟亲人们生活在一起。姑娘们听了也很高兴——逗得她们高兴得了不得,以致根本忘掉了她们在人世间还会有什么烦恼。她们还对他说,希望他能赶紧把东西拍卖掉,她们随时准备动身。这些可怜的孩子感到这么高兴,这么幸福,我眼看她们如此被愚弄,被欺骗,实在万分心痛啊。可是我又看不到有什么可靠的办法能插上一手,把局面给整个儿扭转过来。
啊,天啊,国王果真贴出了招贴,说要把屋子、把黑奴、把全部的家产统统立即拍卖——在殡葬以后两天实行拍卖。不过,如果有人愿意在这以前个别来买,那也是可以的云云。
因此在下葬以后的第二天,在中午前后,姑娘们的欢乐心情首次遭到了打击。有几个黑奴贩子前来,国王以合理的价格把黑奴卖给了他们,用他们的话说,是收下了三天到期付现的期票,把黑奴卖了。两个儿子给卖到了上游的孟菲斯,他们的母亲卖到了下游的奥尔良。我想啊,这些可怜的姑娘啊,这些黑奴啊,会多么悲伤,连心都要破碎啊。她们一路上哭哭啼啼,景象如此凄惨,我实在不忍看下去。那些姑娘说,她们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们会全家活活拆散,从这个镇上给贩卖到别处去啊。这些可怜的姑娘和黑奴,彼此抱住了颈子哭哭啼啼的情景,我将永世难忘。要不是我心里明白,这笔买卖最终不会作数,因而黑奴们一两个星期内就会返回,要不是这样的话,我早就会忍不下去,会跳将出来,告发这帮骗子。
这件事在全镇也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好多人直接了当说这样拆散母女是造孽。这些话叫骗子们有些招架不住了,不过那个老傻瓜不管公爵怎么个说法,或者怎么做法,还是一个劲地坚决要干下去。我不妨告诉你一句话,那个公爵如今已经慌得很哩。
第二天是拍卖的日子。早晨天大亮以后,国王和公爵上阁楼来,叫醒了我。我从他们的脸色就知道已经出了事。国王说:“前天晚上你到我的房间里来过?”
“没有啊,陛下。”——这是在边上没有旁人只有我们这一帮子人的时候我平常对他的称呼。
“昨天或者昨晚上,你有没有去过啊?”
“没有,陛下。”
“事到如今,要说老实话——不用撒谎。”
“说老实话,陛下。我对你说的是真话。从玛丽小姐领你和公爵看了房间以后,我就没有走近过你的房间。”
公爵说:“你有没有看到有人进去呢?”
“没有,大人,我想不起有什么人进去过。”
“好好想一想嘛。”
我考虑了一下,想到我的机会来了,便说:“啊,我见到黑奴们有几回进去了的。”
这两个家伙听了都跳了一下,那神气仿佛说,这可是他们没有料想到的;一会儿以后,那神气又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似的。随后公爵说:“怎么啦,他们全都进去过啦?”
“不是的——至少不是全体一起进去的。我是说,我从没有见他们同时间里一起走出来,只除了一回。”
“啊——那是在什么时候?”
“就是殡葬那一天,是在早上。不是很早了,因为我醒得迟了,我正要从楼梯上下来,我见到了他们。”
“好,说下去,说下去——他们干了些什么?他们有什么动作?”
“他们什么也没有干。反正,拿我看到的来说,他们并没有做什么事,并没有多大动作。他们踮着脚尖走了。我自然认为他们是进去整理陛下的房间的。他们原以为你已经起身了,结果看到你还没有起身,他们就想轻手轻脚出去,免得吵醒你,惹出麻烦来,如果他们并非已经把你吵醒的话。”
“老天爷,真有他们的。”国王说。
两人的神色都很难看,有点儿傻了眼的样子。他们站在那里想些什么,直抓脑袋。随后公爵怪模怪样地笑了几声说道:“可算本领高强,黑奴们这一手多么漂亮。他们还装作因为要离开这方土地伤心得什么似的!我相信他们是伤心的。你也这么相信。大伙儿一个个都这么相信。别再告诉我说黑奴没有演戏的天才啦。哈,他们表演起来的那一手啊,尽可以糊弄任何一个人。依我看,在他们身上,有一笔财可发。我要是有资本、有一座戏院的话,那别的班子我都不要,就要这个班子——可如今我们把他们卖了,简直是白送。我们没福消受,只会白送啊。喂,那张白送的票子在哪儿——那张期票?”
“正在银行里等着收款呢。还能在哪里呢?”
“好,谢天谢地,那这期票就保险了。”
我这时插了话,仿佛胆小怕事地这么说:“是出了什么事么?”
