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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上-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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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河边的石头上坐,眼望万千景物。水在你脚下亲吻石头,像淘气的孩子,舌尖清亮。黑色的虫子爬出蛰伏的洞穴深处,在你看不见的微小处来往。这里没有漫山遍野的映山红。那是一种可以吃的花。撕掉蕊,把花瓣塞入嘴里,用舌头一舔,满嘴生津,然后五脏六腑没有了,整个肚子都是花香,呵出来的气息要醉死人。
  
  那年春天,惊蛰时分,天空在石壁中间只剩下一根青线。
  你无意中扯下一根树枝,岩壁缝里弹起一条蛇,一条艳丽的金环蛇,它可真狠啊,在你左手食指上猛咬一口,你甩不脱,右手去拽,它掉过头,又在你右手食指上咬了一口。你暴怒起来,握指成拳,一拳砸向石壁。你这一拳击出的力量怕是有上百公斤。拳头砸出血。它那颗美丽的头也被你这一拳击烂。这都是几秒钟的事。你叫起来,坐倒在地,意识到自己被蛇咬了。她回过头,迅速朝你跑来。
  她是你请的导游。她叫春江。你叫她春姑娘。
  你是在这座深山里的小学认识她的。你出现在她面前时,肩膀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当时,她正领着七八个孩子在山坳上破落的学校门口对着太阳唱歌,唱的是《任逍遥》。她穿了件素色的褂子,样子瘦小,头发干黄,马尾巴上扎橡皮筋,一双眼睛乌黑晶亮。在这乡野深处能听见这样的歌声真难得,你在心里轻轻地哼过几声,等歌声停下,问她,这是哪?她说,这是上元村。你是去仲家岭看瀑布吗?你问她怎么知道?她嗤嗤笑了。你嗅到她身上一股好闻的栀子花的气息。孩子们在你身边跳来蹦去,脏兮兮的脸蛋上充满好奇,还用手去拉你的背囊。她揽住一个孩子的头说,因为仲家岭的瀑布特别漂亮。不过,现在似乎并不是看瀑布的季节啊。还有,你迷路了。她的样子快活得紧,似乎为你的愚蠢感到高兴。她的牙齿像香甜白净的糯米,这与她腊黑的脸色有很大的差异。
  上元村在南,仲家岭在北。你咋走到这里来?南辕北辙哩。
  你苦笑一声,摊开双手,觉得没法向一个乡村女教师解释自己的心。你说,我也不懂。谢谢你啊。你抖抖肩膀,往北走去。走了几步,下意识回过头,看见山坡上站成一排的孩子。他们的衣服很脏,眼睛很亮。个子高矮不一。她在孩子们中间。山风轻撩她衣裳的下摆。你想了想,又走回去,从背囊里掏出饼干、圆珠笔、日记本,还有钱。你说,给你们。你朝她敬了一个礼。她让你想起你小时候的女老师,一位姓王的女老师。你继续向北走。她追上来,说,我们不要你的东西。
  你惊讶了,说,我捐赠给你的。希望工程。
  她固执地说,我不要。
  你想,可能是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不妥。你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是真心真意的。我并无意施舍。很多年前,我也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她继续摇头,不要。你生气了说,不要也得要。你甩开大步。她又追上前,语气有点犹豫,那谢谢你。要不,我带你去仲家岭。抄近路,要近许多。再说,天色也不早了。这一路上又没有人家,万一你又走错路。她的眼睛亮起来,拍起手掌,要不,我做你导游吧。这里除了瀑布还有许多好看的景色。
  你小声说,你不怕我拐走你?
  我拐你还差不多。她跑回去对孩子们交待了几声,再飞快地跑回来。寂寞的乡村生活让她也非常渴望交谈。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得鸟从蓬草树林里一只只飞起。你为她的知识感到诧异。她不像是只受过一点教育的人。你小心地问。原来她是一个志愿者,在城市长大,大学刚毕业。在上元村已呆了快一年。这拉近了你们的距离。你问她是否后悔。她说,为什么要后悔呢?如果我不来,我就不知道地球上还有人是在这样地生活。她是一个干净的人,与你不一样。你巧妙地恭维她。这对你而言,就与吃葡萄吐葡萄皮一样容易。
  显然,她非常高兴。她真是一个孩子。
  
