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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3期-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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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院子里,三个人和一只狗又都站下来,干部们看着我爸问,修公路的集资款没意见吧?我爸鼻子里轻轻哼了两声,说,没意见?有意见也得交啊不是?干部们还想站下来跟我爸多说两句,陈风水说,思想工作我都跟他们做了,他们都愿交的,没意见的。干部们多看一眼我爸,看出我爸不愿意跟他们嗦,就知趣儿地走了。
看这些个人走了,秋秋悄悄问我,村长为啥要说我是你们家大闺女呀?
我说,如果这会儿你的身边站着两个娃,本来两个都是你的娃,但他肯定要说,其中有一个是别家的,或者说是你亲戚家的。
秋秋说,为啥呀?
我说,不是一对夫妇只能生育一个娃吗?你身边有两个娃,肯定得有个说法了。
秋秋说,那他为啥要说我是你们家大闺女呀?
我说,瞒吧。他都是这么跟那些人说话。
秋秋笑起来,说,这么瞒也能混过去呀?
我说,我们这地方离干部们太远,干部们来一回不容易,像今天这样下来走更是几年才有一回的事,要想了解情况就全凭陈风水村长那嘴。
秋秋没有实在指向地轻轻笑几声,去火炉上忙去了。
四仔妈跟着就来到了我家院子。她带来了她的三个女娃,在院子里跟我爸说,干部们今天要留在她家吃饭,她得把她们搁我们家来。四仔妈是陈风水的儿媳,这些年来我们庄上唯一陈风水家是一个男人娶一个女人。陈风水是,陈风水的儿子也是。陈风水的爸只有陈风水一个儿子,陈风水也只有四仔爸一个儿子。四仔爸娶四仔妈以前得过肺结核,娶过四仔妈来以后,就一天比一天更像柴禾,榨干了全身的油才生了三个闺女。陈风水眼巴巴盼着他能种出一棵儿苗来,可他却倒下了。出门都怕被风吹倒了,整天就躺在床上或者蜷在火炉上,一把骨头撑起一张紫色的皮,偶尔咳几声,弄出点动静表示他还是个活物。可就这样还是有了四仔,庄上人就说那四仔是陈风水生的。这些话是闲话,不说也罢。
四仔妈以前生下的三个闺女,陈风水都没让上户口。一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娃,陈风水说这是国策,不能犯的。四仔妈生下四仔后,四仔才上了户口簿。
四仔妈说,我爸说了,等他一把干部们带走,我就把大妞她们带来你们家藏着。
三个女娃依次叫做大妞二妞三妞。三个妞都长得跟她们的妈一个模样,脸随时都是一副被打肿了的样子,翻着两片很厚的嘴唇。她们对于这种跟干部们捉迷藏的游戏已经玩惯了,无论走到哪家都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没有生分的感觉。她们都到了上学的年龄,却并没有上学。我们庄上离学校很远很远,所以我们庄上的孩子上学的时间也比别的地方的孩子要推迟一两年。但我知道她们没去上学还有一个原因,学校突然说要学生的户口,没有户口报不了名上不了学了。
大妞二妞三妞还都跟她们的妈一样爱说话,她们妈把她们扔在我家以后就走了,走的时候她们也没看她一眼。她们先围着秋秋转一会儿,又来围着我转。她们叽叽喳喳,把我们家吵得很热闹。
突然添了三张嘴,我们家两个火炉上煮的饭就合在一起吃。饭是黄米饭,依稀能见到一粒白米。但外来的这三张嘴却一样的吃得很香。我们四个大人,嘴上脸上都没显山露水,但心里却都想着要忍一忍嘴,要不然,那三张嘴就填不饱了。
13
雾冬也就是在外庄做四天道场,我爸看不惯他奔命似的天天深夜往家里赶。爸说,你个个夜里没命的往家奔做啥呢?道场不好好做,还想不想挣钱呢?一两个晚上不在家就把活儿耽误了?就不怕别人说你黄牛离不了尿桶?雾冬被骂得不好意思,咕哝说今晚不回来了就是。我爸说,催交款子了,你看看能不能帮我也借几个钱回来。
雾冬咕哝说,外庄的钱也不是说借就能借的。
我爸把眼睛鼓到最大限度,把声音也提到最高,说,你在外面做了这些年的道场了,连几个钱都借不回来呀你?!
雾冬咬着嘴不做声,我爸就说,今晚你可以回来,但一定得带着钱回来!
我们傩赐人根本没有夜生活,晚间的那顿饭吃过,弄一些家务活儿干了,像爸这样的抽一杆烟,不抽烟的,就都上床睡觉了。所以,一到天黑,我们傩赐就跟地狱一样寂寞一样黑暗。
我还是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把一本课本拿在手里,得了黄胆肝炎一样的电灯泡发出要死不活的光,把课本也照成了一种病态的黄色。我看不进书,我想想我的未来。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想,但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就没想明白过。我无论怎么绞尽脑汁,我的眼前都跟傩赐一样浓雾重重。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秋秋来了过后,我隐约看到了未来的模样。那就是像我爸或者像高山叔他们那样,一辈子守在傩赐这个地方,和自己的兄弟共同守着一个女人,度一段畸形的人生。我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未来,但我一时又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可以有我喜欢的未来,所以我得想一想。
我爸来到我的睡房。我爸不懂得敲门的礼貌,突然听到门响了一声,他就站到了我床前。呆羊。他说。我看他一眼,重新把眼睛放回到书本上,希望找回刚才的那种云里雾里沉浮的感觉。他又说,呆羊,雾冬回来没?