国王猛然一转身,恶狠狠地对我说:“不关你的什么事!不许你管闲事。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就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只要你还在这个镇子上,你可别把这句话给忘了,你听到了吧?”随后他对公爵说,“我们只能把这件事硬是往肚子里咽,决不声张。我们只能不声不响。”
他们下楼梯的时候,公爵又咯咯地笑起来,说:“卖得快来赚得少!这笔生意真不赖——真不赖。”
国王回过头来,恶狠狠对他说:“我正尽力而为嘛,正尽快拍卖掉嘛。就算结局捞不到赚头,或是倒赔了不少,什么都没有能带走,那我的过失也未必比你大多少,不是么?”
“当初要是能听从我的劝告,那他们就会还在这屋子里,而我们就会早走了。”
国王强词夺理地回敬了他几句,随后转过身来拿我出气。他责怪我见到黑奴从房间里那样走出来的时候没有过来告诉他——说再傻也会知道是出了事啦。随后又转过去对自己骂了几句,说全怪自己没有迟一点儿睡,早上便自然可以多歇一会儿。他以后再这么干才怪呢。他们就这样唠唠叨叨走了,我呢,快高兴死了,我把事情推在黑奴身上的路子生了效,黑奴呢,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第二八章
过了一会,到了该起身的时间了。我便下了梯子到楼下去。我走过姑娘们的房间,门是开着的。我见到玛丽·珍妮坐在她那只旧的毛皮箱的旁边。箱子盖是打开着的,她正在整理行装——准备前往英国去。不过这一刻她住了手,一件叠好的衣衫放在膝盖上,双手掩着脸,正在哭泣。见到这个景象,我心里十分难过。自然人人都会难过的。我走了进去,说道:
“玛丽·珍妮小姐,你生来见不得人家陷于不幸,我也不行——总是不行。请告诉我吧。”
她就对我说了。是黑奴的事——不出我的所料。她说,她美妙的英国之行差一点儿给毁了。她说,既然知道了母女从此分离,再也见不到一面,她不知道此后怎么会快活得起来——说着说着又哭得更加辛酸,双手往上一举说:
“哦,天啊,天啊,试想一想吧,永生永世不能再见一面啦!”
“不过她们会相见的——不出两个星期——这我可知道!”我说。
天啊,我还没有仔细想一想,就这么脱口而出了——她呢,不容我往后缩,就两条胳膊紧紧围住了我的脖子,要我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我发现自己说得太突然了,也说得太多了,一时间感到左右为难。我要求她让我想一分钟,她便坐在那里,很不耐烦,又很激动!样子又漂亮,神情有点儿快乐而舒坦,仿佛一个人刚把病牙拔掉。我于是又思索了起来。我跟我自己说,当一个人处境艰难的时候,要能站立起来,把真相给说出来,那是要冒风险的。我虽然还没有经验,不能说得十分肯定,不过依我看,事情是这么样的。可是,眼前这件事,我总以为说实话要比撒谎好得多,也保险得多。我非得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有时间时多多琢磨琢磨。这委实是件怪异的事,非同寻常可比。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我临了对自己说,好吧,我还是好歹试它一试。这一回啊,我倒要站出来,把真相给说出来,尽管这很象是坐在一桶炸药上,用火把它点燃起来,看看究竟会把你崩到哪儿去。于是我说:
“玛丽·珍妮小姐,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离这个镇子不太远的地方,找到一个什么去处,去耽那么三四天?”
“能啊——洛斯罗浦先生家。为了什么啊?”
“眼下还不用问为什么。要是我对你说,我知道这些黑奴是会重新团聚的——不出两个星期——就在这间屋子里团聚——而且我证明我是怎么知道的——那你肯不肯到洛斯罗浦家去耽四天?”
“四天!”她说,“我愿耽一年哩!”
“那好,”我说,“我要你说的正就是这句话,不用说更多的话了,——我要你这句话,比人家吻了《圣经》说的话还要强呢。”她微微一笑,脸红了起来,那么甜甜的。我说,“要是你不在乎的话,我要把门关上——把门闩好。”
随后我走了回来,坐下来说:
“别嚷啊,就这样静静地坐好,要象个男子汉一般对待这一切。我得把真相告诉你,你呢,得鼓点儿勇气,玛丽小姐,因为这是一件不幸的事,叫人难以忍受的事,但是事已如此,是无可奈何的了。你们的这些叔叔啊,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叔叔——他们是一伙骗子——地地道道的大流氓。啊,如今已经把顶可怕的事端了出来了,——其余的话你便能受得住了。”
不消说,这些话对她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不过我呢,仿佛鱼游过了浅滩,我便继续说下去。我一边说,她眼睛里发出的光越来越亮。我继续把这些为非作歹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从我们第一次遇到那个搭轮的年轻傻瓜讲起,一直讲到她怎样在大门口投进国王的怀抱,他吻了她不下十六七回——这时她跳将起来,满脸通红,仿佛烧得象落山的太阳。
她说:
“那个禽兽!来——别再耽误一分钟——一秒钟——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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