  不过,当她为你救治蛇伤时,她就不是孩子了。你并不讨厌死。死是多么美妙的啊。这世上每天都要死人。死了这么多人,有谁愿意再回尘世?天上是一个银子做的世界,那里没有四季,鲜花铺满河的两岸,水里都是拳头大的钻石。只有死了的人才可以回到天上坐在河边数星星。你坐在地上,看着她忙忙碌碌,胡思乱想,心里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眼前这一幕在哪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你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叫春江的姑娘。她翻开你的背兜,问你有没有小刀。你说有。她问你有没有打火机。你说有。她叫你忍着疼。你说,我不怕疼。你没想到当她把烧热的刀尖扎入伤口时,你差点哭起来。真疼。可能比女人生孩子还疼。你满头都有了虚汗。粘粘的汗。不过,你还是忍住了。
  她说,幸好你有打火机与小刀。要不,就没命了。她说,再毒的蛇也不要怕。只要敢及时对自己下手。蛇毒是一种蛋白,碳化后就没事了。她搀起你,目光里有了询问。她说,去仲家岭还有二十里,回上元村只有五里,我们还是先回去,你身上的毒还没有去净。你刚才干吗要用劲呢? 
  她的力气真大,坚持要替你背起行囊,在崎岖山路上,像一只骆驼。其实,她的样子更像蜗牛。不过,蜗牛没有骆驼走得快。你在心里叫了一声春骆驼。哈哈。你忍不住笑。她问你笑什么?你说,笑啊,运动肌肉呢。一次微笑会牵动全身十七条肌肉,一次捧腹哈哈大笑,其健身作用胜过十五分钟的体操。她啧啧嘴,你懂得真多。你说,掉书袋可不是本事。
  
  学校由尼姑庵改建。也谈不上是改建。因为尼姑仍然健在。一个很老的脸皮灰蒙蒙上面沟壑纵横的尼姑。尼姑住右厢房。你进屋时,老尼姑刚做完晚课,垂首朝你念了一声南无阿弥佗佛。正屋里摆着十来张桌椅,朝向东面墙壁的黑板。北边中间供案上是一尊观世音菩萨。老尼姑左胁下夹着一张蒲团。你还了礼。
  你对她说,我能喝点水吗?她啐了你一口,说,再渴也得忍着。谁有你这样傻啊。还拿拳头往石壁上打。她把扶你进左厢房,扶上一张有着少女幽香的床,再急急地跑出门,与老尼姑说话。你的脑袋晕晕沉沉,没多想什么,睡去了。你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斗大的星辰在窗台外随着阵阵林涛沉浮,有蓝的,有黄的,大多数是白色的,像鸣叫的鸟群。你痴看了许久。她惊醒了。她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扒在床沿上打瞌睡。你不好意思地笑,说,对不起,占了你的床。你试图起身。你发现双手已缠上绷带,不是那种医院里雪白的绷带,是那种刚从衣服上撕下的青灰色布条儿。伤口有鲜鲜凉凉的痛。你嗅到草药的味道。
  她赶紧把你按在床上,把手指竖在嘴唇边。
  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夜。你被她迷住了。她真美,美得不像是真人儿。你觉得自己是来到神话里,来到传说中。你问她怎么懂得急救?她说是老尼姑教的。山里多蛇。你说,老尼姑怎晓得蛇毒的成份主要是蛋白?她腼腆地笑,说是自己看书想通其中的道理。她也被蛇咬过。她向你骄傲地举起右手,虎口上果然有一个椭圆形的疤。她的手指在星光下比葱玉还好看。你强自忍下想去吻这几根手指的冲动。
  她说她是上海人。你去过很多城市,你那时还没去过上海。她说她是上海杨浦区人。那是上海的下只角。侬晓得下只角唔?她叽哩呱啦地说了一连串上海话。你听不懂。你小声地哼,英雄不问出身太单薄。也志气高哪天也骄傲。
  她的眼睛愈发亮了,哇哇地叫起来说,你唱得与任贤齐一样好听呢。你是不是特迷任贤齐?你确实喜欢这首《任逍遥》,但一直不知是任贤齐所唱。你是星盲。你看着她的闪动着火苗的眼,点了头。她咭咭地开心笑,马上从床底拖出一个大皮箱,翻出一张海报说,看,这就是任贤齐。她对任贤齐可真熟悉,知道他出生于1966年6月23日,属于巨蟹座。身高177公分。体重70公斤。B型血。喜欢狗。大二时成为校园最热门的红牌DJ。大四时灌录了个人首张专辑唱片。1999年获邀参加北京中央电视台新春联欢晚会,成为当晚惟一有份演出的台湾艺人。她说得兴高采烈,是这么急着想把心中的喜悦与你分享。你也很开心。你总是因为别人的开心而开心。
  