秋秋忙在那边说,爸,雾冬还没回来哩。
我爸冲着我点点头,好像刚才那句话是我对他说的。他说,雾冬回来了叫他过我那边去,我等着他给我借钱来哩,这心里毛得慌。
秋秋在那边说,要得。
我爸白着眼看我一会儿,骂我一声呆羊,走了。出了门也没想起替我关上门。
秋秋在那边问我,你在干啥呀蓝桐?
我说,我在看书。
一阵瑟瑟索索的声音响过,秋秋的声音逼得很近,你在看啥书啊?我把脸往隔墙凑近一些,就看到一只眼睛正堵在隔墙缝上滴溜溜转。我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说秋秋你偷看我啊?眼睛不见了,那边灯也亮了。秋秋说,这些缝是你抠的吧?我说,不是,原来就这样呢。秋秋说,你说雾冬今晚会回来吗?我说,会的。她说,我说他不会回来了,他借不到钱,不敢回来了。我说借不到钱他也要回来,他舍不得你呀。秋秋说,明天我叫雾冬把这墙糊了。
我们就这么冲着一道隔墙说着话,雾冬就回来了。
雾冬回来得很隐秘,他没有喊人替他开门。他是用一把割草刀慢慢拨开了大门的门闩,悄悄进来的。一进睡房,他就拉灭了灯,还轻轻说,你们都别做声。还神秘地要我也把灯关掉。秋秋说爸叫你过去,他等着要钱呢。雾冬悄悄的说,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能做声。他说,我没有借到钱。秋秋说,那怎么办?爸说他等钱等得心里发毛哩。雾冬不说话了,一些细微的声音告诉我,雾冬在用另一种形式制造安静。
可是爸却突然过来了。
就像爸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听着,这会儿他的声音突然就在黑暗中响起来了。
雾冬,借到钱了没有?他喊。
隔壁屋子里一阵慌乱的声响,雾冬就开门出去了。门缝里透进来一丝灯光。我爸说,你借的钱呢?雾冬说,爸,没借着。爸说,是没借还是没借着?雾冬说,是没借着,我借了好几家呢,都说这阵往上面交的款子多,自个儿还得去借钱嘞。爸说,妈的!爸和雾冬的声音是两个极端,爸的很高,雾冬的很低。爸又骂了一句,妈的!不知道他是在骂雾冬还是在骂不借钱给雾冬的人。突然响起一个惊人的声音,像是椅子飞起来砸到了锅,锅又从火炉上掉下来,碎了。
雾冬喊,爸。
爸沉下声来说,没用!
第五章
14
雾终于变薄了,像纱一样飘悠在人面前。虽然头顶的还厚着,但毕竟鼻子跟前的薄了,人也就觉得呼吸要通畅多了。到了白日头上到两根竹竿高的时候,鼻子跟前那纱一样的雾就飘到头顶上去了,眼前就没有雾了,连纱一样的雾都没有了。雾在头顶上形成一个天顶,和地一起把我们傩赐人夹在一个不到一根竹竿高的缝里。
秋秋说,这天地像一块夹心饼,我们是馅儿。
秋秋说,只是这天气,庄稼长不好。
我们傩赐的地很多,但都不爱出庄稼。所以我们得多耕多种。就是多耕多种,还得看老天高不高兴让我们多收一点儿。我们这里的春天都比山外落后,别人的春天要完了,我们傩赐才赶着别人的春天的屁股开始我们的春天。但我们傩赐的秋天和冬天又比山外的提前,别人的夏天还只过了一半儿哩,我们的秋天就来到了。这样,我们傩赐人就特别渴望干旱。山外旱得苗都能点燃了,我们傩赐就能遇上一年好收成。但这样的天气不多,我们的苗因为春天来得晚,种下的也晚,出土也晚。还没等它们全身都晒暖和,又到秋天了。它们就只好结一些像小老鼠一般大的包谷棒子,交了这一年的差。所以,要是我们不多种,拿什么交公粮,又拿什么填肚子啊?