  你在上元村呆了十五天。舍不得走。你陪她去教那八个孩子,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你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你爱上她。你早已经是一个失去爱这种能力的人。但你喜欢上元。这里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你浮躁的心渐趋安静。房子是旧的,灰瓦土墙,看上去摇摇欲坠,依然为青山绿树抱得结实。破烂低矮的院墙后的门廊堆放着生了锈的犁具。年代久远的吹谷机边坐着几个老妪与几个怀抱婴儿的妇人。妇人年轻得可怕,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低头密密地绣着针线,偶尔交谈几句,说的都是外面的事。村庄里的年轻人大抵出门打工了。裤管卷至膝盖步履蹒跚的老人扛着锄头从山坡上走下,看见你与春江,取下挑在锄头上的一篮子蔬菜,张开缺了牙齿的嘴,说,拿点菜去,拿点菜去。你想付钱。老人的嘴瘪得尖尖的,说,自家种的还要钱哩?老人枯瘦的手臂戳痛了你。春江抓了几把菜,牵起你的手,说了声谢谢阿公,笑嘻嘻跑开,逃向附近的山岗。
  你与她漫步在山岗上,看升起的太阳与落下的月亮。露水打湿你,滋润着你。你问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百来户人家的村庄来支教?她说,不为什么。你问,害怕吗?她说,为什么要害怕?你说,你是女孩啊。她就乐。她真奇怪,不像是在上海长大的人。但她经常对你提起上海的杨浦。她说她喜欢杨浦的冬天。马路发亮发白。大片的厂房排在马路两边,与火柴盒一样。烟筒直直地立着,好像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老太婆,整天朝着阴冷的天空叹气。下了班的人在马路上慢腾腾地走。他们要多晒一点太阳。他们穿着藏青色的卡其布外套,衣服上钉着黄色的铜纽扣,互相和气地笑。
  渐渐,你听出一些疑惑。她对上海的描述似乎来自于想像与一本陈旧的书本。你虽没去过上海,但在各种屏幕与图片里也大致知道杨浦的现状,那里已遍是高楼。
  她是在述说童年记忆吗?你不敢确定。她是一个矛盾的物体。乍眼望去,像水晶一般透明,真等你走至近处仔细去看,水晶里又有着重重的雾。
  你并不想去弄清楚自己的困惑。你已过了好奇的年纪。但令你难为情的是,村人可能把你当成春江的男友,从村庄里赶来,怯怯地说着恭喜的话,还送来鸡蛋与糕点。有的拿竹篮提来,有的藏在衣襟的口袋里。尽管有的鸡蛋发了臭,糕点生了霉斑,你依然被他们普遍营养不良的脸庞感动。你觉得上元村人都很好。一个叫鼻涕的小孩甚至教会了你用树叶吹曲子。鼻涕可能是天才,才七岁,就能做二元一次方程。你问鼻涕是谁教的。春江挺起胸脯得意地说,当然是我了。她其实是没有胸的。平平的胸。山里的伙食少有荤腥,连豆腐也是奢侈的东西。老尼姑在山坡下垦出一块菜地,栽了许多青菜。你帮着去菜园里摘菜做些粗活。她很能干活,能挑起很大的一对水桶。事实上,那天晚上迷住你的那几根手指暴露在阳光下时很粗糙。你也一直没敢问她具体多大年纪。
  
  你终于决定要走了。为什么要走呢?你说不出原因。或许太安静了,就是死寂吧。
  你当然不会说出与她在这里一起终老的傻话。你与她一起去了仲家岭看瀑布。正是雨后,万物沐浴在阳光里,艳丽异常。那山坡上的树与草轻轻抚摸着青碧的天空。万千红花在山坡上滚起一丛丛浪。那是映山花。你知道吗?她浅笑盈盈。你当然知道。你还知道这是一种可以吃的花。你是江西人。你给她说起你老家关于映山花的传说。当年国民党搞第三次围剿,一群共产党人被围困在山头上。敌人要他们投降。他们宁死不屈跳下山崖。映山花就是革命先烈鲜血染成的花。她嘻嘻笑,说你骗人。说这花都开了几百年上千年。
  她也说了一个传说。说从前有一户穷人家。母亲病重在床,临死时想要一朵花戴在头上。女儿很想满足老母亲的心愿,可那时候的山都是财主的,山上的花也是财主的。女儿被财主抓住了,打断了腿,并被逼着签了卖身签。女儿挣扎着逃出财主的魔掌,要把花送到母亲手里。山崖拦住了女儿的去路。女儿望了眼后面追上的财主,跳下山崖。女儿的血就开出了花,开过一个个山坡,一直开到母亲床边。这就是映山花。
  她突然轻轻抽咽。你没问为什么。耳朵里都满是轰隆隆的声音。山坡后是一道巨大的银帘子。水珠从上面奔涌而下,在山腰猛地一顿,溅起层层水雾。那水顿如虬髯龙首,狰狞咆哮,万千鳞甲尽皆裂开。龙躯扭转,腾空跃起,再跃,又被一块石壁间横出的嶙峋石嶂拦住去路,愈发怒,仰空嘶吼,血肉一团团炸起,竟似不要了命。如是三起三落,这瀑布已垂落下百米的高。而那彩虹竟自水雾间挑起几道,在绿得发黑的林梢间不停地闪动消逝再出现,浑似一只只体态婀娜轻盈嗡嗡响的蜂,深红、脐橙、明黄、暗紫、幽蓝。你看得目眩。说,真是好去处。他日,若自这悬崖之上跃下,当真是洁本来还洁去。
  她没说话。你微感诧异,扭过头。她的额头、鼻子、嘴、脸已皱成小小一团。四周游人不多,多为这天地造化所惊骇。水沫抹在他们的脸上,像是这瀑布的眼泪。你沉默了半晌,感觉到寒意泌骨。你说,回去吧。她默然点头。
  
  那些天,你一直是在正屋的课桌上睡。那天晚上,她把你喊入房内。她说,你要走了,是吗?你为她敏锐的直觉叹服。你正为如何开口对她说这事犯愁。她说,你以后会想起我吗?
  你说,当然,你以后不是会回上海吗?我把电话地址都留下。到时一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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