秋秋说,我和雾冬的地,赶得上我们娘家三家人的地。
我说地多有什么用,这地长不好庄稼,也不长人民币。秋秋说,我们应该买一头牛。秋秋看着旁边的一头正拉着四仔家的犁的黄牛,眼睛里全是羡慕。
一个男人,赶着一头牛,一个女人,把握着一把锄头,一个孩子,在地里追蛐蛐。在秋秋看来,那可真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我说,这地方,有牛也没用。
秋秋说,有牛,人就不这么累了。
秋秋一说累,我就垮了。我不拉犁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竟然酸酸的有了想流泪的感觉。
四仔妈在一边儿翻那些牛耕不到的边角地,磨盘大的屁股朝着我们这边一撅一撅的。我冲着她的屁股,却对一边驾着犁的陈风水喊,你们用牛耕出来的地能生人民币吗?四仔妈放下屁股,抬起脸来看我们,大着声儿说,蓝桐兄弟你喊个啥啦?我突然就后悔了,我想我为什么要喊那么一嗓子呢?我又不是疯子。我把脸埋下去,去看一只黑蚂蚁艰难的爬行。
陈风水赶着他的牛来到了这边,牛头和人脸都冲着我了。陈风水抽空看了我一眼,说,蓝桐上学把骨头上懒了,不想干活,就想着这地里能长人民币呢。说完自己呵呵直笑。四仔妈说,蓝桐兄弟怎么也该把学上完了,看你那样子是骨头还没长硬啦。说过了,放下锄头到一边地角上倒茶水喝。像牛一样咕咚喝过了,又倒了一碗,问陈风水喝不喝。她把一满碗茶水端过脸,朝陈风水晃晃,也不做声。陈风水虽然正犁着地,可她一晃,他的眼睛就看到空中晃着的茶碗了。陈风水叫牛停下,两手互相拍拍,咳嗽一声,把粘痰吐掉。这样,四仔妈就端着那碗茶水过去了,递到他手上,看着他咕咚喝完了,接过碗,把碗拿回到地角边去。
四仔手里捏了好大一把蛐蛐,也跑到地角边去喝水。一只手忙喝水的事于他好像还不太胜任,捏着蛐蛐的那只手上去帮忙,蛐蛐就趁机逃脱,满地蹦。
秋秋看得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四仔就掉过脸来盯着秋秋看。四仔的眼睛很深,像井。这双眼睛把秋秋身上的一种什么东西吸走了,她打了个冷噤。我看到她脸都白了。她说,蓝桐,四仔不像个娃。我认真看看四仔,觉得他还是个娃,就问秋秋,四仔不像个娃又像个啥?秋秋摇摇头,说,他那眼睛,不像个娃。
陈风水和他的牛再一次朝着我们这边拖着犁过来了,秋秋突然说好热。
秋秋说着热,就把外衣脱了下来。秋秋里面穿的是一件火红色的线衣,这一脱,我们全都感觉眼前突然冒出个太阳似的晃眼。对于我们,在这么个雾气沉沉的天气里,有这一团晃眼的红,就多出了一份温暖。可牛就不一样了。牛似乎被这一团红勾起了什么往事。牛频频地朝秋秋看,不光看,还喘气流白口水。我说秋秋那牛是流氓。秋秋呵呵笑起来,朝牛打过去一个土疙瘩。这一打,牛就愤怒了。四蹄一腾就朝着秋秋来了。它身上还挂着犁,但它拖着犁也来得一样猛。我们还没来得及眨眼睛,它就把秋秋摔上了天。秋秋落下来时,我才醒过来。刚醒过来的我也没想个啥就抓住了牛的双角,然后,我就被牛举了起来。我巴在它的脸上,它看不清前面,就想扔掉我。这时候它已经疯了,不管主人怎么打它怎么拉了绳扯它的鼻子,它还是发誓要摔死我。我紧紧抓住它的角,它就一下一下疯狂地摔我。我像它手里的一只麻布口袋,被它扇几下又摔几下,终于给摔到天上,又落到了地上。它的视线终于打开后,就再一次看到了秋秋。秋秋当时正在一边拼命呼喊着我的名字一边挥着锄头挖牛的肚子。但牛一直腾着四蹄在蹦,牛还鼓着一肚子的气,还有可能是因为牛皮太皮实,秋秋的举动并没见伤着它。但牛却没有商量地认定秋秋是仇人了,它再一次在人们无力抵挡的情况下把秋秋摔上了天。飞上天再落下来,是很快的事情。牛再一次把犄角对准秋秋顶来也是很快的事情,我也只好拿身体去挡牛角了。于是,我也有了第二次腾空和跌落。这时候,我的肚子上有了一个洞,看得见我的肠子在里面颤抖。
牛是陈风水在它头上使劲砸了一锄头以后,白着眼傻傻地倒下的。牛是不是死了,人们当时都顾不上去关心了。我的肚子在冒血,像山泉一样地冒。秋秋脱下自己的线衣包了我的肚子,又用镰刀把外衣割成条把我的肚子扎起来。然后,陈风水把我抱起来,把我送到一个土医生那里,可土医生听说牛在我肚子上顶了个洞,就不敢接我了。这个人有一天突然在他家最显眼的地方放一些药瓶儿,说他能治病,有人真到他那儿买了些药吃了,说是还真吃好了病。从此他就成了我们庄上的医生。他说你们还是快些抬到集上去吧。集上就是我们的镇上,但那里离我们好远。于是,这事儿很快就让爸也知道了,爸叫上庄上的另外两个男人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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